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季意過往,最後一課

“這個是沒有答案的,也許有,但姑姑是看不到了。”

“姑姑可以告訴你的是,我心悅小意,和她在一起,這個決定,一生都不會後悔。姑姑不奢望你現在能夠理解,只想告訴你,若他年你遇見喜歡的人,就勇敢的去追,不要和姑姑一樣,蹉跎至今。”

自古以來,男女相戀才是合乎陰陽秩序、天理倫常,這件事,已經超出她的理解範圍了。卓絲絲似懂非懂,只是下意識的選擇聽姑姑的話。

“那你們,還會一直對我好嗎?”對于她這個年紀的孩子而言,有點任性莽撞,不會明辨是非,但又學着去理解體諒,最大的煩惱,就是想要大人多關注自己,還有什麽比這更招人疼的呢。

“當然,絲絲是我的親人,以後江姨更是我們的家人,大家只會更加喜歡你的。”小意将她教的極好,還有遠在臨啓國素昧平生的劉大小姐,方季暗暗感激。

卓絲絲将滾好的小雪球擱在大的上面,雪人的身子便成了。方季遞過幾個小石子,又幫她插上小樹枝,小小的雪人就成了,姑侄倆看着一大一小牽着手的雪人,笑了。

“姑姑,我們再堆一個吧。還有江姨呢。”卓絲絲主動建議道。

“好哇。”方季笑的更開心了。

“姑姑,你給我講講你們的故事,可以嗎?”

“你想聽?”

“嗯。”

“我想想。我七歲随兄長入宮,在這兒遇見了小意,那個時候剛剛完工,還不叫靜安殿。小意瞧見我進來,只當是前來找她的侍從,苦哈哈着一張臉,我以為她是躲懶的宮女,只覺得有趣。”

“後來,這裏便成了我們倆的秘密。她喜歡靜靜看書,偶爾對着棋譜走棋,而我,經常搗亂,氣得她拿着書本追着我打,卻只能在老樹下漲紅小臉,拿我沒轍。”

“姑姑,你真壞。江姨這麽美,你還忍心欺負她!”卓絲絲卷着小雪球,聽到這裏不由得抱怨道。

“喲,看不出來,我家絲絲還是個小色胚,知道美醜。”方季調侃道。

“什麽色胚,我這叫打抱不平。這下,是江姨不在,我替她打的,不許躲,不許還手。”方季不避不躲,雪球正擦着脖子過去,落了不少到衣領裏,涼飕飕的。

卓絲絲插着腰哈哈大笑,帶着一擊中的的得意,方季寵溺無奈道:“還想不想堆雪人、聽故事了?”

卓絲絲做了個閉嘴的手勢,老老實實繼續卷着雪球,只豎起兩只耳朵津津有味的聽着。

“直到她的姑姑,就是上一任聖女找來,我才知道她是不喜夫子太過死板,從學堂逃課了。先帝知曉後,直說我二人有緣,便将這座宮殿賜下,取名靜安殿。”

“過了幾年,那顆老樹枯死,小意很傷心,我便将宮外帶來紅杏的枝丫種下,告訴她,這樹開滿花極為好看,還好養,能活很久很久,她居然信了。其實,只不過是我在路上見紅杏開的豔豔,随意摘的。當真好哄的很。”兩人将雪球疊在一起,方季帶着笑意給絲絲遞着石子。

“也許就是那時,我便漸漸喜歡上她了,會在她不開心的時候,給她表演宮外的雜耍;在她無聊的時候,給她講故事;也會在她笑的高興的時候,扯她發髻故意鬧她。”

“這座宮殿,是我和小意相識相知的地方,有着最美好的回憶。”方季站起身子,環顧冰瑩覆蓋的四周,滿是懷念。

“其實,我年少時最用心的事,就是練武,極想成為一名刀客,帶着小意走出這片天地,陪她泛舟湖上、踏遍山河,做一對恣意張揚、沒有規矩的江湖兒女。”

卓絲絲看着長身玉立的方季,寒風獵獵,卷起她的衣角,面上是她不曾見過的模樣。只那一襲玄袍,眼如煙波、唇如柳枝,滿身風華,驚豔了卓絲絲的懵懂歲月。

而方季所思念的人兒,正在雲浮宮揭開一段塵封往事,那是不曾對她提及的,充滿謊言、殘酷又虛僞的先帝舊事。

“陛下可還記得三皇子?那個孩子福薄,竟然夭折了。先帝當真狠心,他若是料到今日,會不會氣的從棺材裏跳出來。”江意言語淡淡,沒有絲毫忌諱。

先帝在世時,察覺蔣文鶴漸漸作大,便冊封了他的幼女為妃,暗地裏接連提拔數人,對屢建戰功的方平頗為重用,更是借着江意與方季,将二家拉上一條船,對峙蔣文鶴。

江意的父親江尚與方平意氣相投,結為忘年交。朝堂之上,多有幫襯。蔣文鶴本欲除去二人,奈何先帝暗中施手。這便激起江尚的憤慨,他在文人中頗有威望,一時間,民間文人對蔣文鶴只手遮天的行為憤而和歌。

賀州知府就在此時,攜着萬民書,在江尚暗中幫助下,擊響天聽鼓,登上正和殿,揭開了蔣文鶴式微的開端。

“聖女,朕敬重您。這話,就莫要再說了,此乃大不敬,即使身為人子,朕也不容許有人侮辱先皇。”

“身為人子?”江意耐人尋味的一笑,:“陛下倒是孝子,那您還記得您的生母荷貴嫔是如何仙逝的嗎?”

“三皇子夭折,柔妃瘋癫之下将我母妃推入寒池溺水身亡,喪母之痛,朕至今難以忘懷。”百裏浮光錘在龍案之上,語氣悲憤。

就在衆人以為,蔣文鶴必死無疑的時候,柔妃傳出身孕,先帝道為腹中龍裔積福,揭過不提了。約莫是福氣太重,那三皇子沒命享,出世沒幾天便因高熱夭折了。

蔣文鶴也不是傻瓜,愛女瘋癫、外孫夭折,哪裏是什麽意外,不過龍椅上的那位趕盡殺絕罷了。他感恩戴德、伏小做低,冷眼旁觀江季兩家的下場。

江意的祖母是第十三任聖女,江意年幼時,曾偷聽到她們的談話,祖母發現也沒怪罪,只将她攬在懷裏:“江家亡,聖教存。搖辛衰,天下合。數耶?命也!”

祖母不惑之年窺視天機,幾番阻攔欲扭轉江家的命運,終是糟了天譴,沒幾年,便去了。江意的大姑姑江玉接任時,江家一片混亂。

江玉眼見弟弟纏綿病榻,一身醫術卻查不出半分,只得用藥吊着命,沒半年江尚就去了。

接着,方平在皇家狩獵中,陛下遇刺,救駕身亡。方平生時,經常同二弟江尚來往,小妹江繁心生戀慕,奈何他家中已有嬌妻稚女,苦苦壓抑心中。私下祭拜之時難免多喝幾杯,竟被乘人之危,辱了清白,自逐出了族譜。

數年間,諾大的江家就剩下江玉和江意二人。看着陛下對江意滿目慈愛,江玉更是心中郁結,強打起精神,暗中安排徹查此事。就在江意及笄禮的第二年春,江玉病逝。

江意成為第十五任聖女,對着渾濁老眼的陛下,許諾将輔佐五皇子登基,直至親政。江意後來每每想起這幕,便覺得自己當時的不舍,就是個笑話。

先帝疑心甚重,布下一個又一個局,除去威脅他帝位的人,若不是突發癔症,四皇子又失足跌下樓閣,哪裏輪得上兩歲的奶娃娃?

幼帝繼位,蔣文鶴開始得勢。 ‘施蠱拭父’一案遭受牽連的大皇子、二皇子,一個在幽靜之所耐不住清苦,上吊自殺,另一個在邊塞之所,被流民誤傷,染上疫病身亡。

蔣文鶴的野心逐漸膨脹,沒拿江意當回事,直到方府大火,一群黑衣人現身,他這才重視起這個雙十年華的女子。至此,二人的角逐登場。

“蔣文鶴接連痛失外孫、愛女,又遭到先帝打壓,如今卷土重來,必是孤注一擲,陛下卻遲遲不肯出手,與我橫生間隙是為何故?!”

江意一心扶持百裏浮光親政,可現在她與方季之事大白于天下,若非有百裏浮光的人馬暗中阻撓,事态不會如此迅猛。江意衡量的,是百裏浮光到底值不值得合作下去。

“鳳影是先帝留下的皇家私衛隊,此次朕事先并不知情,朕已經讓他們去刑堂受罰了。還請聖女見諒。”

“陛下,您關起門來砸毀宮物出氣,哭哭啼啼的躲着,先帝留下的影衛平日裏看着呢。”江意見他扯着袖子,嘆了口氣說道:“您是他們的主子,主強仆随,主弱仆欺。蔣文鶴一事尚未了結,何不趁此機會放他們出來,恩威并施,收服人心。這也是本座教你的最後一課了。”

“朕受教了,多謝聖女。”百裏浮光拱了拱手,稍稍擡眉有些糾結的問道:“您和護國公…..”

“我自會處理,”此行目的達成,江意也不願多留,站起身,拍拍百裏浮光的肩,語重心長道:“感情用事實乃為君者大忌,還請陛下謹記。”

長長的裙擺拖了一地,女子執着夜明珠禹禹獨行,看不清路,一心低着頭注意腳下的雜物。可百裏浮光卻覺得她消瘦的身子爆發着無限的能量,這個背影,才是一直印在他腦海的最後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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