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直到黎明将近的時候，魏衍之終于學會了這曲碧蝶引。宛轉悠揚的音律從精致華美的蟲笛中飛出,笛身閃爍的溢彩流光交彙變幻出一只只碧蝶剪影,翩然起舞。男人清秀隽永的容顏在月光的映襯下,更顯俊美無雙。
“我已經快記不起師兄的模樣了。”唐筝望着停留在她之間的蝶影，忽然開口說道。
魏衍之停下吹奏的動作，看着唐筝略顯迷茫的眼神，微微蹙眉。明明她說的好事,也是他之前心心念念之所求，不知為何他的心裏卻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人的記憶随着時間的增長,必然會慢慢模糊。這不是你的錯。”他伸手捧起唐筝的臉，與她四目相對，“阿筝,告訴我，你在想什麽？”
唐筝的眼中迷茫始終不曾消散,“我只是在想從前的事，我怕我最後會把他們都忘了……”
唐筝的這段記憶埋得很深,縱使魏衍之施展異能,也無法窺見一星半點。這樣的情況是之前不曾有過的，使得他心中的不安愈發的強烈。
魏衍之靠坐在古樹巨大的枝幹上，伸直的雙腿上，嬌小的少女蜷縮着身體正沉睡着，一頭墨黑的青絲披散開來，襯着如雪的肌膚，嬌豔的紅唇，更顯眉目如畫。
魏衍之修長漂亮的手指在她發絲間輕輕穿梭，不時的流連于她的五官，柳眉，杏眼，纖長的睫毛，從輪廓姣好的側臉到色澤豔麗的唇瓣，仿佛将所有的柔情傾注于指尖，在細細的摩挲中傳遞。
“阿筝，你何時才能長大呢……”清淺的呢喃，消散在夾雜着草木氣息的晨風之中。
——
在唐筝他們離開的第二天晚上，他們暫時落腳的這個不知名小村莊，迎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夜色裏，幾道身影順着曲折萦繞的山間小路，一步步向着無名的村落靠近。
“怎麽走了這麽久還沒到，李晴你他媽不是耍着老子玩的吧？”男人粗啞的謾罵聲回響到寂靜的山林之中，聽起來頗有些滲人。
名為李晴的女人一張俏麗的臉上滿是不屑，不過被夜色所遮掩，無人看見，“急什麽急，這地方要是容易找到了，怎麽可能留到現在等你來搶！”她雖然心裏看不起說話這人，但到底顧忌着對方的實力，也沒把話說得太難聽。
李晴雖然只是個一級水洗異能者，在實際戰鬥中基本幫不上什麽忙，但是作為後勤還是不錯差的，再加上人長得也不錯，這個小隊裏又大多數是男人，少不得有人願意幫着她說話。
“寧城基地附近的物資基本上已經被搜刮幹淨了，周圍幾個大城市倒是應該還有不少，可是我們沒那個本事去拿。李晴說這個地方雖然偏遠了一些，但也正因為偏遠落後，那些人家家裏應該都有不少存糧的，如今末世才過了幾個月，還不至于消耗光。而且，誰知道那些土包子們還剩下多少，要是都死光了才好，還能剩下更多的糧食。劉東你他媽別沒事找事，人家李晴都沒抱怨，你一個大男人埋怨什麽路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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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聲音還那麽大！鬼知道這深山老林有沒有喪屍或者變異獸，要是被引來了，老子跟你沒完！”
劉東原本也只是順口抱怨兩句，哪知道會引出這兩人的埋怨，他不屑的朝李晴所在的方向掃了一眼，說出的話更加不客氣了，“一個不知道被多少人睡過的公交車，你們還争着搶着把她當寶。宋紹元的事老子還記着呢！”
因為這句話，小隊裏炸開了鍋，趕路的事完全被抛到了一邊，一群人原地停下就吵了起來。
“劉東你他媽存心找事是吧？宋紹元的事之前就說過了，大家都覺得可惜，但的确是他自己點背遇上了變異獸，跟李晴根本就沒什麽關系！”
“人家李晴招你惹你了，盡管如今是末世，秩序湮滅道德淪喪，但你也不能這樣含血噴人吧？”
“愛去去，不去就滾！我們這個隊伍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對，趕緊滾！”
幾個男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維護着李晴，正主卻安靜的站在一旁不發一言，只是那一雙眼裏掠過狠戾的神色，被深沉的夜色很好的遮掩了。
劉東是個暴脾氣的人，之前因為好兄弟宋紹元的事，就跟隊伍裏的其他人産生了隔閡，如今又被排擠着，之前壓抑的怒火一下子就被點着了。他的視線掃過在場的所有人，他們或是憤怒不已，或是事不關己淡漠觀望，他冷笑一聲，道：“我他媽還真不想跟你們搭夥了！大家好聚好散，就此別過，至于這個女人，老子還沒神經到随便去污蔑一個弱女子，就老子親眼見過的，她就跟了三個男人，你們還真以為她有多純潔啊！”
這個隊伍的物資在基地的時候就消耗得差不多了，不然也不會連夜趕路出來尋找物資，劉東也沒什麽可以拿走的，把話放下之後，轉身便走了，沒有一絲留戀。
餘下幾個剛才跟劉東吵過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對視了片刻，才悻悻然扭過頭去，顯然是有些信了他的話。
李晴幾乎沒把銀牙咬碎！這個劉東真的不是一般的礙眼，就是走了也不放過她！早知道一開始在寧城外就應該把他解決了！只是這會兒不是計較這個事情的時候，她擡去看在場的衆人，聲音泫然欲泣，“我知道他跟紹然是過命的交情，可我跟紹然也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他死了我比誰都難過，劉東覺得紹然死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在場，是我見死不救，可他也不想想，我要是救得了，怎麽會親眼看着紹然去死！”
她一番話說下來，故意将劉東說那些難聽的話的原因歸咎到因為宋紹然的死遷怒與她，再加上她這般哭着示弱，效果明顯比态度惡劣的劉東要好多了。剛才還有些懷疑她的人，心中的疑慮一下子就消散了，反而生起了些微的愧疚，是以一路上對她好得不得了。
黎明将近的時候，村落的輪廓出現在這群人的眼前。看着升起的袅袅炊煙，衆人心中的壓抑煙消雲散。有人家，有煙火，相當于有食物！并且這一路上幾乎沒遇見喪屍跟變異獸，他們已經在考慮要不要暫時在此處落腳了。
蹲在村口玩耍的小孩首先發現了他們，也顧不得手中的事了，站起身來扭頭就朝村子裏奔去，一邊開口喊道：“爺爺，爺爺，外面來了好多人，看起來好可怕！”
村裏的老人聽到這話，心裏頓時便生出了不好的預感，在他的眼中，在如今這種情況下，人類要比怪物可怕得多，也顧不得那麽多，他趕緊掙紮着從屋裏出來，吩咐剛才喊話的小孩去把大家召集起來，不論情況如何，人多總是有個照應。
這群外來的客人根本不在意村中人的小動作，他們甚至放滿了步伐慢悠悠的走着，想要看看村中人能做些什麽。當看到一群擠在一起的老弱婦孺的時候，他們忍不住嘲笑出聲。
領頭的人站了出來，一點不含蓄的發話，“如今是末世，大家能活下來都不容易，我也不為難你們，想要留下來的，以後自己去找吃的，要走的現在就可以走了。”
對于這一番明顯強搶的言論，村裏人雖然心中憤怒，卻沒有一個沖動反駁的。正如這群不速之客內心的想法，村裏也清楚，他們中年輕力壯的人都已經死了，只剩下老弱婦孺，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
片刻的沉默之後，老人首先開了口，“我們走吧。”
他是村中年級最大的人，同時也是最有威信的人，他開了口，餘下的人就遵從。
看着這群老弱婦孺空着手慢吞吞的離開他們曾經賴以生存的家園，領頭人也沒有半點愧疚，他所有的良知早在這幾個月裏被一點點磨滅。
在那群老幼離開之後，他們沉浸于掠奪到豐厚物資的喜悅中，不曾注意到林間沖起的信號焰火。
——
唐筝是被魏衍之搖醒的。
“怎麽了？”她睜着一雙朦胧的睡眼看着他。
魏衍之指着頭頂的天空，“那個方向，剛才燃起了煙花。應該是你之前給那個老人的信號焰火。”
唐筝順着他所指的方向，只來及看到一點不曾消散的流光，但這已經足夠了，的确就是唐門弟子用于聯系的焰火。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我先回去看看，你們後面走慢點也沒關系。”唐筝說完這話，從魏衍之腿上爬了起來，千機匣憑空出現在手中。如今已是黎明将近，相比夜裏來說要安全許多，而魏衍之有随身空間，昨晚又學會了碧蝶引，回去的路上有什麽障礙她也會順手掃平，是以可以不必擔心他們的安全問題。
沒有任何後顧之憂，唐筝本該是直接離開，卻不知為何臨走前又回過頭來深深看了魏衍之一眼。
“你別……”魏衍之被她這一眼看得心慌，本能的想阻止她離開，話還沒說完，就見那個嬌小的身影靈敏的林間穿梭，片刻後就看不見了。
魏衍之心中急切，以至于從樹上下來的時候，差點沒抓穩直接從高處摔下來，“該走了，村裏出事了。”他站在樹藤纏繞而成的狹小空間外面，對着仍在熟睡的帶路人說道。
“村裏出事了”幾個字無疑是帶路人的死穴，聞言幾乎是瞬間翻身坐了起來，飛快的彎腰鑽了出來，滿臉焦急的等着魏衍之一道走。
魏衍之細心的将未燃盡的柴火用泥土掩埋起來之後，跟在帶路人後面往回趕。
——
一群男人在屋子裏敞開肚皮的吃喝，享受末世幾個月以來最豐盛的一頓早餐，李晴因為之前的事，獨自端着碗從屋子裏出來，便看見站在村子中央空地上的嬌小身影。
李晴的記性還不錯，再加上唐筝的一身打扮也很另類，是以她一下子就認出來唐筝不是剛才離開的那群人中某一個，她瞬間便警覺起來，“你是誰？”
唐筝面無表情的舉起手中的千機匣，“這裏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李晴原本緊張的情緒因為她這句無厘頭的話一下子消散了，她忍不住覺得好笑，“如今這世道，只要你有本事，就沒有什麽地方是不能去的。而且我們就在這裏了，你能怎麽辦？”
從找到苗疆之後，唐筝的心情比之前更差了，她蹙眉問道：“原本在這裏的人呢？”
李晴無所謂的聳肩，“自願離開了，這會兒應該還活着。”
“你們是要自己走，還是永遠留在這裏？”唐筝一直都很反感這種任意欺淩弱小的人，之前跟魏衍之一路輾轉了許多地方，雖然也遇到過不少這樣的事，但那是因為當事人雙方的品行都差不多，她才沒有插手的，但是這個靠近苗疆的村子裏卻不一樣，而且他們曾幫過她，她就不能不管。
李晴聞言笑得更歡了，扭頭朝屋裏招呼了一聲，“大夥兒快出來樂呵樂呵，這來了個腦子不好使的小丫頭，要趕我們走呢！”
屋裏的人這會兒已經吃得差不多了，聞言紛紛跑了出來，有幾個心思龌蹉的看到唐筝長相之後，便起了不好的心思。
唐筝眉頭皺得更緊，那些人的目光實在太讨人厭了，她一點也不想跟他們啰嗦。
“我再問一遍，自己走，還是永遠留下？”
根本沒人把她的話當回事，還一窩蜂的笑開了，其中幾個人的聲音顯得尤為猥|瑣。
再這樣拖下去魏衍之很快就要回來了，唐筝心一橫，先拿了那幾個目光閃爍不定的人開刀。羽箭自千機匣中射|出，眨眼的時間便穿透了其中一個人的喉嚨。剛才還笑得猥|亵的男人瞬間瞪大了眼睛，艱難的張口想要說什麽，最終卻沒能出聲，身體直愣愣的倒了下去。
“最後問一遍，自己走，還是永遠留下？”
這群人被這突然的變故給驚住了，過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都是寫欺軟怕人盡挑軟柿子捏的人，這幾個月來運氣好沒碰上過硬茬，是以一直扮演着高高在上的角色，如今被一個小孩子給打了臉，脾氣急躁的幾個人當即便扔下手中的東西沖上前去要收拾唐筝。
唐筝認出是那幾個目光猥|亵的人，一點也不手軟，一箭一個，幾個人還沒沖到她面前，便紛紛倒下了。
餘下的人倒吸一口涼氣，眼底掠過一絲掙紮，最終妥協了。對于這種欺軟怕硬的人來說，面子，骨氣，尊嚴，這些都及不上小命重要。明顯眼前這個小丫頭不是他們能對付得了的。如果硬拼的話，或許能贏，但是必然損失慘重，對于他們這群因為利益紮堆在一起的人來說，誰也不願意為了別人送命。
“走！”費盡不少心思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的好地方，不到一天就得被迫離開，領頭人強壓下心中的不甘，帶着剩下人走了。
唐筝看着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通外村外的小路上，回頭看了一眼來時的方向後，才慢慢悠悠的跟在這群人後面，因為怕他們對被趕出去的村民動手。
離村子不遠的拐彎處，老人帶着村子裏的人集體躲在一個岩石凹陷處，渾濁的眼望着某個方向，心中不住的祈禱。
上天仿佛真的聽到了他的祈禱一般，沒過多久，那些侵占了他們村子的不速之客齊齊出現在了荒蕪曲折的小路上，人數少了幾個，臉上的表情也很難看。
他們一群人目标很大，那群不速之客很容易就發現了他們，其中一個嘴裏謾罵着想要沖過來，卻被其他人攔住了。那個被攔住的人回頭往後看了一眼，而後便閉上了嘴，老實的順着路離開了。
老人目光往那個方向看去，果然，少女嬌小的身影出現在路中間。
“是小姐姐！她回來幫我們趕跑壞人了！”年幼的孩子見到唐筝的身影，不由得歡呼起來，從山坳裏鑽出來，飛奔到她身邊。
其餘人也紛紛走了出來，臉上是掩不住喜色，望向唐筝的眼神也充滿了感激。
唐筝任由那個孩子圍在她身邊，站在小路中間等着老人走過來。
“我殺了幾個不聽勸的人，屍體還在村子裏，麻煩你們自己處理一下。”等老人走近了，唐筝才對他說道：“很感謝您提供的消息，我找到那個地方了，長久以來的心事終于了結了。”
老人沉默了片刻，而後問道：“你在那個地方，見到別的人了嗎？”
這沒什麽好隐瞞的，唐筝便如實說了，“那兒如今只剩下一個人了，而且她很快也要走了。那個地方，你們盡量別去了。”
“她的名字，是不是叫做……曲琳？”老人又問。
唐筝起先還有些疑惑，但是轉念想起魏衍之給她轉述的故事，便又釋然了，“是的。”
老人得到答案後，微微有些失神。
唐筝讓村裏的其他人攙扶着他回去，自己則站在小路中間，望着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
年幼的孩子走了幾步，回過頭來發現唐筝沒動，不由得疑惑道：“小姐姐你不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唐筝搖搖頭，“我要去找我的家了。”她的師門，也是她的家。葉落歸根，盡管那裏已經沒有了家人，甚至可能連同門都沒有了，她仍舊想要回去。
“那姐姐再見！”小孩子的情緒來的快，消散得也快，跟唐筝揮揮手後，便跟着母親身後離開了。
直到通往村裏的小路上再也看不到一個人影之後，唐筝才收回視線，又在原地沉默的站了一會兒之後，才轉身離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