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是夜。
觀星臺。
繁星漫天,庭燎灼灼。一名青衣男子衣袂飄飛,手持羅盤,遠眺着雪山霧峰,靜候來人。忽的,鳥類振翅的“嘩啦”一聲輕響,一抹鬼魅般的身影已出現在他背後,待男子一回頭,又不見了蹤影。
心覺白昙在以“魅遁咒”震懾自己,姬毒無奈地一笑:“教主莫要拿屬下取樂,屬下可是誠心為教主解憂呀。”
“少廢話,先陪本座切磋一番。”
話未說完,背後已有一股罡風襲來,姬毒回身,弑月鈎已逼至眼前,來不及抽出腰間長鞭,他舉起雙臂,腕上金環急旋不止,将兇猛來勢堪堪擋住,一身流雲青天絲錦的好衣裳卻已被熾熱風流灼得片片焦爛,不由大為痛惜,連退了數十來步,大聲告饒:“不打了,教主,姬毒認輸便是!”
“哼,真無趣。”白昙收了手,仍是有些意猶未盡。他大功剛成,手癢得很,誰知教內卻沒一個肯奉陪到底的,實在掃興。
姬毒扯了扯焦爛的衣擺,哭笑不得,這小教主倒是表裏如一,頗有些孩童心性。到底,是被當成寵物養大的……沒人制住便撒野。
若是師尊還在世,不知他還能不能狂得起來。
白昙慢悠悠的走到庭燎間的石水槽邊,看向裏邊倒映的夜穹,伸手在水面撩起一絲漣漪:“所以,你占出什麽名堂了麽?”
“教主莫心急,請拿着這個。”
姬毒恭恭敬敬一手将羅盤遞去,一手握住白昙的另一只手,按進水裏。立時,水波洶湧,羅盤上的銅魚自行旋轉,直指水面上倒映的一顆星辰。白昙凝目看去,但見那顆星忽明忽滅,是奇異的猩紅色。
“奇了怪了,星兆竟如此詭谲。”姬毒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白昙的臉色變了一變,耐下性子:“詭谲?”
姬毒一點頭:“适合做修煉者的“明妃”的,必是與修煉者的命星星軌相交者,而與教主相交的那顆星,卻是一顆冥星。”
說着,姬毒指了指水面上一顆幽藍色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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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昙迷惑道:“此話何解?”
“與教主宿命相交之人,已經死了。”姬毒意有所指。
“你莫非指的是……巫閻浮?”白昙一字一句地反問。
巫閻浮是他心裏的陳年爛瘡,輕易揭不得。
“正是。”
白昙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從齒縫裏擠出幾個字:“那麽本座若想練成大功,難道得去奸那老魔頭的屍不成?”
饒是想雪洗恥辱,以牙還牙,他也幹不出這樣的事來。
姬毒被他的“直言不諱“吓了一跳。
“天魔”巫閻浮何等的風華絕代,雖有西域第一高手威名在外,仍有不計其數的仰慕者趨之若鹜,連樓蘭公主見了一面後也對他念念不忘,派人來壇城尋他去赴宴,在白昙的嘴裏,卻成了個“老魔頭”。
“教主當然不必如此。教主可聽說過神交之術與陰妃?若“明妃”已死,無法形交,便可通過此法另辟蹊徑。如教主不信,可以去看看《地藏十輪經》裏如何說。師尊屍身葬在無色界內,那麽魂魄尚在,教主可設法取其一魄,煉成陰妃,縛在一法器中,供己修煉所用。”
“哦?”白昙蹙起眉頭,半信半疑。讓他去面對巫閻浮的魂魄,他是十萬個不願不敢。巫閻浮是他的魔障,本是他修煉六欲天最大的阻礙,照姬毒所言,卻是反其道而行之,讓他的魔障助他修煉功法?
匪夷所思。
不過,将巫閻浮的魂魄縛在法器中,倒是有趣得緊。
哈,他把他玩弄在股掌之上那麽多年,風水輪流轉。
姬毒善察言觀色,窺心極準,他看出白昙的疑慮,湊近了些,柔聲細語:“教主若不敢,姬毒願為教主代勞。”
“本座為何要信你?”白昙挑起眼尾,側過頭,一只手撥過姬毒耳垂的一枚金環。兩片薄豔的紅唇近在咫尺,一翕一張,蠱惑難言,一時讓姬毒這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風流浪子也不禁失神了一瞬。
冷不丁,盤在臂上的魇蛇已被對方攥在了手裏。
“說來,若你還未出師,我還要喊你一身大師兄呢。巫閻浮死了,你不哀不怨也便罷了,怎麽還想方設法的幫着我讓他不得安生?”
姬毒定了定神,喉頭幹澀:“屬下看上去像是重情重義的人麽?”
白昙也跟着笑了,一雙鳳眼又冷又魅:“狼心狗肺,蛇蠍心腸。”
雖是罵人,也像自嘲。
姬毒面無愧色,拜倒在地,雙手作揖:“那便是了,屬下自有屬下所求。”
“你這人倒實誠。不似某些虛情假意,說對本座忠心耿耿的 ,都是放屁。”白昙一聲冷笑,在石欄上坐下,“說吧,你所求為何?”
姬毒不慌不忙,從衣兜裏拿出一件物什。
白昙一看之下,就猛然一驚,一股複雜難言的滋味湧上心頭。
竟是一把钺刀,钺身通體似為白骨所制,柄頭雕有一顆鷹嘴人面的頭顱,頂生牛角,口含龍頭,眼睛處鑲嵌了一對藍寶石。刀身形狀宛若如一只展翅欲飛的金翅鳥,刃緣刻着一排細小梵文,金光閃閃。
白昙看了一眼腰間的弑月鈎,這一鈎一钺,便是一對。
他認得這東西,并且還與這東西有不解之緣。
這钺刀便是與那藏寶圖上的神殿門前的毗濕奴之妻吉祥天女神像手中所持的法器,不僅與毗濕奴所持鈎刀是一對,亦是開啓神殿的門闩之一,當年雪崩時,與其餘兩樣法器一道,被一位僥幸逃出的工匠帶了出去。
不料,這消息為一夥山匪知曉,工匠被逼畫下藏寶圖後,便被殺死,一钺一鈎也被奪走,鈎刀落入當年浮屠教一位長老手裏,钺刀卻在争奪中不知下落。後來,藏寶圖被西夜王——他的父王所得,他父王又将藏寶圖轉交給國師巫閻浮,命其尋找圖中神殿。巫閻浮奉命追查,發現钺刀被藏在西疆邪派月隐宮宮主手裏,且被命名為“破日”。
他父王一定不知道,他的兒子被他的好國師收作徒弟後,被如何對待——
為奪得破日,巫閻浮竟将他扮作豔姬,送去給月隐宮宮主賀他的五十大壽。于是乎,他學了好幾年的媚術,終于派上了用場。
憶起當年往事,只覺不堪回首。
他近乎赤身的在祭壇上跳着舞着,投進那不男不女的妖人懷裏,差點被當衆侮辱,用嘴叼着一朵花,将花粉吹進對方耳眼裏。
害怕得流着淚,倉惶得發着抖。
甫一回頭,那人只遠遠望着,漫不經心的搖着手裏羽扇,噙着一抹笑,優雅慵懶地坐在那裏,與旁人談笑風生,仿佛他只是一出戲。
待到月隐閣主毒發,他被衆人擒住,巫閻浮也未看他一眼。
便從那日起,他就明白,他于他,不過是個連人都不如的娈偶而已。
被扔在暗無天日的水牢裏,穿了琵琶骨,百般折磨。眼睛也哭盲了,嗓子也被毒啞了,還心心念念的想着,師尊不會就這樣丢下他,師尊還會來救他。他盼啊,盼啊,在地牢裏用泥土日日的捏一尊泥人,寄希望于這小小的巫術,渴望巫閻浮能聽見他絕望的呼喊。
可等了很久很久,巫閻浮也沒來,卻是月隐宮裏的一名殺手憐憫他,那人為了他叛了月隐宮,護他逃出生天,自己卻命喪在巫閻浮之手。
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那一日。
在他昏迷前,巫閻浮從那人失去溫度的臂彎裏,将他抱起時說的話。
“昙兒,你怎麽能不聽為師的話,随便跟着別人走呢?”
語氣那般溫柔,卻殘忍到了極致,冷血到了極致。
誰人的命于他眼中,皆是蝼蟻,不值一提。
可那個別人,卻是這十年來,唯一真心待他的人。
他卻連那人的樣子也沒機會看見。
叫他如何不恨?
……
“教主?”姬毒見他心神不寧,輕聲喚道。
白昙如夢初醒,撫了一把額角,竟已滿是汗液。
他垂着眼睫,瞳仁幽暗,翻轉钺柄仔細端詳。
月光之下,钺身上雕刻的血色梵文若隐若現,随着他的手腕聚散變幻,所過之處留下一道漆黑暗影,仿佛能将虛空切開,煞氣霸道,是一柄舉世罕見的神兵利器,确能與弑月鈎相配。
有趣,巫閻浮求而不得的東西,竟真一件一件全落在他手裏。
白昙輕撫钺身,蹙起眉毛:“這钺刀,老魔頭當年費了好大功夫,也沒奪到手,如何竟會落在你手上?你把它獻給我,又是何意?”
姬毒微微一笑:“實不相瞞,屬下別的本事沒有,卻極擅偷竊。前些時,教主想必也聽說了月隐宮內亂的事,屬下便趁機來了一招偷天換日。至于為何獻給教主,教主不也心知肚明麽?“白昙惡聲惡氣:“本座最讨厭跟別人打啞謎。”
姬毒道:“自是為了那藏寶圖。”
白昙把钺刀藏進袖口,負手而立:“藏寶圖被本座燒了,你不知道?”
言下之意,你死心吧,當然,東西到了我手裏,我也不會還給你。
姬毒盯着他,只覺得白昙抓着钺刀,滿臉戒備的神态像極了一只貪心的貓,得了好處不肯收斂爪子,誰湊上來都要撓上一爪,偏又生着一身誘人蹂躏的漂亮皮毛,讓人竟忍不住想抓在懷裏,狠狠揉捏。
這便是師尊鎖着他的原因麽?
“屬下曾聽聞,教主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想必,教主自有解決之法。”
白昙心裏一咯噔。
他從哪聽說的?他這本事連巫閻浮也不知,姬毒是聽了夢話不成?
“幾年前,屬下曾去過一次藏經閣,偶然撞見教主也在那兒。屬下好奇,等教主走了之後,便去查看,卻發現所有經筒都原封不動。後來又有一次,屬下在蛇房後的一座山上,看見教主在練六欲天招法裏的三梵破,那三勢包羅萬象,極其複雜,教主卻記得一勢不差。”
“夠了。”提及蛇房,白昙便覺羞恥難當,竟還有一人旁觀了他忍辱偷生的過往?不禁有點惱羞成怒,暗生殺意,“你這是在威脅本座?”
“屬下不敢。”姬毒畢恭畢敬,“屬下所求,不過是與教主同行的機會,神殿內寶物雖不計其數,屬下身患頑疾,只圖神殿內一杯乳海泉水。再者,教主眼下的處境,實為十面埋伏,屬下願做教主的盾。”
白昙沉默不語。
姬毒這人,實在精明,他拿捏不準他。既然敢如此坦然相告,必是有備而來,留了後手,如此時将他殺了滅口,恐怕不妥,一旦自己記得藏寶圖的秘密洩露出去,就會變成衆矢之的。且這人若真能做他的鷹爪與耳目,确是如虎添翼,利益維系的關系,比所謂忠心更可信。
姬毒也識相,沒有再進一步,拜了一拜:“教主,時候不早了,姬毒尚有要事在身,如有需要,教主派鷹使傳信便是,姬毒有求必應。”
白昙松了口氣,揮了揮衣袖,容他去了。
待人縱馬遠去,他才将“破日”從袖裏拿出,随手揮舞了幾下,感覺稍稍稱手了些,便足尖點地,輕盈躍起,一招飛天反彈琵琶式,曼妙至極,而腰肢旋扭,劈,撩,斬,截,抹,刀勢若風馳電掣,在虛空中劃出道道流火,堪比鳳凰涅槃,正是三梵破第三勢,“地獄十九變”!
不是墜入地獄,靈魂被碾做齑粉,哪會一念成魔。
望着高處身影,離無障卻不由嘆了口氣,握了握手中一個純金信筒。
見白昙練到興起,也不便打擾,剛打算離去,又見他身形一滞,不知怎麽,整個人一下子像斷線風筝般從觀星臺上栽了下來。
離無障一怔,立時飛身而上,将人堪堪接住,還未落地,白昙就将他推了開來,一頭紮進觀星臺下的梵天湖裏。
不多時,渾身濕透地走上岸來,一張臉蒼白如紙,卻将那钺刀緊緊抱在懷裏,生怕給人奪去一般。離無障啼笑皆非,迎上前去。
還未走近,白昙忽地身體歪了一歪,半跪下去。
咳了幾聲,就嗆出一口鮮血。
“教主?你怎麽樣?”離無障彎下腰,将他扶住。
“哈,不礙事,每吐一回血,本座功力就精進一分!”白昙一笑,擦掉唇邊血跡,信口胡謅,只覺十分沒面子。拿到钺刀,便得意忘形,忘了書裏記着這“地獄十九變”需得修煉到六欲天最高一層才可練。
他血毒未清,內功也不到家,差點就走火入魔。
剛要站起,便是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不自覺的往前一傾。
離無障俯身将他抱住,不料白昙卻五指成爪按在他天靈蓋上,離無障動作一僵,觸到他發燙的身子,仍是将人打橫抱了起來。
“你好大的膽子。”白昙有些虛弱,聲音如貓叫。
離無障耳根子一軟,施展輕功,縱身躍起。
抱着人穿過無色林時,雪花紛落,他不禁回想起那年冬日,奉命将逃走的白昙抓住時,也是這樣把他抱回來,而他在他懷裏細聲啜泣。
我再也不想見到師尊了,師兄,你放我走好不好?
求你。
那時,他怎麽就沒答應呢?
如果那時白昙真走了,興許不會演變到今天的局面。
他敬仰的師尊死了,他憐愛的小師弟變成了一個連他都畏懼的人。
錯就錯在他萬萬沒料到白昙的恨意埋得這樣深。離無障在心裏嘆了口氣,可師尊哪,你分明便是對他動了心罷,否則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敢這樣冒犯我,你還真當你是我師兄麽?”
“并非如此。”離無障心裏一沉,面具上仍是一副嬉皮笑臉的神态,疾步不停,“保護教主是屬下的職責,請教主莫要怪罪才是。”
說着,一個什麽東西鑽進他袖口,拱了一拱,探出三角形的小腦袋來沖他撒嬌,原來是剛認了他做主人的小石龍子。
“三毒,你倒是善解人意。”白昙摸了摸它的頭,三毒卻又竄跳下地,閃電般的躍向不遠處,他目光也被引到那處,臉色一變。
離無障跟着望去,原來竟是那口被封死的酒井邊的一樹優昙婆羅開了,在夜色裏遠觀,宛如一朵朵潔白勝雪的冰花,美得驚心動魄。酒井裏,盛的是巫閻浮自釀的美酒,往年他常去那裏,飲酒賞花。
有風驟起,花瓣簌簌而落,樹影之間,仿佛幻化出了一個人影。
男子坐在井邊,披着一件黑羽大氅,襯得容顏如玉,一頭烏發也随意披散下來,正撫着身前通體純白的鳳首箜篌,滿樹昙花黯然失色。
月光柔和了他鋒利冷峻的眉梢眼角,使笑意愈發蠱惑人心。
可說出來的話,卻是字字誅心。
“我待你,便如待這昙花,日日灌溉,精心養育,你剎那芳華只是我杯中酒,為我飲用,為我衰亡。其他的,莫要癡心妄想。明白麽?”
這一手養育他長大的人,這讓他曾視為天視為日月的人,亦是全天下待他最最殘忍的人。
白昙跟被火燒一樣扭開頭,眨了眨眼:“哎,這樹我不是命人燒了麽?怎麽又開花了?真是陰魂不散,等會派人再燒一遍。”
離無障加快了腳力,匆匆遠離。
白昙得名白昙,也是因為帶上天山的那一夜,這傳說中三千年一開的優昙竟然競相開放,巫閻浮心情大好,便賜了他一個“昙”作為名字。
而今,昙花又綻,卻物是人非。
……
一絲微弱內力在原本空蕩蕩的氣海中凝聚起來,巫閻浮緩緩睜開了眼。纏繞周身的鬼藤在冰水之中已松散開,飄飄蕩蕩。
他張開五指,将內力聚在掌心,灌入水中。
幾根鬼藤便如活蛇般輕微游動起來,卷住他一臂,将他向水面上扯去。巫閻浮貼近池壁,将頭探出了水面,潮濕枯瘦的手尚不能撐起身軀,只能勉強攀住池沿。他喘了口氣,掃了一眼手腕上的可怖疤痕,眼神晦暗無比。最可笑不過,這疤痕,是他當年親自命人所劃下。
倘若當日沒有廢了這身軀主人的四肢筋脈,他今日不會如此艱難。
這難道是所謂的業報麽?
他從不信命,亦不懼佛神,可眼下情狀,卻由不得他不信。
巫閻浮的目光凝在水面的倒影上。
當年你因為師殺死這人,傷心了那麽久,卻不知如今為師占了他的皮囊。昙兒,你若知道了,不知狠不狠得下心再殺為師一次?
胸口戾氣翻湧,他張開五指,竭力抓住池邊一塊岩石棱角,一寸一寸地往上爬,蒼白手背上根根青筋也爆凸出來。用力之下,鬼藤根根貼壁蔓延,竟如觸須一般纏住了一根石柱,将他整個拉出了水池。
可沒容他爬到那練功用的浮屠陣中,門外就傳來了一串腳步聲。
巫閻浮退回池中,僅将一雙眼睛露到水面上。
“嘎吱”一聲,一人懷抱着另一人,推門而入,将兩件物什放在桌上,然後走了過來。
他沉入水中,靜靜窺視,見離無障将白昙小心翼翼地抱到池邊放下,白昙臉色緋紅,似是疲倦極了地閉着眼,任他替自己寬衣解帶。巫閻浮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只在他身上游走的手,嗅到了一絲暧昧。一個是自己重用的二徒兒,一個是他的寵物,這兩人何時攪在了一塊?
是在他生前麽?他竟毫無察覺?
他游近過去,伸出一只濕淋淋猶如鬼爪的手抓住離無障的手腕。
沒料到藥人悶聲不響地會有此舉,離無障納悶地僵在那兒。
白昙擡起濃黑睫毛,看了一眼胸前的兩只手,一時不明所以。
“你這藥人是做什麽?”離無障甩開手,感覺十分怪異。
巫閻浮看着白昙這有點迷糊,軟綿綿靠在別人懷裏的模樣,蹙起眉毛,一句“為師”便要出了口,臨到嘴邊,才改成“主人”。
他張了張嘴,聲音喑啞:“主人身上在發熱,讓我來幫主人。”
離無障的表情更怪異了。他不是沒有見過藥人,藥人都一副溫順聽話的呆樣,可眼前的藥人實在太主動了,主動得有點不正常。
“那老魔頭養的藥人卻是與衆不同。”白昙笑了一下,吩咐離無障道:“無障,你出去罷,本座自會為自己療傷,讓因陀等會進來。”
離無障點了點頭,關上門,退了出去。
巫閻浮還沉浸在“老魔頭”這個綽號裏,沒有回過神來。
怎麽,他在這小娃娃的眼中,不但是魔頭,還老麽?
白昙褪了鞋襪,将雙腳沒入水裏,正要解腰帶。卻不知怎麽,在這藥人眼皮底下寬衣,他竟有些不自在。不是沒有在侍從面前裸過身,此時這藥人看他的眼神,卻讓他無端端的感到羞恥,竟像面對巫閻浮之時。
但分明,這藥人神情淡漠,一絲異樣意味也無,只是目不轉睛看着他,雖無甚溫度,卻是專注。白昙忍無可忍,怒道:“你閉上眼,不許看着我。”
巫閻浮依言阖目,心下卻道,你身上哪一處為師沒有看過?
嘩啦一響,白昙下了水,冰水浸沒身體,周身灼燒感立時退散不少,又感到藥人身上散發絲絲涼意,便不由自主地貼了上去,反身将他壓在池壁上,低頭去頸間血脈,找到一處好下嘴的地方,就狠狠咬下。
猛吮了幾口,就又舔又啃起來,好似餓虎撲食,一點吃相也不講。
白昙“咕咚”咽下一大口鮮血,便神志昏愦,軟在了身下藥人身上。
濡濕了鬓發繞在巫閻浮喉間,癢得撓心。他伸手扳起少年的下巴,垂眼瞧去,便不經意窺到了少年花瓣般薄嫩耳垂上的印記,目光呼吸俱是一滞。——深深一個牙痕,是他自己死前咬下去的。
巫閻浮心口一陣悸動,幾乎想湊上去再咬上一口。
自然,咬上一口還不夠。
這小子只知自己是他的藥人,卻不知,他既吞下了自己的血舍利,他亦能以他為藥人。血,津液,淚水,渾身體液通通蘊含着血舍利的精華,最快之法就是要了他的處子之身采補內力,一舉便能奪回自己的功力。
若是以“恩人”這重身份,也并非難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