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江意高熱,坦誠相見
詹錦送到門口,輕聲問道:“聖女她,可有大礙?”
“死不了。”但也活不好,又是失血,又是落水,身體內還養着蠱蟲,一直不肯好好将養,如此下去,日後難逃纏綿病榻。
所謂病來如山倒,江意前不久剛剛大病,正是深秋,湖水深冷,回去途中又受了涼風,不出陳七所料,半夜裏就發起高熱了。
方季忙前忙後,給江意額頭,腋窩都放上冷帕,又另外拿一條仔細擦拭她的四肢。詹錦見她背上隐隐滲出血跡,上前道:“方将軍,您歇會兒,屬下給聖女換帕子,您還是去上藥吧。”
方季的傷浸了冷水,又沒有及時處理,換衣時詹錦不小心瞧見,背上道道長痕,泡漲得發白,猙獰可怕。方季擔心江意,只換了衣物,便急不可耐奔回殿中。
“不用,你今晚也辛苦了,去歇着。小意病了,奉興殿的事務還要靠你打理,下去吧。”
打濕帕子,擰幹,覆上去,取下來,再打濕,擰幹,覆上去,如此反反複複。江意的體溫時高時低,方季離不得片刻,就那麽守着。
卓絲絲從蘇安那兒知道消息,也來看過,哭哭啼啼的說了一堆。詹錦哄了老半天,最後還是方季告訴她在這兒會影響江意休息,卓絲絲這才回去。
晨曦微露,鐘聲響起,已是卯時,兩天兩夜,江意的體溫終于穩定下來。方季動動脖子,手都擡不起來,看着她的睡顏,伏趴在床前,漸漸入夢。
朝陽初生,光輝絨絨迷人,卻是辰時一刻。江意醒來,下意識握緊手,床沿的腦袋動了動,擡起來看着她:“你醒了?”
看着方季眼下的青黑,還帶着浮腫,自己睡得昏昏沉沉,感覺一會兒在火裏,一會兒在水裏,難受的厲害,耳邊有人小聲的哄着她。
漸漸的,不再是冰火兩重天,整個人舒服極了,這人,是一直都沒睡麽。
“上來,再睡會兒。”見她睡眼朦胧,江意掀開被角,心疼道。
方季這會兒,腦袋就是團漿糊,知道眼前的人沒什麽危險,一聽換地兒睡,迷迷糊糊就爬上去,連被子帶人當娃娃抱在懷裏,呼呼大睡。
江意愣了愣,老老實實的靠在她的胸口。阿季小的時候,就喜歡這樣抱着她睡。原來,這個習慣一直都沒變。真好,什麽都沒變。
卧房一直沒有動靜,宮女們都不敢打擾。詹錦輕聲走進去,難掩訝異神色,江意豎起食指到嘴邊,又示意将東西食盤擱在桌上,退出去。
詹錦将房門輕輕合上,讓門口等候的宮女都退下,遣散周圍的侍衛,僅餘暗衛保護。詹錦則前往大殿,聖女需要休養,總要有人出面處理雜事。
方季睜開眼,好久都沒有睡得這麽舒服了。伸伸懶腰,見自己抱着被子,還挺沉。仔細一看,還有個小腦袋,彎彎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莫不是,我在夢裏?”
方季閉上眼,又睜開,又閉上,江意噗嗤笑出聲,用手指刮刮她的鼻梁:“阿季經常夢到我嗎?怎的害羞了,還是,我在夢裏都是和你這般相處?”
濃濃的調侃,讓方季面皮發燙,睜開眼看着盡在咫尺的江意,就欲推開下床:“我怎麽會在這兒?”
“阿季,你就這麽不喜歡見到我嗎?”
“不是,我….”方季支支吾吾,不知道說什麽好。
“咕——”響亮的聲音打破沉默,方季摸着肚皮兒,一手撓撓腦袋:“昨兒個沒吃晚飯,我餓了。”
江意笑笑,看着她窘迫的神态,有點兒像外族進貢的靈鼠,呆呆的很可愛,眼神遞到桌上:“詹錦方才送了些吃食,看看有沒有你喜歡的?”
方季如蒙大赦,三步并兩步将食盤端了過來,獻寶似的擱在床沿,打開蓋子,陣陣香氣溢出:“紅豆粥诶,聞着肚子都餓了。詹錦還真是貼心,也算沒白教她武功。”
江意接過方季舀的紅豆粥,嘗了一口,真的是很貼心,甜度是自己叮囑的口味,紅泥小爐微微炖着,很甜,溫熱的,取笑道:“你那哪是教武功?整着詹錦玩,那孩子老實,被你欺負了也敢不吭聲。”
“我不也将功補過了麽,你看她現在根基多紮實。”詹錦乖乖巧巧的當着受氣包,方季就是性子野了些,本質還是正直的俠客心腸,時間長了也不好意思欺負,倒也認認真真教她武功。
江意擱下小碗,拿起食盤旁的藥瓶,有些不解,揭開瓶口聞了聞,這是外傷藥,詹錦送這個過來?看向吃得不亦樂乎的方季,試探道:“阿季,你的傷可好些了?”
“小傷,不礙事。”方季大大咧咧道。
“你把衣服脫了,我看看。”江意嚴肅道,哪知方季不為所動,言語推脫。
“你,你,你要幹嘛。”方季扯住襟口,雙手護在胸口,驚恐的盯着江意,活脫脫是個被欺淩的良家婦女。
“……”被人當成惡霸的江意,兩手僵在半空。
“你是搖辛國的将軍,”江意哭笑不得,你這麽蠢萌,手下的将士知道麽?帶着幾分擔憂看着她:“我昏睡過去,你一直守在床榻,無微不至,我的心和你一樣,也會擔心你的傷。”
方季有些怔忡,江意眼裏化不開的柔情,讓她沉淪。江意趁機将她的外衣扯下,方季齒間溢出痛呼,又強行忍住。
她看不到江意的表情,見身後沒有動靜,開口道:“吓到你了?都讓你不要看了,沒什麽大礙。”
江意的眼淚啪嗒落在方季的背上,隐入內衫不見,暈開的地方開出多多紅梅,見方季的背輕輕一顫,急忙伸出手背抹掉臉上淚珠。
“都黏在一起了,我得先剪開衣裳,不然沒辦法上藥,你忍着點。”方季背上的傷痕已經與衣衫連在一起,江意抖着手從床頭的小櫃子裏取出剪刀,聲音哽咽道。
“沒事,我皮糙肉厚,征戰沙場,哪能連這點兒苦都受不了。”
“嗯,”江意帶着濃濃的鼻音應道。
深深吸口氣,不再猶豫,拿起剪子麻利的動作起來,不一會兒就拆得差不多了。
“你哭了?”方季身子動了動,頭向後方偏過來。
“你別動,我給你上藥。” 江意将她的腦袋掰回去,将藥倒在指尖,輕輕塗抹起來。
方季常年在軍中,軍醫灑烈酒、小刀剔骨、取出回勾箭,哪個不比這傷的嚴重。但江意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樣,這到嘴邊的話,方季怎麽也說不出。
“阿季,我記得自己掉到湖裏了,是你救的我?”
“嗯,你又不會水,以後就不要去湖邊。”
“那我若要賞荷花、泛舟湖上,豈不是只能做夢才能得償所願?”
“這,你要是去的話,帶上詹錦,注意安全。”
“詹錦要負責宮中守衛,哪能擅離職守?”
“嗯,這樣的話,你還是帶上幾個親衛,要會游泳的,武藝高點,算了,你還是找找其他消遣,我不放心。”
“你真是榆木腦袋,以前的機靈勁都去哪了,不跟你說了。”
空氣中,藥草的味道漸漸掩蓋粥的香甜,方季感受着江意指腹在背上游走,心尖尖發癢,真是甜蜜又折磨。
“小意,你生氣了?”
“沒有,你的傷,可是在軍營杖責留下的?”
“嗯,我為三軍之首,若不以身作則,又有何顏面要将士信服追随與我,何況,這本就是我的錯。”提起這件事,方季有些沮喪。
“阿季,我冷眼旁觀,推波助瀾,還借此機會分了你的兵權,你可恨我?”
“恨,”方季提及此事,有些話終是不吐不快,“不因兵權,而是為我手下的将士。他們或許有着劣性,但都是堂堂正正、保家衛國的熱血男兒,絕不會傷害無辜百姓。”
“在朝議之上,你為陛下獻策,懲治白崆,我恨你獨斷專橫;在你不分是非,欲将我手下将士斬首之時,我恨你不念舊情;朝聖宮,你避而不見,我恨你利欲熏心。”
“那你為何還要在朝堂之上,拱手交出兵權,你大可以借此,讓陛下重審此案,難道不是顧念我?你又為何不顧自己受傷,搭救與我,你若離去,豈不是替将士出了一口氣?”江意步步緊逼,直指人心。
“我答應過你,無論何時,我方季,誓死追随。”再多的恨,也控制不住愛你的心。
“不過是玩笑話,做不得數。”傷口的膏藥漸漸凝固,江意拿起備在一旁的幹淨衣衫,給她披上,心下微微自嘲,原來,是這樣啊。
“算數的,這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值的一件事,”方季系好衣帶,轉身看着江意,眸光亮晶晶的:“小意,詹錦都告訴我了,她說你會替将士洗刷冤屈。”
“嗯,已經在搜集證據,時機到了就會翻案。”這件事江意也沒有打算隐瞞,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說罷了。
“難道你都不生氣嗎,我錯怪你了。”
“獨斷專橫、不念舊情、利欲熏心你說的都是事實,有什麽好反駁的。”
“不許你這樣說自己。”
“這難道不是你說的嗎?”
“…….”
方季啞口無言,那都是她氣急頭上的話,作繭自縛喔。方季撓撓後腦勺:“我嘴笨,小意你就別玩繞口令了,我錯了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