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洛陽有毒
“你一世又一世地追尋他, 卻一世又一世地錯過他,你傾盡所有,最後卻只能一無所有。”
段既往看着孟憶,他的眼神裏充滿了嘲諷的同情:“孟憶,這是你應得的。”
一聲凄厲的貓叫聲劃過,略顯肥大的三花貓淩空撲了過來,一爪子撓到段既往胸口上。
段既往沒想到會突然飛出這麽一只貓, 頓時被吓了一跳,一掌把那只貓給拍到了地上。
孟憶也是一驚,忙彎下腰去抱貓:“三狗子不要亂來。”
大貓在她懷裏依然不停掙紮着要去撲段既往, 不過力氣明顯小了許多,被她安撫了幾下,就漸漸安靜了下來,只是一雙琥珀一般的貓眼依然非常不友好地盯着段既往。
段既往看着那只肥貓, 冷冷一笑:“不過是一只畜生。”
貓又大叫一聲,要去撓他。
孟憶抱緊了貓, 低嘆一聲:“段仲,前世已了,何苦強求。”
“我說了才能了。”段既往陰冷地看着她,“如果我的痛苦不能消解, 那麽你們都要陪着。”
“如果你真的愛他,為什麽不能放了他?”
段既往看着孟憶,一字一頓:“因為我也恨他。”
方随和樓涉川下了飛機,已經有專人過來接機。
路上, 樓涉川問方随:“你以前來過洛陽嗎?”
方随搖搖頭:“沒有。”
又問:“你呢?”
樓涉川想了想,道:“算來過。”
方随汗:“來過就來過,沒來就沒來,什麽叫算來過?”
樓涉川道:“很久很久以前來過,現在都記不得了。”
方随:……樓叔這看着也還沒到老年癡呆的年紀啊。
進了市區,方随有些失望:“我覺得洛陽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樓涉川:“嗯?”
“沒有我想象中那麽恢弘,好像缺乏點十三朝古都的氣勢。”方随看着這個對他來說顯得有點灰撲撲的城市。
帝都遷徙,樞紐東移,當代洛陽已經不是千年前八方來朝的皇城,經濟重心的偏移也使得城市的發展沒有跟上東部,城市面貌介于古典與現代之間,似乎少了些什麽。
樓涉川看着車窗外,新樓古樹在他的眼睛裏一一流淌過:“大概沒有哪一個城市能夠永遠屹立不倒,也沒有哪一個朝代能夠千秋萬世吧。”
方随手肘撐着車窗,倒是很看得開的樣子:“不過我覺得這樣子也沒什麽不好。”
車外有現代高樓,也有千年古樹,街道還是千年前的名字,走在上面的已經是千年後的人。
他說道:“作為游客,我當然希望洛陽能夠重現當年的盛唐景象,可以去一一印證歷史書上的故事,可是有時候文明的發展與歷史的保留是有沖突的,歷史上的城市能夠得以保留當然很好,可是現在活着的人更為重要,他們需要更好的生活環境,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活着的人與死去的歷史只能二選一的話,我會選人。”
樓涉川看着他,眼裏似乎有着一絲欣慰:“你還想過這些?”
方随望天:“我以前有個歷史老師,上課的時候喜歡叽叽歪歪,對城市化進程大肆批評,老說現在的城市怎麽怎麽破壞歷史的痕跡,一次兩次還好,但是他實在是有點過頭了,反正只要蓋了高樓的地方都被他罵過,數典忘祖都用上了……剛好我不怎麽喜歡這個老師,就和他大戰了一場。”
“不過我确實也是這麽想的。”方随又道,“文化的傳承與發展當然重要,可是更重要的,還是生活本身啊。”
“正是這樣。”樓涉川突然輕撫了一下他的鬓角,“千年前也好,現在也好,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方随眼睛輕顫了一下,樓涉川的指尖就在他的臉頰上,讓他有微微的異樣,他眨眨眼,突然抓住樓涉川的手:“樓叔,如果有機會碰到我以前的歷史老師,你一定要告訴他,你和你的全體員工都決定投我一票!”
樓涉川笑了一下:“我宣布,你現在有兩萬票了。”
方随思索狀:“你的員工會不會奮起反抗?”
樓涉川也作嚴肅狀:“降薪,開除。”
方随嘻嘻一笑:“emmm,我贏了!”
說話間已經到了酒店,他們下榻的地方在麗景門附近。
方随跟着樓涉川去辦理入住,裝作随意的樣子問道:“我們住一個房還是兩個房?”
樓涉川道:“我只定了一個房,如果你想單獨住,我再加定一個。”
“哦,不用。”方随心裏有點莫名的小竊喜,順口又問道,“一張床還是兩張床?”
樓涉川:“……”
他轉頭看方随,有點不理解這個問題:“兩張床。”
方随輕咳一聲,望天:“我習慣睡大床。”
樓涉川道:“定的是豪華間,是大床的。”
方随搖頭嘆氣:“叔你真是太會花錢了。”
樓涉川:“……???”
房裏果然都是最好的配置,方随直接趴到床上:“叔,我們接下來的行程是什麽?”
樓涉川道:“我下午要去見一個人,其他時間都還沒有安排,你可以看看這裏有什麽好玩的地方,我們一起去。”
方随不是很确定:“你的意思是……我是來旅游的?”
樓涉川道:“是我來出差,想順便參觀一下這座城市,需要你陪我。”
方随點點頭:“這個安排可以稱得上是完美了。”
與此同時,樓涉川手機上收到一條信息:“樓先生,謝謝您願意再見我一面。”
下午樓涉川果然自己出去了,方随沒有安排,又覺得自己應該為了接下來的行程儲備好體力,便留在酒店睡午覺了。
可惜這個午覺漫長卻不安穩,他在夢中浮浮沉沉,似乎有紛繁雜亂的色彩傾軋而至,令他目眩神暈,又有厚重無章的情緒傾瀉而下,叫他喘不過氣。
畫面都是破碎的,線條都是扭曲的,色塊都是混雜的,沒有哪怕一個完整的邊角。
唯有沉重的情緒如此真實而逼仄,将人步步推向無法掙脫的束縛之中。
連醒都醒不過來。
麗景門附近的老街裏,樓涉川進了一家古色古香的茶樓,服務員将他引到預定好的包廂裏。
一名頭發全白,穿着馬褂的耄耋老人已經等在裏面。
“樓先生。”老人一見樓涉川,立馬拄着拐杖站了起來,顫顫巍巍地就要走過來迎接。
“您請坐吧。”樓涉川過去扶住他,讓他坐回位置上。
老人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坐下後還有些情緒激動,看着樓涉川:“樓先生……樓先生,真的是你!”
“自然是我。”樓涉川在他對面坐了下來,“花先生,上次一別,轉眼已是兩世。”
花宴海的手指微微有些抖動:“沒想到有生之年,我還能再見樓先生一面。”
他睜着自己渾濁的眼睛看着樓涉川,直至将眼前的人與記憶中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你果然……果然……”他激動得有些口不能言,“沒有變。”
“一世一輪回。”樓涉川說道,“本來,前世已了,這一世不應該再與您見面的。”
花宴海低頭,似有愧色:“是我僭越了。”
“哪裏。”樓涉川笑笑,“能得花家幫助,在下甚是感激。”
花宴海道:“樓先生客氣了,沒有您,又哪裏有今日的花家。”
服務員敲門進來,上了茶水與點心。
花宴海給樓涉川倒了一杯茶:“樓先生,請。”
樓涉川淺飲了一口,花宴海方道:“不知樓先生對客秋的工作是否滿意。”
樓涉川點點頭:“客秋做得很好。”
花宴海松了口氣:“我就擔心他年紀太小,尚有諸多不足之處,不能很好地幫助樓先生。”
“您可以放心了。”樓涉川道,“花家傳承很好。”
花宴海眼裏閃着希冀:“我多希望,能夠親自再為樓先生做事。”
樓涉川笑笑,故意忽略他的期望:“一代有一代的人與事,你已經完成了你的工作,只管頤養天年便是了。”
花宴海嘆了口氣,又道:“我聽客秋說,您要在香港成立一個信托基金。”
樓涉川點頭:“是的,這也是這次為何破例與你見面的原因,除了信托基金,當年委托花家代為保管的種種物事,也到了該取回的時候。”
花宴海一驚:“樓先生,你是……”
樓涉川神色不變,語氣淡淡:“這或許,是我與花家最後一世的緣分了。”
花宴海猛地站了起來,卻又因為站不穩,顯得顫顫巍巍:“怎麽會,這怎麽會……”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樓涉川為他滿上茶水,“我生生世世所追尋的,正是這一刻,所以,你不必遺憾,這恰是最好的結果。”
花宴海渾濁的眼睛裏似有水花:“我以為……我一直在想……既然人有來世,說不定,我還能在來世再與您重逢,再一次幫助您……”
“心領了。”樓涉川低頭輕笑,“不過這一次,你有來世,我沒有了。”
花宴海頹然坐下:“樓先生,不能改嗎?”
“不能。”樓涉川眼裏帶着堅定,“命數已定,非人力所能改。”
“不過,我還有最後一件事情,希望花家能夠幫我完成。”
……
晚上,樓涉川回到酒店,就見方随生無可戀地坐在床上,身上濕噠噠的,一身虛汗,臉色青白。
看到樓涉川回來,方随“嗚哇”一聲大喊:“樓叔,洛陽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