第15章 章十五 生而離別

北郊行宮的後山鮮有猛獸,但在暗夜之下仍顯得頗為可怖。傅子芩一手扶着山石緩緩往上走,一手托起沉重下墜的小腹。

好不容易找到了暗道,另一頭連通的卻是後山,要如今的他爬過高聳的山脈逃走,恐怕不是那麽簡單。況且再有一個時辰便會天亮,到時連藏身之處都沒有,追兵一至便只能束手就擒。

“孩子,再撐一會兒,再一會兒就好。”傅子芩托着碩大的肚腹自言自語,一手抓緊突起的石塊打算往上,那石頭卻忽地破開。傅子芩未能站穩,猛地往後倒去。為了護住肚子傅子芩妄圖用手撐地,卻聽“咔”的一生,左手手骨應聲而裂。

傅子芩慢慢坐下抓住骨折的左手,卻發覺兩腿間忽地流下一股粘膩。伸手往下探了探,便觸到溫熱的血流。

羊水竟然真的破了……

冷汗從傅子芩的額頭滑下臉頰。

如今的形勢只怕不能再糟,傅子芩起身想要找個幹淨些的地方,可放眼望去只能隐隐看見山頂立着一間不大的屋子。從此處到山頂恐怕他的羊水都要流幹,左思右想只能立馬停下,趁着追兵未至将孩子生下來再說。

傅子芩蹒跚着走到一株香樟樹下,單手艱難地脫了褲子,半靠在樹幹上。

大約覺着夜風太冷,腹中的孩子任由羊水潺潺流下也不肯移動分毫。幸而有了生育司華寧的經驗,傅子芩屏息往下運氣,小小的孩子終于有了一些動作。

太疼了,傅子芩咬住上衣,在疼痛驟降之時随着使力。然而每一次陣痛過後孩子卻根本沒有多大動作,仿佛堅硬的石頭卡在他的産道之中。

陣痛讓傅子芩額上滿是熱汗,可只要有一分猶豫孩子便卡着不願行動,仿佛對這世間充滿了遲疑。

暗夜的冰冷與體內的火熱變為兩個極端,傅子芩眼前開始暈眩,仿佛山石草木都混成一片。

或許他命定如此吧。

命中注定離開那個無情無義的暴君,離開他可愛的,仿佛小粉團子的女兒。

可是至少……至少讓他的孩子活下來……讓他的孩子……看一眼這個世界。

天色漸明,北疆王率領十幾名精兵上了後山,四散開來尋找芩妃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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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晰舫以劍劈開灌木,嘴裏念念有詞,“那芩妃娘娘既然即将臨盆,怎麽發癫忽然逃了?”

身旁的司允修沒有答話,細細地尋找着蛛絲馬跡。

“我好像嗅見了血腥味。”穆晰舫停下手裏的劍道。

“在何處?”司允修終于開口。

穆晰舫動了動鼻子,指向一處,“這邊。”

兩人迅速往腥氣的源頭找去,便見一個穿着虎皮襖的男子倒在香樟樹下,半睜着眼不知看向何方。

司允修立即上前,看着淌了一地的血水,心中五味雜陳。

傅子芩動了動眼珠,只能勉強看見一個人影。盡力伸手抓住人影的腳腕,傅子芩斷斷續續地哀求,“救救……我的孩子……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穆晰舫站在不遠處,嘴唇煞白,“他也是……桃源族?”

司允修點點頭,将腹大如鼓的男子打橫抱了起來。

“你要作甚?!”穆晰舫大驚。

“此處不宜生産。”司允修淡淡地看了一眼山頂。

“你瘋了!”穆晰舫抓着劍大喊,“若是被人發覺他是桃源族,他和胎兒都活不成!”

司允修看着近衛面無血色的臉,“這是皇上的孩子,沒有人,可以傷害他。”

穆晰舫雙眸大睜,随即低下頭,狠狠咬着唇肉。

司允修飛身将傅子芩帶到了山頂的屋子,随行的穆晰舫才看出這是一間小小的廟宇。推門,牆壁的正中放置着一座青面獠牙的金佛。

“桃源神?”穆晰舫詫異不已。

“這兒是父皇為太後娘娘修建的佛寺。”司允修說着,找了個空地将傅子芩放下,“怎麽做?我不知該如何接生。”

穆晰舫面色唰地泛白,“我……怎麽知道。”

“你總比我了解一些罷?”司允修看向穆晰舫,“此處沒有其他人,你安心為他接生便是。”

穆晰舫捏了捏拳,上前道:“你去找些熱水過來。”

此處是山頂又沒有水缸,讓他怎麽尋水?司允修無言地看着自己的近衛。

“去啊。”穆晰舫毫無下屬該有的敬畏,不悅地橫了司允修一眼。

司允修無奈,幹脆下山偷偷回行宮取水。

穆晰舫蹲了下來,便見傅子芩的左臂青黑浮腫,似乎受了重傷。

“你聽得見我說話麽?”穆晰舫問。

傅子芩張了張口,卻沒有說一個字。

“胎兒已經進了産道,你若是不用力,羊水流盡孩子更出不來”穆晰舫又彎下去了一些,“到時胎兒一直悶在産道中,很快便會窒息而死。”

傅子芩大約是聽懂了,憋着氣努力逼迫孩子往下走。

穆晰舫掀開傅子芩的衣衫下擺,那處鮮血淋漓,看得人頭皮發麻。狠下心往裏探了探,穆晰舫驚奇地大喊:“我摸到孩子了,你再用力些。”

傅子芩偏過腦袋,捏緊右手使力。可穆晰舫只能看着羊水不住地下流,孩子卻見不到什麽蹤影。想起兒時無意聽說産婦難産,産婆便用手把孩子推下來。穆晰舫趕緊到了傅子芩的肩膀旁邊,兩手壓住腫脹的小腹往下走。

“疼!”傅子芩一個激靈,人也清醒了不少。

“我當然知道疼,”穆晰舫也急得大喊,“可孩子出不來啊!”

傅子芩明白這人是在為他接生,只能閉着嘴用力。

推了好一會兒,穆晰舫又往裏探了探,大喊道:“下來一點了!下來一點了!”

傅子芩這才有了一些信心,一鼓作氣地往下運氣。

司允修迅速提了水回來,便見穆晰舫兩手壓在傅子芩的肚子上,滿地的血跡更是觸目驚心。

“如何了?”司允修帶着水上前。

“胎兒卡在産道口出不來!”穆晰舫着急地朝他喊。

司允修趕忙将水放下,可又不敢去看血淋淋的出口。

穆晰舫探了探水,大吼道:“這麽涼你打算冷死孩子麽?”

從行宮帶着熱水上來也要時間,如今自然涼了。

司允修沒有多加抱怨便去燒柴生火,卻又聽身後的穆晰舫道:“先弄點水給他喝,他似乎脫力了。”

“成。”司允修應聲,将水放在手中溫了溫,直接倒進傅子芩半張的嘴裏。

傅子芩吞了水稍稍有了些力氣,又緊閉着眼猛地用力。

“對了對了!”穆晰舫驚喜地大喊,“我看到頭了!”

傅子芩聽着心中安慰了不少,可身子又漸漸不聽使喚,孩子就這麽不尴不尬地一半在裏一半在外。

“你再使力啊!”穆晰舫着急地喊。

“我……沒力了。”傅子芩頭暈腦脹地喊。

穆晰舫抓狂地噴了一聲,又用兩手按着鼓起的皮肉往下推。

“啊!”傅子芩疼得大喊,又擔心被人聽見,咬住了自己的右手。

穆晰舫一邊推一邊看着傅子芩的下|身,直到孩子的肩膀也露了出來,才将手轉到出口,抓住孩子的兩肩往外拉。

傅子芩痛得撕心裂肺,右手狠狠咬出血跡。最寬的頭肩都已經出來,穆晰舫一用力孩子便滑了出來。

看着遍布血污的嬰孩,穆晰舫不敢置信地大張着嘴。

司允修比他要鎮定一些,趕忙過去把半身落在地上的皇侄托了起來。

“是男孩女孩?”傅子芩問。

“是男嗣。”司允修看向脫力的男子。

“啊……”傅子芩心中忽地不安,司弈昂,或許會成為他父親那般暴虐無道的君王,也或許,是這冷漠的皇宮中随手可扔的棋子。

無論哪一種,都是他不願看到的情景。

半晌穆晰舫也回神,問:“熱水呢?”

司允修将孩子放回穆晰舫懷裏,把燒熱的水桶提了過來。

木桶幾乎要燒糊,但好歹水溫上去了。穆晰舫一手托着孩子一手從白色的中衣上撕下一片布巾,浸在桶中給嬰兒擦身。

“孩子……怎麽沒有聲音?”傅子芩虛弱地問。

穆晰舫一怔,探了探嬰兒的鼻息。那氣息十分微弱,仿佛蛛絲一般随時都可能斷裂。穆晰舫放下布巾用手指往孩子緊閉的嘴裏扣了扣,嬰兒才握着小手啼哭起來。

傅子芩松了一口氣,側身想要坐起來,才發覺自己完全無法行動。

“多謝北疆王和這位小兄弟。”傅子芩無力地道。

“你才生了孩子,休息一下罷。”穆晰舫繼續給嬰兒擦身。

“小人自知觸犯龍顏罪該萬死,”傅子芩右手捏拳,“可我的孩子何其無辜,求兩位将他帶走,送給尋常人家撫養,莫要再與皇族再有瓜葛。”

穆晰舫手一頓,小心翼翼地看向主子。

司允修皺着眉,冷聲道:“這是皇子,怎能長在市井之中?”

“北疆王!”傅子芩啞聲喊,“若是真心疼愛孩子又怎願意讓他長在殘忍無情的皇宮之中?!北疆王你大可殺了我,可是孩子……求你讓他安安穩穩地度過這一生罷!”

司允修眉頭動了動,看了一眼乖順地躺在穆晰舫懷中的嬰兒。

穆晰舫将孩子抱緊了些,也祈求一般看了回去。

司允修嘆了一口氣,道:“晰舫,将孩子帶回王府。”

穆晰舫“哦”了一聲,想了想,又将嬰兒抱到傅子芩手邊。

傅子芩艱難地坐起,脫下虎皮襖将自己的孩子暖暖地裹起來,抱在懷中淚眼朦胧地看着他。

“孩子,不要回來。”傅子芩親了親泛紅褶皺的小臉,将孩子交到穆晰舫手中。

穆晰舫将孩子抱緊,轉身往外走。

傅子芩看着從穆晰舫懷中露出的虎皮紋樣,撐着右手想要再看清一些。穆晰舫就要邁出廟口,傅子芩猛地哭喊:“弈昂!”

穆晰舫一愣,咬了咬牙飛身離開寺廟。

傅子芩看着消失無蹤的門口,剎那間淚如雨下。

司允修靜靜地看着他,心中淡淡地疼。

“多謝北疆王……”傅子芩帶着哭腔的聲音斷斷續續。

司允修微微嘆息了一聲,不知忽地想起了什麽,“我曾經也有一個孩子……可他,甚至沒能出生……”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CP居然出現得那麽晚_(:з」∠)_感謝收評~等國慶旅游回來會記得加更噠(*  ̄3)(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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