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給我讓開!”見司幽逃入龍門樓門, 白昙怒喝一聲, 另一手使出“誅天化魔掌”朝天夙面門襲去,逼得他不得不向後躲避,退進龍門樓內。此刻天光放亮, 已近醜時,武林大會開幕在即,擂臺周圍已聚集了數百來人, 等待“覺者”敲響時輪戰鼓, 忽見一人渾身鮮血的沖進來,倒在地上, 還有二人在厮鬥着闖到門內,俱是驚愕不已。
“白昙, 你休要在龍門樓裏胡鬧!”
巫閻浮掃了一眼周圍,只覺這般情狀, 實在丢人現眼,他不過是命司幽去監視離無障那邊,看看他是否會觸發那赤膽忠心咒, 想來便是暗中偷聽時, 不巧被這小狼崽子發現,追出去下了如此狠手,且竟然還鬧到龍門樓裏來,真是一下壞了幾百年來武林間不成文的規矩。
如此心性,若是登上西域武林霸主之位, 怎麽服衆?
“胡鬧?”白昙盯着伏在地的司幽,聲音驟然揚高,字字铿锵:“本座要上擂臺與他決個高下,還需要經過你允許不成?你算哪根蔥?”
司幽捂着斷臂,艱難地撐起身子,斷斷續續道:“你哪裏是想與在下決個高下,你不過是因本魔撞破了你的秘密,想殺人滅口罷了!”
白昙一愣,旋即反應過來,怒不可遏:“你撞破本座的秘密?賊喊捉賊,血口噴人,好生無恥!”
“休要胡言亂語!”男子縱身躍上擂臺,跌跌撞撞地走到大鼓前,用僅存的一只手臂拾起鼓槌,奮力砸響鼓面,喘了口氣,道,“在下乃浮屠教兩代護法,絕不會拿浮屠教的名聲開玩笑,字字真言,絕沒有假……在下半夜從房內出來,想去打點水煮茶,卻偶爾見你鬼鬼祟祟的領着一人走下樓去,在下看那人衣着像是空行門的帶發僧人,心下好奇,便跟在後面,竟發現你……你将一個出家人引到圍牆外的破廟之中,想誘他與你雙修!你當着諸位的面說說,到底是誰無恥?你說想與在下一決高下,在下便在這擂臺上以死證言!”
此話一出,四下一片嘩然,頃刻只如一鍋沸粥炸了開來。
“什麽,空行門?”
“不是吧,這魔教妖孽連出家人也不放過?”
“當真是我空行門弟子?他如今人在何處?”
“你胡說!”白昙一瞬急火攻心,一口鮮血湧到喉口,他又強咽回去,眼見衆人神色各異的看過來,氣得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巫閻浮聞言亦是一愕,想起這小狼崽子引誘彌蘭笙的情形,心往下猛地一沉,目光落到他眉心,見守宮砂還在,稍感寬慰,知他定是被司幽打斷,并未成功,卻仍如鲠在喉,問道:“他說得可是真的?”
此言一出,白昙便覺嬈骨襲來一陣劇痛,仿似一把尖刀刺進來,攪骨剜肉。他渾身劇顫,暴吼一聲,劈手一把奪過巫閻手中的破日鉞,手持雙兵,一個鹞子翻身,跳到擂臺上,朝鼓前之人直逼而去。
司幽卻是一動不動,閉上了雙眼,視死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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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閻浮見狀,一躍而起,落到那大鼓之後,蓄起內力一掌拍去,大鼓響如雷鳴,罡風将淩空襲來的白昙震得往後翻出幾米,落回地面。
大腦嗡嗡作響,脊骨似被震碎,白昙痛得雙眼發黑,卻唯恐在衆人面前露了弱态,一口銀牙幾乎咬碎:“天夙,你是要與本座為敵麽?”
巫閻浮不答,只問:“我要你親口回答,他說得可是真話?”
“你這魔教妖孽,還我門弟子命來!”
門外傳來一聲暴喝,幾個束發的白衣人擡着一副擔架闖進來,擔架上躺着一人,身上掩着的草席已被鮮血浸透。其中一個人将那草席一掀,只見擔架上之人衣衫不整,胸膛至腹部赫然一道長長血痕,深可見骨,顯然是被利刃劈開,傷口周圍的皮膚更被灼得焦黑枯爛。
“空彥!””師兄竟然……”
那人放下草席,擡頭盯着白昙:“我空行門意為遁入空門,門中弟子一心向佛,靜心苦修,潔身自好,竟被你這妖孽禍害成這般模樣!”
巫閻浮從屍體身上收回視線,又見臺上少年臉色難看,一語不發,耳畔響起他下山前對離無障說得那幾句話,心中暗流洶湧,陰雲密布。
——橫豎都洗不幹淨,不如索性做實了。
——只要能練成六欲天,坐穩西域武林霸主的位置,讓人人都要仰頭看我,我看還有誰敢提娈寵二字?
——不過就是要糟踐自己的身子,反正我這身子本來也是要獻給老魔頭的,跟誰交合都一樣,本座又不是女人,還能懷上孩子不成?
此時,斷臂之人勉強站直身子,将袖間長索一甩:“諸位看看,在下有沒有說假話。在下所持武器乃是長索,造不成那般形狀的傷痕。”
說罷,他身子一歪,便輕飄飄地從高高的擂臺上墜下去。
巫閻浮一回身,淩空抓住他的腰帶,落到擂臺下,立即用金針封了他大臂血脈,止住斷口處不斷湧出的血,又劃破食指,擠了幾滴血喂他喝下,卻見懷裏之人擡起手指了一指臺上,氣若游絲地喘道:“教主,教主……先前那畫你若不喜歡,司幽再為你畫上一幅可好?”
拇指刮去他唇邊血跡,巫閻浮道:“等你傷愈再說。”
白昙聽不見臺下二人在說些什麽,也無心去聽,鋪天蓋地的罵聲已将他淹沒其中,他舉目望去,突然感到寒冷,恍然好像當年倒在冰天雪地裏,被厚厚的大雪壓在下面,血肉肌骨都一寸一寸失去了溫度。
他以為自己已足夠冷酷,足夠狠毒,什麽都不怕,不在乎,只要登上武林霸主的位置,就能揚眉吐氣,可到此刻才知什麽叫做人言可畏。
這偌大的世間,竟沒有一人真正懂他。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自知百口莫辯,卻也不屑滿口喊冤,白昙索性仰頭大笑幾聲,望着臺下圍着擔架的幾人,又斂了笑,冷冷道:“這人不是本座殺的,本座絕不認,若有人不服,上擂臺來說話!”
巫閻浮聽着他語氣這般強硬,心下不禁有些異樣,将懷裏人交給走過來的“覺者”,卻被一把攥住了衣袖。司幽咳了幾下,虛弱地喃喃:“教主,屬下記住了你的話,絕沒對他動手,求你,莫要怪罪屬下。”
“本座知道。你莫再妄動內力,你上過擂臺,覺者自會為你療傷。”
巫閻浮剛轉過身,便見一個空行門弟子躍上臺來,長棍如虹揮向白昙,還未近身就被他三招打得摔下臺去,當即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白昙俯視下方,輕哼一聲:“這點本事就想來挑戰本座,不自量力。”
此言一出,當下是激起了衆怒,無人不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要知此刻龍門樓上下已聚集了西域武林十幾個門派的人——三大正派天陽派、長樂幫、空行門,除浮屠教外的兩大邪派月隐宮與曼荼羅門,亦正亦邪的拜火教和紅蓮教,及諸多遠道而來的小門派。
西域武林因民族人種十分雜亂,數十年來皆是各自為陣,沖突不斷,舉辦武林大會也不過是為了為門派樹立威信,以在江湖中立足,參會者勝績越多,所在門派便愈有聲望,門徒越多,勢力越大,巫閻浮任武林霸主逾十幾年,浮屠教是如日中天,他在世時,七世浮屠令便如同閻王手中生死符,讓人生便生,讓人死便死,江湖中人莫敢不從。
可巫閻浮一死,浮屠教卻成了一座人人皆想推倒的高樓。
而白昙,則是高樓之上一顆不得不摘下的星。
有意瞧瞧白昙功力是否真有漲進,巫閻浮站在臺下,袖手旁觀,果然見他短短一炷香功夫,便連敗十人,比之十幾年前初踏擂臺的自己,已是有過之無不及,功夫似乎真比前幾日與他交手時要高了不少。
白昙在臺上愈戰愈勇,三五招便又将一名拜火教的高手打得潰不成軍,他下手極是狠絕,不留餘地,落敗之人非死即殘,沒一個全須全尾的,這拜火教的人也不例外,剛下擂臺,便經脈寸斷而亡。
可一番車輪戰下來,他亦已是強弩之末,血氣有了逆行之兆,握着兵器的手都微微發顫,眼前一陣陣發黑,似接近了瀕死邊緣一般。
心中隐約生出一絲不詳,白昙卻仍挺直了腰背,站定在擂臺中心。
若今日便是他的死期,他亦要戰到最後,打敗這裏所有人。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死也要死得漂亮。
“還有誰敢對本座指指點點……盡管上來!若無人敢應,本座便是當之無愧的武林霸主,誰再敢亂傳本座謠言,本座便取誰的狗命!”
聽出他已體力不支,巫閻浮眉頭一皺,心生一念,握緊手中長索——
索性,便用這兵器在衆人面前挫挫小狼崽子的銳氣,讓他得點教訓。
伏鹿托着腮幫子扭過頭去,看向身邊男子:“爹爹,咱們現在出手麽?你再不殺這姓白的小子,他就要搶了武林霸主的位置啦!”
伏鹿笑了笑,一手把玩着手裏筚篥,一手摸了摸兒子的頭,“不急,咱們多等等,穩妥些。你看,這麽多人想要殺他,還能耗上一會。”
話音剛落,便有一個矯健身影落到擂臺上,身後竟背着八柄利劍,正是天陽派掌門蘇幕遮,眼神陰沉的盯着他,似索命厲鬼。少女的音容笑貌一下重現眼前,白昙心口一悸,呼吸都有些困難起來。
“若說這空行門弟子不是這妖孽害的,我蘇幕遮第一個不信。便是他,與本門起争端時,拿小女當作人質,害死了小女——”
周圍霎時掀起一片聲浪,讨伐怒罵之聲此起彼伏。
“諸位說,若本座用八人劍陣對付殺女仇人,算不算以多欺寡?”
“不算!”
“自然不算!”
當下附和叫好之聲,不絕于耳。
白昙嘗過這八人劍陣的厲害,臉色不由變了一變。
“好!”蘇幕遮大喝一聲,便喚下七人,擺出劍陣團團圍住擂臺中心的少年,巫閻浮瞳孔一縮,一躍而起,落到劍陣之中,護住少年背面。
白昙猝不及防,咬牙切齒:“你來做什麽?怎麽不去救你的老情人?”
“自然是怕你玩丢了小命。”巫閻浮眯了眯眼,轉過身,一把扣住少年的腰,将他制在懷裏,朝蘇幕遮狠戾一笑,高聲道,“名門正派,在武林大會的擂臺上,怎麽和在六道輪回陣裏一樣不守規矩,以多欺寡,群起攻之,眼下卻義正嚴辭?即便我邪派中人,也不齒如此。”
耳聞四周響起些許驚疑議論聲,蘇幕遮一陣惱怒:“你胡說什麽?”
“是不是胡說,你心裏清楚得很!”白昙接口嘲道,“唆使女兒對人下毒,恩将仇報,便是堂堂一門掌門幹出來的事!”
“喂,回鹘人,他也傷過我,我也來助你!”此時,擂臺下響起一個口音生澀的聲音,一個打扮古怪的人跳了上來,拔出了長刀。
蘇幕遮瞥了他一眼,忽而想起蘇曼爾那日所述的東瀛浪客,眼皮一陣狂跳,卻仍是祭起手中寶劍,一聲令下,八柄劍對準陣中二人。
巫閻浮一手握緊弑月,一手箍死懷裏人腰肢,低下頭,湊近他耳畔:“上次告訴你的六欲天心法,還記不記得正确的順序?”
白昙此時也無暇與他較勁,點了點頭。
“好,我今日便教你怎麽使地獄十九變,打走這滿地小鬼。”
白昙心中一驚,雙手都被他攥住,身子旋躍而起,兩把稀世兇兵在周身劃出一整圈熾亮的寒光,一瞬竟似日月相撞,有天崩地裂之勢,掃過八柄飛旋襲來的利劍,便如狂風摧林,未出十招,就吹枯拉朽地将這傳聞中能困鬼神的天地八陽陣打得七零八落,斷劍散開一地。
巫閻浮嘲弄地一哂,對白昙耳語:“傷你的就是這天地八陽陣?我看,應該叫一地雞毛陣。”說罷,見蘇幕遮又欲發招,便握緊白昙的手,一刀斬向地面,散落的斷劍被震得盡數離地而起,又如傾盆暴雨,紛紛灑向臺上九人,一時間慘叫聲不絕于耳。
白昙當場愣住,只見一片劍雨過後,臺上九人俱是衣衫碎裂,幾不蔽體,滿身劍痕縱橫,雖還活着,卻是樣貌全毀,顏面丢盡。
唯有蘇幕遮傷得最重,雙手筋脈俱是血肉模糊,已然成了廢人一個。
“你受了八道劍傷,便還他們一個人八道,公平得很。”白昙手腕被抓得極緊,聽見身後人一字一句說完,語氣急轉直下,“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可知,對空行門的僧人下手,卻是罪大惡極,為天下人所不容。不過,不容也好……能護你的也便只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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