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皇家有女51

051

深夜。

在清寧宮過夜的李沄忽然從夢中驚醒。

小公主從夢中醒來, 發現原本摟着她一起睡覺的母親沒在。

她愣了一下,翻了個身面朝外側,卻沒叫人。

按照她過往的經驗,母親大概是等她睡着之後, 就到外間去了。父親在清寧宮的時候, 是陪父親說話,父親不在的時候,她要麽是自個兒想事情, 要麽就是跟庫狄氏商量事情。

父親的頭疾這兩年雖然也有發作, 但并不像過去那樣頻繁。

夏天的時候因為刮州和翼州洪災的事情, 父親有些操勞了, 便犯了頭疾。不過明崇俨進宮為父親用藥之後,很快又好了。

如今幽州又傳來了捷報, 父親心情大好, 身體也好, 李沄有時候看着父親, 幾乎要忘了父親有頭疾纏身的事情。

李沄也不知道父母未來會如何, 兄長們未來又會如何。

她天天在宮裏橫沖直撞、沒心沒肺的,但總有在夜深人靜時, 不自覺想到歷史上的父兄曾經發生過的種種事情,心中會覺得有些迷茫。

就感覺自己像是劃着一片孤舟在海裏,只能随波逐流, 如今海面看似風平浪靜, 可稍不留神, 或許就會被海浪卷走。

李沄閉上眼睛,将呼吸放緩,試圖再度入睡。

而這時,耳旁傳來了母親和庫狄氏的聲音。

李沄一怔,眼睛沒張開,兩只耳朵卻豎了起來。

在外間的榻上,皇後殿下身上蓋着一個小毛毯,靠着身後的大迎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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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狄氏側坐在皇後殿下的榻前,聽着武則天說話。

武則天:“等過年之後,裴行儉便要除服了。日前聖人還在跟我提到,裴行儉除服後要續弦的事情。”

裴行儉原本官職是安西大都護,負責西域各國諸事。可是在他的夫人陸氏去世後,便回了長安,處理陸氏的後事。等過年後,陸氏去世也快一年了,裴行儉可以除服了。

武則天面上帶着淡淡的微笑,跟庫狄氏說:“聖人的意思,大概是希望我能為裴行儉物色一個合适的夫人。”

李治的意思,武則天是明白的。

當年李治要立武則天為皇後,裴行儉明确表示反對。

只是他表示完反對之後,就去打仗了。

等裴行儉打完仗回來,木已成舟。

武則天的後位已經坐得很穩,支持武則天當皇後的那批大臣也被安排在一些要職上。

裴行儉也不是傻子,皇後是聖人執意要立的,既然立武則天為皇後已成事實,他也就不再做無謂的抗拒。

儒将擺出來的架勢就是——

他雖然以前反對武則天當皇後,但木已成舟,武則天又與聖人雙聖臨朝,那便一碼歸一碼。

他要盡忠的是大唐帝國,守衛的是大唐國土。

身為一個臣子,該做的事情,他并不會因為以前反對武則天就跟她唱反調。

事實也是如此,自從武則天參政後,裴行儉這一批武将與皇後殿下并無正面沖突。

只是裴行儉手握兵權,又曾經反對立武則天為後,李治擔心自己的皇後會心有芥蒂。

李治對自己的皇後是很了解的,看看當初曾經不把皇後殿下當一回事兒的武家人如今被流放到什麽地方,就知道皇後殿下不可能對裴行儉放心。

一個是自己信任的大臣,能文能武。

一個是自己的皇後,上朝能聽政參政,下朝能紅|袖添香。

李治當然希望裴行儉和武則天能相處愉快。

于是,聖人就想了個好方法,這裴行儉不是快除服了麽?陸氏的喪期一過,裴行儉就該續弦了。

李治跟皇後說:“媚娘啊,你看看心中可有什麽合适的人選,可以嫁給裴行儉當繼室的。”

武則天當時一聽,有些驚訝地看向李治。

聖人李治眉眼溫柔,笑道:“裴行儉雖是國之棟梁,西域一帶的安定繁榮離不開他,但他在選夫人這些事情上卻不在行。我前些天與他提了一下此事,他說若皇後願意為他做媒,是他的榮幸。”

皇後殿下與聖人夫妻多年,又怎會聽不出李治的言外之意?

當年上官儀慫恿李治廢後被她發現,李治便将上官儀交給她處置,但是裴行儉不行。

裴行儉是當今名将,幽州有英國公李績鎮守,西域有裴行儉鎮守,這兩個名将就像是大唐的守護神似的,守衛着大唐的國門。

可李治總不能夾在大臣和皇後之間啊,就幹脆将裴行儉繼室的人選交給了武則天決定。

既然裴行儉都願意讓皇後殿下為他做媒了,皇後殿下對他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畢竟什麽風不好吹,就枕邊風最好吹。

要是皇後殿下安排了自己的心腹當裴行儉的枕邊人,那裴行儉将來不還是任她拿捏麽?

武則天想着李治跟她說起給裴行儉做媒這事情時的場景,嘴角不禁微微揚起。

武則天:“我倒是沒想過,聖人會讓我替裴行儉物色繼室的人選。”

庫狄氏面上帶着微笑,輕聲說道:“奴早就與皇後殿下說過,聖人總是會站在您這一邊的。”

武則天卻搖頭:“怎麽能說聖人就是站在我這一邊的呢?”

庫狄氏有些不解地看向武則天,“聖人請皇後殿下為裴行儉物色合适的繼室人選,而裴行儉也沒有拒絕,這難道不是裴行儉向皇後殿下示弱嗎?”

武則天靠在身後的大迎枕上,烏黑的青絲散落在她的身後,顯得她的姿态十分閑散慵懶。

昏黃的燈光應在她雅麗的五官上,皇後殿下臉上的神情凝重而沉靜。

“裴行儉的枕邊人到底是誰,他或許并不是那麽在意。他曾經反對聖人立我為後,我也将此事一直記在心中。但裴行儉這些年一直留守西域,聖人對他也信任有加,若不是因為他的夫人病逝,他大概也不會回來長安。如今他要續弦,便想起來了當年聖人立後的陳年舊事,幹脆順水推舟,讓我給他物色一門親事而已。”

裴行儉是個有文化的聰明人,從來不會認死理。

既然李治心中有顧忌,那他就讓李治無所顧忌。

——是一個對大唐、對李治忠心耿耿的将軍。

庫狄氏一怔,随即會意,笑道:“聽皇後殿下這麽一說,裴将軍此舉便是十分玩味兒了。”

武則天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的庫狄氏身上。

庫狄氏是胡人出身,五官深邃,長得異常美麗,又頗有風情。庫狄氏在皇後殿下的身邊已經好些年了,李治曾經兩度将後宮的侍女放出宮去,讓她們回去自行婚嫁,但是庫狄氏卻留在了宮裏。

武則天忽然問道:“庫狄,你想過家嗎?”

庫狄氏有些驚訝地擡眼,她迎着皇後殿下的目光,笑着說道:“庫狄從小便是在長安長大的,從記事開始便是教坊中住着,天天與小夥伴們一起跳舞唱歌。後來被選進宮中當舞者,是皇後殿下擡愛,庫狄才有今日。至于家在何處,我是否能回去,這對庫狄來說并不重要。如今這樣陪着皇後殿下和小公主,庫狄覺得很安心,很好。”

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就是可惜,庫狄氏在宮裏陪着母親、陪着她的時間不多了。

一直聽牆角的李沄緩緩舒出一口氣。

原來時間過得這樣快。

第二天李沄起來的時候,武則天還在寝宮裏。

槿落秋桐幫着李沄梳洗,李沄卻坐在榻上直打哈欠。

武則天見狀,走了過去,親自接過秋桐手中的木梳,幫女兒梳着一頭秀發。

“太平還沒睡好?”

李沄又掩了一個哈欠,跟母親說:“我昨晚做了一晚上的夢,阿娘,我夢到庫狄出宮了。”

武則天的手微頓,“哦?那太平夢到了什麽?”

李沄也不管母親在幫她梳頭,閉着眼睛抱着母親的腰身,咕哝着說道:“太平也記得不太清楚了,就記得庫狄一會兒在宮裏帶我和永安跳舞,一會兒又要出宮。對了,她好像是要嫁人了。”

武則天:“……”

正在旁邊整理東西的庫狄聞言,有些訝然地看向皇後殿下,笑着說道:“庫狄曾聽說母女連心,今日才知此話不虛。”

武則天也有些驚訝。

因為她昨晚才跟庫狄氏說,等裴行儉的喪期一過,就讓她出宮,嫁給裴行儉當繼室。

武則天沒有勉強庫狄氏,也叫她不必急着答複,這些年來庫狄氏在宮中如何,她都心中有數。若是庫狄氏不願意出宮,那麽武則天也不會虧待她的。

誰能想到,皇後殿下才那麽一說,小公主就說她昨晚做了一晚上的夢,夢到庫狄氏要嫁人了呢?

這未免也有些太巧合了。

除了用母女連心來解釋,好像用其他的解釋也說不通。

武則天低頭,看着在她的懷裏蹭來蹭去的女兒,心頭柔軟得不可思議。

皇後殿下親手給小公主梳了個丫髻,然後讓人從她的首飾盒裏拿來一個新的金環。金環樣式新穎,十分漂亮。

武則天将金環帶在李沄的頭上,扶着她的腦袋讓她看向銅鏡,“太平喜歡嗎?”

李沄一看帶在頭上的金環,彎着大眼睛說喜歡。

小公主心想,雖然她心裏舍不得庫狄出宮,但裴行儉是子喬的師兄。

不說儒将之名流傳百世,就看子喬早些年跟着裴行儉在西域吃沙子,都能變得如今這樣好,想來裴行儉也是個特別有本事的人。

出了宮,天高地闊,又該是另一番風景了。

她應該為庫狄高興的。

***

李沄給太子阿兄送了兩支人參,就得到了太子阿兄回贈的一大塊好狐皮的事情,讓李治知道了。

李治笑眯眯地逗弄女兒:“我們太平可真厲害,怎麽算都不吃虧。”

李沄正在父親的長生殿裏練字。

聽到父親的話,嘴角微揚着,小公主一筆一劃練大字,練完之後将毛筆放下,看向父親。

李治輕輕挑眉,“太平字都練好了?”

李沄點頭,“嗯,都練好了。”

李治:“拿給我看看。”

李沄将剛才練的字拿給父親,李治看了之後,贊許道:“長進了不少。”

李沄有些得意洋洋,那當然,她可是下了苦功夫的!

不過李沄對自己的字有多少長進并不是那麽關心,她覺得字能看就行了,她又當不成書法家。如今小公主關心的是其他事情。

“阿耶,阿娘前些天跟我說,等過年之後,庫狄要出宮了。”

說起這件事情,李治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揚起,“對,你喜歡的庫狄要出宮當裴将軍的夫人了。”

武則天要将她身

邊的大侍女庫狄氏嫁給裴行儉,裴行儉很爽快,說除了服之後,就準備迎娶事宜。等庫狄氏過門後,他就會回安西。

李沄嘆息,“阿耶讓我喜歡的子喬跟着英國公打仗,阿娘讓我喜歡的庫狄出宮了。”

小公主說着,大眼睛瞅向父親,問道:“難道我上輩子欠了阿耶和阿娘很多銀子?”

李治:“……”

這小讨債鬼,上輩子欠了很多銀子的應該是他和皇後吧!

但是李沄不糾結上輩子到底是誰欠誰的銀子,她拽着父親的衣袖,問父親:“庫狄會不會跟着裴将軍去安西?”

李治:“不知道,這些事情你問阿娘豈不是更好?”

李沄托着腮幫,秀氣的眉頭微擰,“問了呀,阿娘也說不知道。”

李治笑着摸了摸李沄的腦袋,柔聲取笑,“太平這麽小,就如此操心。”

李沄有些沒精打采。

李治看着她那蔫巴的模樣,有些擔心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感覺沒什麽異常,放下心來。

君王看着女兒的模樣,心頭微軟,徐聲跟她說道:“太平,還記不記得父親譜的曲?”

李沄有些怏怏,“什麽曲?”

“飛鴻戲雪,就是那首你說讓你心裏很難過的曲子。”

李沄點頭。

李治在女兒身旁坐下,放柔了聲音跟她說道:“其實人有時候,就像是雪地一樣。有許多的飛鴻從天空飛來,你不知道它們什麽時候會停留。有的時候,他們來了你并不歡迎,可等他們離開的時候,內心充滿了不舍。可他們的停留,卻從不跟随你的心意。”

“不管是子喬,還是庫狄,他們來去,都是命中注定。”

李沄聽了父親的話,用充滿懷疑的眼神看向父親。

聖人感覺自己好像被女兒懷疑了,“難道太平覺得阿耶說的不對?”

小公主皺了皺鼻子,跟父親說:“子喬和庫狄的來去才不是命中注定的,子喬是阿耶讓他去打高麗的,庫狄氏是阿娘讓她出宮的。”

李治有些訝然。

他本是想跟女兒說,不管是蘇子喬還是庫狄氏,只是她生命中的過客。她的一生中,會遇見無數的人,好的壞的,有她留戀的,也有她想擺脫的,可是最終這些人的去留都由不得她決定。

女兒雖然年幼,但有的道理也該讓她慢慢理解。

誰知李沄卻是這麽直接了當地說了是他和皇後決定了這些人的去留。

李治心裏有些複雜,他記得不管是太子李弘,還是潞王李賢,都被他教導過這個道理。

兩個兒子聽父親講道理的時候,連連點頭,誰都沒像女兒這樣反駁他。

小太平都還沒滿五歲呢,就開始有自己的想法了。

老父親忽然覺得有些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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