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個是馬,一個是人,哪裏像了,人又不能騎!”謎沙咧咧嘴。
“誰說的?”白昙得寸進尺,如摸馬兒鬃毛般撫摸起巫閻浮的長發,“他走路都是四肢着地,跟馬一樣,誰說騎不得?”
說着便一掌将巫閻浮推得趴下,又一屁股坐到了他背上,裝模作樣的“駕”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臉:“快,阿癡,給主人學聲馬叫聽聽!”
謎沙忍俊不禁,噗地一聲笑出聲來。
巫閻浮嘴角僵硬,面如死灰地學了一聲,一對藍眸愈發陰鸷。我看你這小狼崽子能狂到幾時,等着瞧……
我們師徒倆以後誰騎誰。
車輿晃晃悠悠,在一座瀑布之前停了下來。
此處風景極好,四周群山環抱,松海蒼翠,西鄰玉女潭,東望黑龍潭,北面是巍峨的瑤池石門”鐵門關”,外人想要來到這裏,難上加難,浮屠教歷代教主的居所就在玉女潭瀑布源頭的醴泉洞之內,更是極為隐秘。
若不是因為安全,白昙也并不多想住在這裏。
踩上一塊浮冰,他輕催內力,便載着謎沙與藥人向洞口漂去。此時天色已暗,水面泛着一層寒霧,能看見潭中巨大的哲羅鲑宛如一片片銀色的雲翳,在冰層下漂浮來去,眼瞳閃閃爍爍,似雲翳間裹着的星子。
謎沙好奇地蹲下來去看,卻被白昙握住了手:“別離得太近,這些哲羅鲑兇猛得很,是食人的,被飼養于此,也是為了防範不速之客。”
“原來如此。”謎沙面露畏懼之色,見一條哲羅鲑忽然游近過來,發亮的眼虎視眈眈地盯着他,不由往後退了一步,卻沒留神,撞到了身後的巫閻浮,将他猝不及防地撞到了栽進了水裏。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本緩緩游動的哲羅鲑頃刻聞聲而至,猶如一群餓狼争先恐後的圍攏過來,霎時間,水面無風起浪,駭人至極!
白昙大驚失色,唯恐他的救命藥被一群魚分食幹淨,朝那藥人落水處一躍而下,驅動真氣擊殺群魚,頃刻間水裏血污渾濁,哪裏找得見那藥人蹤影?一時便慌了神。他水性又是極為不好,雖偷學了不少上乘武學,可水下的功夫卻是一樣沒學,當下便嗆了幾口水,一不留神就給一條哲羅鲑鑽了空子,足尖挨了一口,立時便覺劇痛難忍,不知是不是丢了塊肉。
這時卻聽謎沙在上面大喊:“昙哥哥,他在這兒!”
白昙躍上浮冰,左右一望,竟望見那藥人不知何時游到了幾丈開外的一塊浮冰旁,拖着身體往上爬,大腿上還有一條嬰孩大小的哲羅鲑咬着不放,情形既滑稽又悲慘。他即刻飛身躍去,一掌劈死了和他搶藥的惡魚,便發現藥人腿上碗口大的一個豁口,皮開肉綻,血液汩汩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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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忙捂住,立時顧不上其他,抓起他與謎沙二人,足不沾地的回了洞中石殿。
……
巫閻浮躺在療傷用的冰榻上,心情複雜地看着小狼崽子抱着自己大腿猛嘬,眯起眼,眼皮子狂跳。白昙咬他,“三毒”也咬他,這就罷了,連湖裏的魚也不放過他,倒好,他養的三種畜生,這下可全湊齊了。
“嗝,”在傷口自行愈合前,白昙舔幹淨了最後一滴,滿足地打了個飽嗝,喝醉般的晃了晃頭,一抹嘴就翻到冰榻上,把他一把掀了下去。
啧,這小娃娃。
巫閻浮望了望四周,發現這曾屬于自己的地盤已經被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石牆上所有的壁畫都被刮得面目全非,金剛雕像也都砸毀,尤其是金剛身上的明妃,更是手足俱殘,一點也看不出原來的形狀。
到底是有恨他呢?竟連這些也要一并毀去。
心口酷寒如冰,目光落回白昙身上,便注意到他一只腳的鹿皮軟靴已被血染紅了。将靴子捋下,一道猙獰破口便露了出來,在剔透如玉的腳尖上分外的紮眼——卻也別樣的誘人。
巫閻浮眼神暗了暗。以往高高在上,為人師表,這點古怪嗜好自是不得告人的,眼下他成了一個卑賤的藥人,卻竟然有機會解一解癢,這恐怕是唯一的一個好處。這般想着,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
一股鑽心的癢意自足尖湧上,将白昙驚醒過來。
迷迷瞪瞪地垂眼望去,便瞧見那藥人捧着自己足踝,嘴湊得很近,不知是在舔還是在咬,見那處鮮血淋漓,頓時被吓了一大跳,猛地縮回小腿,又一腳粗暴地将他踹倒在地。
“你,你做什麽?”白昙怒喝,細看自己那只足,發覺腳尖有道淺淺的傷痕,是個弧形,一愣,适才想起自己被哲羅鲑咬了一口,巫閻浮垂着眼皮,很是無辜:“我見主人受傷了,所以——”
白昙忽而反應過來,這藥人非但血液具有神效,竟連唾液也堪比那極品金創藥,想來,也許汗液,淚液,乃至……
他到底是找到了什麽樣的一個寶貝?!
當下怒氣頓消。又把腳伸過去,直戳到男子冷峻蒼白的那張臉上:“罷了,你且繼續舔舔,本座傷口還沒好全。”
“是。”巫閻浮依言低下頭。
該被含住足尖,白昙便是渾身一抖,人骨镯上的喉鈴發出輕微的響聲。巫閻浮攥住他秀氣的腳踝,攏緊在手心,恨不得再扣上一個鐐铐。白昙以為他當年那麽做是想禁他的足,卻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手指不經意碰到那人骨镯,不自禁地摩挲了一下,逗弄般的撥了撥那喉鈴。
足尖又酥又麻,白昙顫抖地發出一聲輕哼,目光順着足尖落在半跪着的藥人身上,才注意到他蔓藤纏繞的胸膛腹肌健美猶如岩石,那物更碩大驚人,頓時被吓了一跳。抽回腳時,背上已沁出一層薄汗。巫閻浮擡起眼來,見他手蜷成拳頭壓在腹下,不想也知是怎麽回事。小妖孽學了幾年媚術,感官靈敏異于常人,哪經得住這般挑逗?
“你亂看什麽?”白昙暴躁起來,一腳将他踹到一邊,深吸一口氣,在冰榻上盤起雙腿,開始打坐。
巫閻浮胸口被踹得生疼,便也不再去撩他,拖着一副殘體坐起身,背卻擦到一物,回過身,見那物上蓋着一層波斯織毯,隐隐透出輪廓,心下一驚。揭開毯子,裏面果然一把通體純白的鳳首箜篌,琴身透着血色紋理,弦絲漆黑,皆由亡者發絲制成,正是他的舊物“鬼歌”。
這琴倒是沒燒,小娃娃也不怕睹物“思”人?他譏诮地心想,擡起一只手,一一輕撫過十四根琴弦,卻空有指法,連撥出樂音的能力也沒有。
他忘了,他如今是個手足俱殘的廢人,不是“天魔”巫閻浮。
手撫過琴身,眼前卻模糊地浮現出一抹纖長的人影,一頭青絲蜿蜒于赤裸白皙的背脊上,人影伏跪在地上,将琴摟在懷裏,雙腿纏着琴弓緩緩滑動,仿佛是在與情人親熱糾纏。
那人影似乎便是白昙。
巫閻浮蹙起眉毛,心神恍惚,手指一抖,驟然撥響了一根弦。
“你——會彈箜篌?”一個冷冷的聲音自背後傳來,巫閻浮收回了手,扭過頭。白昙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站在他身後,低垂睫羽俯視着他。
濃黑銳利的鳳眼裏,說不出是厭惡,還是驚訝。
巫閻浮搖了搖頭:“阿癡不會,只是好奇罷了。”
白昙一腳将他踹開來,蹲下身去,細細檢查箜篌,仿佛視若珍寶,生怕被他弄壞了似的,拿起琴旁的鵝毛撣,上下掃拂了一番才作罷。
殺人的時候毫不手軟,對這琴卻是寶貝得很。巫閻浮盯着少年冷豔的側臉,劍眉微微挑起。
白昙斜目看過來,忽将他冷鐵般的手腕握住,放在琴弦上:“方才我見你擺了手勢,像模像樣的?你既然好奇,不如彈一下給本座聽聽?”
巫閻浮牙關一緊,彎曲手指,才勾住幾根弦,手背上已青筋爆起,骨節嶙峋,勉強撥出一串顫抖破碎的音節。
白昙不悅地“哼”了一聲:“廢物就是廢物。”
巫閻浮磨了磨牙,神态仍是謙卑,沉聲道:“阿癡的手指不聽使喚,主人莫要動怒。”
白昙聽他這般溫馴得沒有一點脾氣,心裏卻是愈發煩躁,一伸手,便在琴弦上掃出一串迅疾而急促的樂音,只如鷹嘯鳳鳴,淩厲霸道,可落在巫閻浮耳裏,卻是無比刺耳。這等拙劣琴技,實在讓他聽不下去。不過這也怪不得白昙,當年他确實沒怎麽教他琴技,想來他也是偷學。
早知有今日,那時就該仔細教教,省得他自己受罪。
啧,難聽死了。不過這小娃娃一向心高氣傲,争強好勝,若是知道了他此時正聽着,不知會怎麽樣。這般想着,巫閻浮不禁“嗤”了一聲。
聽見這一聲若有似無的嘲笑,白昙手抖了抖,竟被琴弦劃破了一根手指。像被捕獸夾傷了爪子的狐貍般,他立即縮回手,放在嘴裏吮了吮,同時怒不可遏地側過臉,目露兇光:“你敢嘲笑本座?”
糟糕,踩着尾巴了。巫閻浮忙伏下身子,卻愈發忍俊不禁,強忍着笑:“阿癡不敢,阿癡只是想咳嗽。”說着,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
白昙站起身來,看他可憐兮兮,也火不起來,冷哼一聲,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