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若滄想象中的歐執名,氣運應當和輝煌的萬家奇差不多。

金光閃閃,猶如大善人,否則怎麽可能成為誰惹誰倒黴的玄學先鋒,事業平步青雲,被萬千粉絲追捧。

然而,見面不如聞名。

歐執名一身狠厲陰損的運勢,看得若滄皺眉。

于是,他皺着眉擺出公式化的笑,回應了歐執名的握手。

短短接觸,讓他十分需要給祖師爺上柱香冷靜一下,才能控制住消滅歐執名的沖動。

若滄一向溫柔,突然表情勉強,萬家奇也只當是太陽曬的。

幸好他長得帥,什麽表情都能毫無違和的駕馭。

連蔣莎莎都詫異的誇,“之前聽萬導說你真人比照片更帥氣,原來是真的!”

她聲音清亮,透着獨特的腔調。

客套而已,若滄都懂,他說:“但是我長得再帥,還是比不過莎莎你的聲音更讓人印象深刻,聽過一次就忘不了了。”

商業互吹,職業搭臺。

萬家奇笑道:“我給你們看看若滄早上跳的舞,那才是真正的印象深刻。”

編導發話說什麽都對。

兩個人當即表示感興趣。

歐執名率先進到沈家大宅,一片風平浪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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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滄正在奇怪,蔣莎莎就跟着走了進去。

她剛邁進一條腿,沈氏祖宅的氣息變化就和若滄之前感覺到的一模一樣。

充滿了躁動與排斥,溢滿了“這裏不歡迎你”的意味。

留在建築上的記憶,遠比留給人的記憶悠久。

若滄盯着蔣莎莎,輕快的步入庭院。

他曾遠遠看過蔣莎莎一面,事業上升期,氣運大多明中有暗。

現在仔細端詳,她這氣運不是明中暗,而是暗助明。

他不得不叫住萬家奇,低聲說道:“問題出在蔣莎莎身上。”

“什麽?”萬家奇眼裏寫滿了茫然。

“不是這座院落鬧鬼,而是這座院落不歡迎蔣莎莎,所以想把她趕出去。”

如果是在節目籌備期發生這種事,萬家奇當然願意換個人選。

可是蔣莎莎來都來了,并未因為上次的意外推辭,他這個做編導的,總不能無緣無故的叫人退出。

于是,他把寶壓在了若滄身上。

“大師,那你有辦法解決嗎?”

若滄沉默片刻,回道:“先看看。”

他修行的道法,講究順應自然。

沈氏宗族盤亘于此,他們這些外來的人,當然不能随随便便得罪主人。

更何況,沈家積德行善、濟世救人,說是守護一方的神靈也不為過。

本該寬宏大量的浩然之氣,不會無緣無故的怪罪小小的外來者。

除非,蔣莎莎有大罪或者帶了有罪的東西。

娛樂圈明星,多多少少迷信一些江湖傳言。

前輩拜了大佛,拿了好資源,那麽後輩也會去拜,求一個相同的境遇。

祈福占蔔改運飾物數不勝數,也有些膽大的敢養小鬼、供佛牌。

蔣莎莎的氣運,有點兒像供奉了不好的東西。

但是也太微弱的一些,根本翻不出什麽風浪。

沈家這麽小氣?

若滄陷入困惑,歐執名忽然出聲,“萬老師?”

兩個大牌都在等萬家奇。

萬家奇連忙快步走上去,“沒事沒事,我這就給你們調錄像。”

即使只是錄下來的初版,若滄的舞蹈在一方小小的顯示器上已經足夠震撼。

而且,那支毛筆存在感無限之高,已經不是單純的舞蹈。

更像是優美流暢的武術。

歐執名凝視着,表情冷漠無比,視線卻舍不得挪開。

蔣莎莎直接很多,捂着嘴詫異叫道:“太厲害了吧!感覺若滄一個人就能撐起這期節目了。”

旁邊的攝影助理趕緊誇道:“莎莎,你唱的歌才是獨一無二的,這才是我們這期節目的重頭戲!”

這話說得蔣莎莎無比高興。

歐執名沉思片刻,問:“你打算唱哪首歌?”

“《春天的降臨》啊。”

有歐導搭腔,蔣莎莎自然要賣弄兩下,開口就唱了起來。

當她唱出第一個詞,整個安靜的庭院,忽然起了疾風。

枯葉雜草唰唰唰從地板刮過的聲音,在若滄耳裏無比喧嚣,幾乎蓋過了莎莎的歌聲。

若滄能夠聽到整個村落的咆哮,在白晝風聲裏,聚成了憤怒的嘯音。

随着蔣莎莎的清唱,逐漸變得明晰,風都吹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迎面來風,蔣莎莎不得不中斷,伸手捋好被風吹亂的長發。

小助理渾然不覺,竟然出聲誇道:“莎莎姐,風都在給你鼓掌呢!”

蔣莎莎欣然接受,收起臉上的尴尬,看向歐執名的眼神寫滿了期待。

“嗯。”歐執名勉為其難捧場,“是挺好聽。”

若滄覺得,這些人什麽都看不見真的很幸福。

這哪裏是風鼓掌,這簡直是沈家先祖帶起的掌風,恨不得把人摁死的那種!

這還只是白天。

換成晚上,他自然可以想象出萬導所說的鬧鬼現場。

他沒找到莎莎的問題,但是他找到了沈家大宅抵觸的原因。

情況有些嚴重。

等到其他人捧着蔣莎莎去準備的時候,若滄找到萬家奇。

他說:“萬導,我們去外面看看後面拍的場景。”

接頭暗號似的,萬家奇當然懂。

他們剛出院子,若滄就開門見山。

“不能讓她唱歌。”他看了看整個戰備狀态的沈氏祖宅,“至少,不能在沈家宅院裏唱。”

“為什麽?”萬家奇疑問裏透着心痛,“那可是我們節目的重頭戲!”

夜空之下,萬籁俱寂,美麗女性的歌聲與歷史的回憶交相輝映。

誰不愛看,誰不愛聽?!

然而,再重要也不行。

若滄說得真誠直白,“因為沈家人不愛聽。”

鬧鬼的心理陰影,最終戰勝了萬家奇的藝術家修養。

當天,節目組根據萬家奇的要求,蔣莎莎的《春天的降臨》,場地改在了沈家大宅門外。

他們在門外空地擺好了一圈紅色蠟燭,掐好時間在戌時黃昏,一一點燃。

蔣莎莎換上了一身紅色長裙,妝容淡雅清麗,神情相當不解。

她參加過那麽多的節目,當然懂得在哪裏唱歌更美。

沈宅庭院大氣磅礴,歷史感濃厚,當然不是一個大門當背景能夠比拟的。

無論是鏡頭感,還是氣氛,自然是夜空下的宅院,更加能夠打動觀衆的心。

萬物朦胧,夜幕降至。

蔣莎莎在一片跳躍燭火掩映中問道:“萬導,之前不是在院子裏唱嗎?”

萬家奇的借口非常巧妙。

他說:“哦,因為我們突然覺得用蠟燭當布景更能重現當年的篝火。所以挪到了外面,免得沈宅失火。”

聽起來合情合理,然而地方是若滄改的,蠟燭是若滄讓點的。

這些從沈氏祠堂拿來的祭祀蠟燭,常年暈染了祠堂先祖的氣息。

此時點燃,正是要把蔣莎莎給圈在裏面,保證安全。

話是這麽說,可若滄并不确定沈家祖宗們會給面子。

夜晚一到,燭火輝煌,蔣莎莎身着紅衣,在火光之中分外美麗。

拍攝現場人數衆多,遠遠還有沈家年輕一代,在拍照、閑聊。

若滄卻覺得山野寂靜,空曠無野,厚重雄偉的沈家祖宅,隐隐約約籠罩在夜色陰霾之中。

萬家奇示意開始,蔣莎莎便啓唇唱道:“冬天把白雪鋪滿大地——”

婉轉清亮的歌喉,在靜谧夜晚顯得悠揚。

歌頌春天不會被冬天擊敗的歌曲,仍舊飽含着當年抗戰時候的期許。

整片建築群落,都在随着歌躁動。

仿佛一首歌,觸動了它們無法愈合的傷口,集體戰栗起來。

若滄在發現異動的瞬間,轉身遠離了人群。

他循着氣息最濃烈的方向,來到了沈家祠堂。

這裏平日不會鎖門,留給回鄉的沈氏子孫跪拜吊唁。

若滄擡手推開大門,連嘎吱的門軸聲,都透着沉重。

供奉的案臺上,累累擺滿了沈氏宗族的牌位。

字跡從舊到新,從古到今,密密麻麻占滿了整間大房。

面對這樣滿室牌位,若滄像見到了成千上萬的神明塑像。

子孫後代虔誠的祭祀,抵得上一座廟宇。

這些不止是牌位,而是當地的守護神。

它們在排斥着蔣莎莎,即使她不過是站在宅門外歌唱,也引得沈家老祖宗們不安。

若滄拿起旁邊随意堆好的檀香,出聲說道:“抱歉叨擾各位老人家了,我們只在這兒待幾天就走。”

他持着香,拜了拜。

香火缭繞之中,若滄的聲音低沉悠長。

“這首歌是期待戰争早日勝利的歌曲,也許對葬身于那個年代的長輩沉重了一些。記憶雖然痛苦,但是過去了七十多年,各位也不要怪罪一位年輕人的冒犯。”

他将檀香插在香爐裏。

祠堂中滿溢了無法忽略的怨氣、怒火、悲傷。

那些夾雜着時間難以消弭的沉重情緒,漸漸從牌位裏彌散出來,源源不斷,周而複始。

它們排斥的不是蔣莎莎,而是那首歌。

大地等待的春天終于降臨,卻沒有庇佑到那些竭盡一生等待春天的人。

鬧得萬家奇信念動搖的東西,不是邪祟,更不是鬼怪。

不過是歷經四百多年,無數不肯平息恨意的沈家先祖,留下來的最後執念。

魂魄歸于天,歸于地,歸于河流山川。

留下來的恨,輾轉潛伏,被歌聲喚醒。

這樣的恨,若滄不能随意的畫個法陣符箓嚣張的擊碎。

萬千先祖凝聚起來的善意,壓抑着它們的惡,在時光裏慢慢度化自己。

可能百年,也許千年。

漫長且任重道遠,卻從未放棄庇佑這片山水。

如今,若滄只想助它們一臂之力。

他恭恭敬敬的掐了個三清訣,啓唇念道:“太上赦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低沉清亮的聲音,吟誦着道教往生咒,安撫着宗族之中無法安息的靈魂。

那些刻骨銘心的痛,貫穿靈魂軀殼的恨,還有飽受折磨的苦,環繞在若滄身旁,一擁而上,肆意宣洩着數百年的仇怨。

萬千怨氣引上身,若滄軀殼裏沖刷着無邊苦海。

他閉着眼睛,神情一如既往平靜,眉峰卻有掩蓋不住的痛苦。

靈魂和軀體,與沈氏共同回溯苦難。

平複怨氣,遠比消滅它們更加困難。

若滄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耳旁全是尖銳凄慘的哀嚎,炸得他一字一句不能疏忽。

漸漸恨意變得淺淡,還給了若滄屬于自己的五感。

“你幹什麽呢?”

突然,後方響起的一聲話語,一切重回清明。

那些痛苦和憤怒,抽離了若滄身體,導致他精神一靡,不得不扶住案臺穩好身形。

若滄皺着眉轉身回看,就發現尚未超度的陰晦怨氣,沖向歐執名。

他剛掐起訣,正要打散那些怨氣。

誰知它們一近歐執名半米內,就這麽沒了!

若滄緩過氣,扶着案臺站穩了。

他不可思議的盯着歐執名渾身陰沉氣運,那些陰損運勢更加的兇狠莫測。

“啊……”若滄眨眨眼,緩緩的說,“萬導叫我來上柱香。”

祭拜的香爐裏,确實燃着。

但是,這麽奇怪的要求,歐執名還第一次聽說。

兩個人站在別人家的宗祠裏,安靜得聽得到彼此的呼吸。

若滄有很多話想問。

他又覺得問了也白問。

最終,他順手從旁邊再抽出三根檀香。

“歐導,來都來了。”若滄點燃了香,遞給歐執名。

他說:“拜一拜沈氏先祖,保佑萬導的節目順利吧。”

沈家徘徊數百年的苦恨仇怨,他超度了不少,剩下的,竟然讓歐執名詭異氣運吸收走了。

雖然他的氣運愈加陰損,但是對沈家來說,再也無恨意滋生,往後就是純粹的一方守護神。

也算另一種魂魄歸于黑夜,歸于寂靜。

歸于……歐執名。

作者有話要說:  《春天的降臨》,作曲:陳歌辛

代表作《玫瑰玫瑰我愛你》、《鳳凰于飛》、《恭喜恭喜》、《夜上海》,并譜寫了《渡過這冷的冬天》《不準敵人通過》等抗日歌曲。

“太上赦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道教往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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