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白昙頓時只覺受了奇恥大辱, 一把掙開他手臂, 不料卻見破日鉞不知何時已落入對方手裏。不待臺上重傷的幾人被人擡下去, 他就朝巫閻浮使出一招殺招,竟是原樣複制了方才他所教的“地獄十九變”中的那一招,巫閻浮當即施展“舞風弄月”避開, 胸前衣衫卻還是被刀氣撕裂,皮肉襲來陣陣灼疼,他掃了一下自己胸膛, 一道血痕躍入眼簾, 果然與那空行門僧人胸前幾乎一模一樣,心是沉到了底——
他又怎會不認得自己兵器留下的傷口?
弑月如此認主的兵器, 司幽根本就用不了,眼下, 是證據确鑿。
“本座當時不過是為殺司幽,不小心傷到了那人!”
白昙聲嘶力竭的辯解淹沒在聲讨之中, 顯得微不足道。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他一時怒極,血氣逆走經脈,心口似要爆裂, 再壓不住噴薄而出的洶湧殺意, 只欲毀天滅地,與所有人同歸于盡,他一下躍到擂臺上方的佛像頭頂,手中蓄滿內力,盯着那幫最聲色俱厲的空心門僧人, 以“誅天化魔掌”猛地拂過刀身。
一瞬間,一聲驚天動地的銳吟直貫雲霄,罡風席卷而下,去勢洶洶,直逼向門前那幾個空行門僧人,巫閻浮臉色驟變,手臂一甩,長索如蛇纏住那大鼓,扯到幾個僧人之前擋住這致命一擊,只見那金剛鼓面都凹陷進去,幾個僧人仍被震得飛出門外,龍首型的門也轟然倒塌!
巫閻浮一躍而上,落到佛肩處,白昙殺紅了眼,一見他上來,亦是二話不說,又使出一招,罡風只将半個佛肩炸得粉碎,巫閻浮旋身落到佛手之上,險險避過,卻被震得肺腑劇痛,雙耳嗡鳴,縱然破日鉞在手,竟也戰得十分吃力,不禁後悔教了先前這小狼崽子太多。
此刻心中那一念頭愈發清晰——絕不能容他留着武功在。
否則,遲早惹出彌天大禍來。
可巫閻浮左閃右避,也近不了白昙的身:“白昙!在擂臺上決生死可以,打到擂臺下就是便是胡作非為,将引來整個武林視你為敵!”
白昙站在佛頭上俯瞰衆人,狂笑幾聲:“世人皆輕我辱我,将我視作妖孽,與視我為敵又有何分別!本座怕什麽?本座就是不懼生死,不畏佛神!逆天妄行,胡作非為又怎麽樣!本座圖得就是痛快一時!”
說罷,竟一刀将佛頭斬下,引來一片驚呼,淩空一躍,徑直飛上穹頂,落到佛頭上方懸吊于穹頂的金光寶蓋上,便發現寶蓋中心有一對飛天雕像,雕像四手托着一個供盤,供盤上則放着一枚拳頭大小的火紅色珠子。他立即明白,這珠子定是傳說中武林霸主才可奪得的血舍利,與他從巫閻浮心竅裏挖出來的那顆一樣,傳聞,若吃下這血舍利,便能聽見神谕,內力會在一瞬間增強數倍,這藏龍城中的不死不滅的“覺者”便會認服下血舍利者作帝釋天,聽命于他,由他派遣。
白昙冷笑一聲,頓覺勝利在望,跳到寶蓋中心,去取那血舍利。
一見此景,樓內衆人紛紛大叫不好,卻也都畏懼白昙,無一人敢上。
斷裂的佛頭砸落到擂臺之上,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仿似佛陀沉沉悲鳴,響徹于蒼穹大地,足以令日月無光,萬物衰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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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許多人紛紛憶起,那個不知何時流傳開來的有關日蝕之刻到來,便将有災禍臨世、魔物誕生、地獄大開的預言,都不約而同的将那個魔物與那站在寶蓋之上、不可一世的白衣少年聯系了一起。
巫閻浮哪能容他奪得血舍利,踩着佛像斷頸躍到寶蓋之上,卻見白昙已朝血舍利伸出手去,眼看便要得手之際,兩名飛天雕像應聲而動,扭腰旋舞起來,結成蓮花狀的四只手快如幻影,将血舍利護在其中,任白昙劈、撩、斬、截、抹,連使數招,亦是無法突破機關。
“你以為血舍利是這麽容易奪得的?”巫閻浮眯起雙眼,一個箭步逼到他身後,白昙此時已是一頭饑獸,只當他是來搶近在眼前的果腹之物,心急之下,索性猛地将弑月刀橫插入飛天四手間隙間,蓄起渾身內力回身一掌向身後人劈去,另一手趁機去奪供盤上的血舍利。
巫閻浮與他硬碰硬的對上一掌,虎口震得疼痛欲裂,喉頭湧上一股血味,不禁暗暗自嘲:自他登上西域武林霸主之位後,數十年也不曾遇到能入眼的對手,三次中原之行,亦是如此,如今終于遇到了,卻竟是他一手放出的池中之物,還是在這般情境之下,實在是萬般諷刺。
趁着弑月阻住飛天四手,白昙一把抓起那血舍利,巫閻浮見狀縱身去搶,卻在此時,一聲凄厲笛聲突然響起,随之,一抹黑影從寶蓋下閃出,一條細長鬼藤閃電般卷住白昙手腕,白昙只覺腕骨一陣劇痛,握不住手裏滾燙之物,任它掉落出去。
巫閻浮分身乏術,顧不上去奪那血舍利,渾手一刀斬斷纏住白昙腕部的藤條,只見那蠱人一爪襲來,忙一把将人護在懷裏,臉上一涼,面具竟被打落下來,一張包滿繃帶的臉将白昙驚得當場愣住。
巫閻浮此時還未讓顏如玉為自己雕塑新臉,只好塗了防腐藥液,以繃帶包裹嚴實,戴着這寒冰玉鑒面具保存皮膚。去了面具,整張臉自是顯得詭異無比,且皮肉還未長合便被抓傷,皮下滲出些血來,劇痛比剝皮時更甚百倍,饒是他忍耐力驚人,也痛得脖頸青筋外露。
白昙卻将他一把推開,似看見怪物一般,退後了幾步。
巫閻浮狼狽不堪地背過身,撿起面具重新戴上,不願這幅樣子被他多看一眼。
白昙亦無心注意他,緊追着蠱人從穹頂天窗翻了出去。蠱人爬到一條龍的龍首上,嘴裏叼着那血舍利,他便也跟着跳上龍門,攀上龍背。
此時已經入夜,烏雲壓頂,狂風大作,無星無月,昏天暗地。
白昙勉強站穩身子,朝那蠱人緩緩逼近,巫閻浮一縱身落到蠱人身後,形成前後夾擊之勢,天上忽然傳來轟隆一聲雷鳴,閃電驟然撕裂烏雲,暴雨毫無征兆地傾瀉而下,蠱人嘶吼一聲,渾身發出“咔咔”骨裂之聲,身型暴漲三尺,雙目如炬,口生獠牙,手生利爪,看上去竟如那阿修羅塑像一般可怖至極,拱起後背,猛然朝白昙撲來。
“閃開!”巫閻浮一刀斬去,“铿”地一聲,鉞刀竟如砍在金剛盔甲之上,破日這等絕世兵器竟也分毫傷不到這蠱人,與上次截然不同,白昙蓄起內力,劈中蠱人頭顱,卻被他偏頭用獠牙咬住刀身,将口中叼着的血舍利一下子吞下了肚,渾身鬼藤驟然舒張,噴出無數小蟲。
“小心這些蠱蟲,莫讓它們鑽入體內!”
白昙抽刀避開,退後幾步,方才見蠱人吞下血舍利,便知已無望奪得,腦中一根緊繃的弦驟然斷裂,當即萬念俱灰,逆行的血氣也壓制不住,一口鮮血狂噴而出,整個人身子一歪,一腳踩空,墜了下去。
巫閻浮大驚,一個箭步,在龍身邊緣伸手堪堪抓住少年衣擺,卻見他舉起弑月一揮,刀光一閃,衣擺當即斷裂,嬌小的白衣人影如斷線風筝般輕飄飄的向下墜去,竟是一心求死。巫閻浮逆着狂風一躍而下,盯着張開雙臂飛速墜落的少年,只覺自己似在驚濤駭浪中捕撈一尾小小的魚,如若錯手失去,此生便是上窮碧落,下覓黃泉,亦再難抓住。
他奮力伸手抓住少年一把鴉發,淩空将人扯入懷裏,少年拼命掙紮起來,巫閻浮牙關一緊,将人死死摟住,翻身撞進一扇窗內。
喘了口氣,巫閻浮低頭仔細一瞧,狂跳不止的心又狠狠一悸。
懷裏少年雙頰現出淡淡血絲,一雙瞪着他的淩厲鳳眸亦泛出血色,嘴唇發紫,顯然已走火入魔,不知是不是已喪失了心智,陷入癫狂。
“滾!滾開!”白昙思緒一片混亂,大吼大叫,舉起弑月揮向對方咽喉,手腕卻被牢牢攥住,一掐虎口,弑月铿然落地,他又揚手向身上人戴着面具的臉扇去。巫閻浮扭頭一躲,按住他臂膀,将他制在地上,出手如電點了他幾處穴位,騰出一只手取出金針紮入他脈中,将人托起,手掌覆于他背心的神道穴,渡入一股真氣替他疏通經脈。
白昙一口咬住他肩頭,頭頸左右扭擺,嗷嗷有聲,活像只發狂獸崽,牙齒生生撕開皮肉,嘗到滿口甘美藥血,便狠命的咂咂吮吸起來。
巫閻浮狠力扣緊他腰身,貼在耳畔,念咒一般低聲喃喃:“昙兒,慢慢喝,你盡管喝個夠,為師體內的血夠你喝上一輩子。”
白昙只顧抱住他胳膊,埋頭喝血,聽不見他講什麽,巫閻浮有些失落地摸了摸他的頭,又捏了捏耳垂,将人又摟緊了幾分。
“做不成武林霸主,就不活了?性子也真夠烈的。可你這條命是為師撿回來的,你想死,也得經過為師允許,休想自己做主,知道麽?”
白昙自然沒點頭也沒搖頭,回以他“咕咚咕咚”的吞咽聲。
“你沒說不,為師就當你答應了。”
“昙兒,為師……好生喜歡你。便是天下人都容不下你,為師還是會護着你。你做錯了事,為師也可以既往不咎,但你的武功,卻一定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