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鬧閻羅殿

這幾日,閻羅殿內是被鬧得雞飛狗跳。

有一人肆無忌憚的躺在虎皮絨毯之上飲酒而歡,一膝彎起,一手執壺,脖頸上揚,仰頭而盡。

下頭百鬼暗影搓搓,全都伸着腦袋好奇的往閻羅殿內瞧着。

閻羅殿陰森可怖,石壁雕刻着千奇百怪兇神惡煞的鬼神,各個青面獠牙,怒目圓瞪。

石殿四個角落幽藍鬼火飄忽閃動,将這地獄中的暗無天日映襯的更加鬼氣森森。

而這死一般沉寂的殿中,卻因那飲酒之人的一席紅衣,将此處添了些別樣的色彩,那抹紅在這百鬼竄動的無間地獄中明亮無比,叫人一眼便能看見。

殿外有個小鬼頭盯着那紅衣哥哥看了半晌,轉過頭問身旁的年邁之人:“爺爺,那個小哥哥好好看啊,他是誰?”

“不知道啊。”爺爺咳了咳,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須,道:“那個小哥哥早就下了無間地獄了,只是一直沉睡不醒,沒人知道他從哪兒來,又是何人。”

“哦,這樣哦。”沒得到答案,小鬼頭興致缺缺。

“不過嘛。”爺爺又道:“閻王爺對他很是看中,一直将他魂魄養在八寒池中,每日都要去瞅上兩眼,要我說,這小哥哥呀,定是個極為重要又尊貴的人。”

“哇。”小鬼頭眼睛亮晶晶的瞧着上方那人。

然而,皮相嘛,都是表象。

這幾日閻王爺不在,無間地獄中本是一切正常,但誰知道這位祖宗此時蘇醒?将這裏鬧的是雞犬不寧。

睜開眼便鬧着要走,但他是已死之人,怎可随意放之?

酒喝罷了,腹填飽了,他便開始不消停了。

一身紅衣,斜眉入鬓,神色飛揚。肩抗一把玄色傘,指百鬼,威脅道:“讓我走,否則,我将你們無間地獄盡數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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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羅殿的官兵都不知該怎麽辦,都知道這個人是閻王爺幾百年來日日看顧的人,紛紛抓耳撓腮。

雖然無人讓路,但也無人攔截,雙方僵持不下,少年等的有些不耐煩。

“不讓?那可別怪我了。”手腕飛轉,伸出食指,食指上悠然竄出一股火苗,熱氣“騰”的四溢,殿堂之上一片慘叫聲,那熱氣滾滾湧來,絲毫不讓人懷疑能将這些鬼混焚燒殆盡。

正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傳來一聲暴怒:“秦意之!”

秦意之收回火苗,見到來人,朝他吹了聲口哨:“喲,我說誰呢,你可回來了,快放我走。”

來人正是閻羅殿的主人,正怒氣沖沖的向他走來。

“走什麽走!你就給我乖乖待在這,哪裏也不許去!”

“不行,我必須走!”秦意之神色微凜,語氣毫無商量餘地。

閻王爺見哀嚎一地的鬼魂被剛剛那火苗弄的東倒西歪,氣便不打一處來:“你給我把你那破傘收回去!下來!跟我走!”

“去哪兒?”

“跟我走就對了,別那麽多廢話。”閻王爺朝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嘴裏小聲罵道:“呸,都怪那個臭華瀾,非給我塞這麽個祖宗進來。”

一邊怒瞪秦意之:“還不快點。”

秦意之饒有興趣的看他着急模樣,道:“閻王老兒,你別耍花招,你知我所習何術,這無間地獄可全都是鬼魂,若不想我将這裏所有人收歸己用,你最好老實點。”

閻王爺何曾被誰這般威脅過!氣的憋紅了臉。

但,秦意之說的沒錯,他所習法術名曰殘誓,能召喚所有已死之魂,這無間地獄全是鬼魂,簡直就是送給他用。閻王爺猛地一甩袖袍:“哼!少威脅我!是缪文清要我叮囑你些事!過來!”

眨眼不過五百年,早已物是人非。

昔日無盡夢回出了個無雙少年,葉雲染。許是蒼天庇佑,這麽多年後,又出了個少年,名字相近,面容相近,這性情與修為,更是相近。

唯一不同的,恐是這位少年,是個難伺候的主。

此時,莊嚴肅穆的仙道首閣,氣氛壓抑無比,高堂之上,泫寺長老怒視下方那位清冷的少年。

“葉雲堯,你可知罪!”

廳中潇灑而立的那位少年,薄唇微抿,眸子清涼,嘲弄之色盡顯。

他手握逍遙扇,身着雲煙藍,道:“不知。”

“你!大膽!”泫寺怒極!手指着他直哆嗦,氣的沒了話。

下方所坐的衆派首閣紛紛頭痛,這可怎麽辦,泫寺與無盡閣的人,哪邊都惹不得啊!

此事,還要從前幾日的修仙大會說起,修仙之人自語正道,唾棄妖魔鬼怪,憎恨陰邪妖物。五百年前,天下出了個聞風喪膽的血衣羅剎,那羅剎鬼的殘誓之術,能召天下百鬼,驅邪吝妖獸。尤其四員猛将,上古兇獸:饕餮、混沌、梼杌、窮奇,更是幫他作惡多端,殺盡天下。

而葉雲堯便是在修仙大會上以羅剎鬼的殘誓之術,召陰邪,一舉奪魁。霎時将圍觀在擂臺周圍的老頭子們驚的瞠目結舌。

此時此刻,一群首座坐在大殿之中,為那事商讨決策。函丹派的丹如姑姑性情溫和,不忍責怪葉雲堯,一直在為他辯護。

“丹如,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已到今日這地步,你也別裝糊塗,五百年前這世道哪有如此安寧,就是因當時那逆子秦意之不知從哪折騰出了這召喚之術,被魔浸了心。那些時日,魔物遍地,血紅滿天,殘屍遍野,多少人死在他手上?!那血衣羅剎手上鮮血汩汩,人命無數。如此,難道你們希望葉雲堯習他術,歩他後塵?!”泫寺胸膛劇烈起伏,将座椅扶手捏的咯吱響。

丹如有些躊躇,昔日鬼公子她也曾親眼見過,漫天鮮紅染色的天色,七日不曾散退,那場浩劫,修仙界死的死傷的傷,最後也是迫不得已,将無盡閣的葉雲染給請了出來。

那一戰,驚天動地。昔日的丹如和泫寺真人等人,斷不願再去想那地獄修羅般慘狀。

最終天地震蕩,一戰之後,葉雲染與鬼公子雙雙斃命,人們對羅剎鬼是恨得咬牙切齒。

長久多年,直到現在,記憶中即使模糊了那鬼公子的模樣,丹如與泫寺等人,卻記得他一席紅衫,端立雲頭,傲然大笑的潇灑。

秦意之,那催命符一般的名字,深深烙印在每個人的心裏。

此時,葉雲堯站在廳中,身形挺直,語出驚人:“泫寺真人,丹如長老,我知你二人擔憂何物,只因那殘誓曾是血衣羅剎的術法,唯恐我習後生變,但今時今日,別說我師父不在,就是他在,也無人可阻擋我。雲堯習逍遙道,門歸無盡閣,望二人仙長瞧清楚,看明白,這世上可以強迫我的人,還未生出來,雲堯并非你首閣之人,若要如何,還輪不到你們管教。在此別過,告辭!”

身形漸遠,泫寺氣的渾身都在顫抖,一掌轟出,濃煙四起,直逼玄關。

葉雲堯轉身執扇,手腕飛轉,橫橫一扇,将勁風扇了回去。随即頭也不回的離開。

泫寺氣的又要出招,丹如連忙阻攔。

低嘆一聲,泫寺無法:“管不住啊,管不住啊。”

泫寺轉回目光,道:“丹如,那殘誓之術,你也知,随着修為的增長,召喚之人能召喚出修為極為恐怖的魔物,而已死之物,我怕……”

泫寺一言又畢,愁眉不展。

丹如已懂,道:“你是怕,堯兒天賦太為過人,如今的修為已能召喚極兇之物,怕再過不久,他可将那已死五百年的……”

丹如神色微變,這親口說出來,才發覺自己聲色顫抖。

泫寺低嘆:“哎。”

“沒錯,若葉雲堯繼續修習下去,恐怕……那鬼公子,将會重見天日啊。”

首閣規矩甚多,路上并不常見行人往來。這裏總是靜幽幽的,一絲人聲也無。

有一人幾個起落,波瀾不驚的穿梭在首閣的樓宇之間。行在無人的小路上,快影穿梭,翻越磚牆,落在藏書閣門口。

腳步輕悄,閃身入內。來者正是無盡夢回的葉小公子。

來參加修仙大會,便是為了趁機溜進這兒的藏書閣。

首閣的藏書閣從不對外人開放,能進藏書閣只有三人,那便是首閣三大長老:泫寺真人,法現長老,和逆水華瀾。

泫寺和法現常有人提,只是那逆水華瀾人稱華瀾仙,卻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已是德道飛升的仙人,百年前就已閉關不出,是以,世人只聽其名,卻不得見其身。也可以說,就是個挂了名占着坑卻不用的冒牌長老。

血衣羅剎的殘誓之術是葉雲堯多年前于無盡閣後山中偶然得來,昔日拾到這本本子,裝裱殘破不堪,只那封皮殼子上寫着幾個大字,筆力蒼勁,又如行雲流水。

一經修行,葉雲堯對秦意之那人頗感興趣,何人能創出這等術法,與正道人所修孑然不同,有別樣風貌。

對那血衣羅剎倒是存着幾分探究好奇,可惜那破書上只封皮寫着《殘誓》和龍飛鳳舞的“秦意之”五個大字,其餘再沒有任何信息,無盡閣的藏書閣被他翻爛了也沒找到一丁點關于鬼公子的信息,痕跡消膩的極為古怪,葉雲堯久尋不見已知其中蹊跷,如此看來,該是被人刻意抹去。

葉雲堯步履從容的行在藏書閣頂層,行步之間,衣衫不起一絲波瀾。

翻閱多部書籍,也沒看見相關的信息。

葉雲堯心中疑惑,朝四周看了看,見西南角有幅畫,這畫不似其他大氣山水,妙人佳物。反倒那畫中之人生的青面獠牙,面容醜陋。而那畫中之人心髒,頭顱,以及四肢都被細小的銀針釘住。略感奇怪,走近看去,心下訝異:“這畫怎麽有陣法相護?”

葉雲堯見畫旁提着一行字,他細細看去,嘴中念出:“血衣羅剎鬼公子,無量一出天下嘆。”

忽的!

密不透風的藏書閣陰風四溢!悉悉索索的聲音愈來愈大!鬼哭狼嚎的怨氣聲聲不斷,接連響起。葉雲堯頓覺不對,握住逍遙扇,凝神戒備,但不知怎地,心跳越來越快,藏書閣死氣沉沉,他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何方鬼物,現出形來,饒你不死!”葉雲堯冷聲道。

但久久不見人,屋內陰氣卻散了開來。

于不可見之處,有兩道鬼魂一個沒頭,一個沒腿,正歪歪斜斜的漂浮在畫上空。

無頭魂也不知從哪兒發聲,倒與常人無異,就是聲音有些悶,“咯咯”的仰頭大笑,恨不得抖下身上幾百年沒洗澡的髒東西來。

“哈哈哈哈!蒼天開眼,老子終于等到他了啊!”

“無頭,你閉嘴,吵死爺爺了。”另一旁無腿之鬼雖嘴中啐他,實則眼中也是說不盡的欣喜。喃喃而道:“五百年,五百年,五百年啊!他能看見此畫,那必是我們所等之人,在此守畫五百年,終于等到他了!”

無頭在一旁抖的更狠,甚至發出“嗚嗚”嗚咽之聲,果真,還未等幾秒,便發出一聲嚎啕大哭:“老子終于可以出去了啊!媽媽啊,老子都發黴發臭了啊!”

“滾一邊兒去,你早八百年前就臭的沒邊了。”無腿鬼嫌他嗓門兒大,嘴中雖然這麽說,但其實他眼中也是無限雀躍的。

自五百年前華瀾仙将他二鬼鎖于此畫中,便是要他二人好好守護這片方圓。

二鬼是一臉莫名其妙,華瀾仙各種誘拐欺騙,保證不出十年就會放他們出去。

後來再看,還十年,放屁!統統都是放屁!特麽的讓老子在這待了五百年!

虧啊,怎麽不虧,無頭無腿心都碎成渣渣了。

生前好歹也是一方霸主,死後怎麽就這麽沒種呢,丢人!太丢人!

無腿一雙眼睛泛着精光,緊緊盯着葉雲堯:“往前一步,再往前一步,快,快……”他嘴中念叨,見眼前那少年疑惑的朝他們這個方向望來,就知有戲!華瀾仙曾說,此畫只一人得見,而他們要等的,便是能見此畫之人。

二人,啊不,二鬼被困于陣中,盯着葉雲堯的眼神,正如餓狼撲食一般兇猛。無腿有眼,無頭無眼,他只能原地滑稽的打着轉來表達內心的激動。

葉雲堯眸中疑惑,沉思片刻,便擡腳向前走去。

他從來都對秦意之尤感興趣,不知為何,就算秦意之是被天下所避諱的禁忌,他也無所畏懼。于他而言,想做什麽,便去做了。

正與邪,一念之間而已,且無甚分明界限,何苦束縛本心。

正道如何,天下又如何?可笑。

耳中陰邪笑鬧聲不斷,那畫中眼如銅鈴正瞪着他的鬼物似有靈魂一般,仿佛在召喚,在等待。眼無眼白,漆黑一片,驚悚詭異,樣貌奇醜無比。

只是那張開的血盆大口卻不似往常畫中的鬼物那樣正欲吃人,而是……在笑?

尖牙突出,嘴角大開。

說實話,這笑,還是不要的好。

葉雲堯微微皺了皺眉,鬼使神差的便要伸手去觸碰那畫中鬼。等他走近之時,才驚覺那原本護着畫的陣法居然消失了。

與此同時,緊随而傳出一聲尖嘯:“啊——哈哈哈哈”

“自由了!自由了!我們自由了啊!”

竟是兩道鬼魂從畫中奔出!

葉雲堯逍遙扇攸地展開,冷眼而視,語調不含一絲感情:“爾等誰人。”

那二鬼估摸太過興奮,直接忽略掉葉雲堯此話,圍着他好一頓轉圈,葉雲堯臉色都綠了。

“首閣豈是爾等放肆之處。”

還未等他說完,那圍着他轉圈的二鬼突然“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

無腿鬼直接是趴在了地上。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我們自由,自由了啊!”

“公子,你不知道,我們等你等了五百年了啊!若不是你瞧見這畫,撤了此陣,我們不知道還要在這裏待個幾百幾千年。嗚嗚,本來就死了,再消磨光陰就太不值得了!我都想山頭寨的肉包子想的快瘋了。”

“哼,那山頭寨的肉包子有什麽好,該是胡家村的女兒紅最妙!啧啧啧,女兒紅,女兒紅啊。”

“喝你個大頭鬼,你是惦記那臭婆娘吧。”

“無頭你他奶奶的少多嘴,就你,連個頭都沒還想吃包子,你……”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得不可開交。

葉雲堯緊皺眉頭,剛要說話,眼前忽而光芒一閃,整個藏書閣刺眼的緊,葉雲堯閉眼間,那二鬼已不見蹤影。

來的快,去的也快。葉雲堯望着畫沉思半晌,心中疑團更甚。方才那二鬼應是被強行送出此地,此畫,看來不簡單。

再瞧旁邊那兩行字,葉雲堯心想:“該不若真是秦意之所留之物?”

畫上陣法已莫名消失,葉雲堯沒什麽顧及,此時他離畫僅一步之遙。

近距離看這幅畫,畫中的兇神惡煞本應面目可怖,只是被那銀針釘住了額頭中央,看上去倒有幾分滑稽,竟像那女兒家喜愛點的美人痣。

這副鬼公子的畫像,為何這般醜?

這是葉雲堯的第一感受。

修仙之人,身邊多是豐神俊逸,面目上佳的才子清俊,就是接觸的陰靈鬼怪,也大多修成人型,低等的魔物都是些江湖散仙對付,像他們這等身份很少能瞧見面目醜陋的魔物。

此時一瞧畫中之人,他的手微微抖了抖,大概也沒料到近距離看,會醜的更厲害……

葉雲堯凝視半晌,大概如同他這般身份之人,如若不想,一輩子都可以見不到這等鬼物。

不得不說,呃,果真特別。

他本以為那鬼公子該是個翩翩少年,如此一瞧,看來是自己想的太過美好。

葉雲堯擡手拆下那幾根銀針,拿下畫來,放在手中細看。畫中屍體層層相疊,因數量太多,堆成了屍山,而屍山頂端,一腳踩屍體,還欲撕開手中求饒之人的魔物,正張着血盆大口,眼如銅陵,青面獠牙。

葉雲堯看了幾眼,掃視一圈藏書閣,折了畫放入懷中,一個閃身,來去無痕。

畫有異,他心中清明,沒由來的胸中升起一股無言悸動,讓他心跳都加快了幾分。正如無人可解的秘密,而那秘密,正握于他手中。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可以認為這就是秦意之的自畫像,(只要不怕被他揍,啊哈哈,畢竟秦小公子是個特別臭美的人~

這裏鹹蛋文案:《那條街的盡頭等你》

走過的每一條街道,都有他留下的影子。

曾經喧嚣可笑的歲月,昏天暗地的尋找對方的體溫,都像大夢一場。

這是當初放學時經過的路。

程深再一次回到了記憶中的地方,想起了記憶中的人。

那個時候,那個流氓一樣的人,蹲在那兒抽煙,總是盯着他從街這頭到那頭,笑得不懷好意。

只是當記憶與現實重逢,眼前的人西裝革履,不茍言笑,站起身後,充滿壓迫性的望了他一眼……

他才恍然驚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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