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4、孤獨的星球

寧無章突然之間只覺得語塞到窒息。

淩蘇曉慢慢将自己的手從他的手中抽離,緩緩地道:“你知道秦銳當時知道我跟你發生了關系、還懷上你的孩子之後,為什麽要下死手打你威脅你,一定要你守口如瓶嗎?”

那天晚上,秦銳告訴淩蘇曉:“我那時候真恨不得殺了寧無章,不只是因為嫉妒,不只是因為恨,而是……我害怕,我怕到了極點……蘇曉,其實我比誰都清楚,如果你知道寧無章其實一直都愛你,你和他發生了關系,還懷上了他的孩子,那我就……我就失去你了……你一定會立刻到他那裏去的,你再也不會要我了……那樣的事情一旦發生,我也再沒有辦法挽回你了,我不可能真的還去對寧無章做什麽。你懷了他的孩子,甚至……嫁給了他,難道我還能忍心讓你和你的孩子受苦嗎?說不定我還會忍不住幫襯幫襯他,讓他家的公司快點做大,讓你過上真正的好日子。”

此時此際,淩蘇曉看着寧無章,眼睛裏漸漸漾起了淚光,說不清楚是因了秦銳帶給她的感動,還是寧無章帶給她的傷痛:“寧無章,你想過這個嗎?我是秦銳的妻子,我們還有孩子,你卻還是忍心去威脅他,你就不擔心我和孩子會因此而受苦嗎?還是說,對于你而言,我真的就只是一件物品,只要最後的結果是搶到手就好,中間的過程會造成什麽都與你無關?”

寧無章無地自容,卻又無法接受這樣的聲讨,以及這背後所蘊含的他即将永遠失去她的巨大可能:“蘇曉,我承認之前是我有欠考慮,可是……我們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你已經離了婚,我已經萬事俱備,再也不需要采取任何手段,我們離幸福已經只有一步之遙——不,我們原本都已經很幸福了啊!過去的事情早就不可能改變,可是你要知道,誰沒有原罪呢?秦銳的父母、我家的公司、乃至那些現在吸引着全世界的人紛紛移民的童話國度,誰沒有過肮髒的過去?如果我們都活在過去的陰影裏,這日子還怎麽過下去?”

淩蘇曉依舊望着他,重新幹涸下來的眼睛裏漸漸升起隔閡:“有些事情,看來你不光是過去不明白,現在也沒明白啊。”

她突然笑了一下,有一種深長的自嘲意味:“寧無章,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我,你覺得我還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你嗎?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解釋為愛我。因為你愛我,所以你先把我封存在秦銳那裏,讓更有能力的人來保護我照顧我。但你有沒有想過,這種愛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我是有血有肉的人,秦銳對我怎樣你也知道,天長日久,難道我就不會愛上他嗎?我知道你對于貧賤夫妻百事哀的考慮很成熟很深遠,但我還是覺得,那是你為了讓自己走捷徑并且推卸責任而給自己找的一個最冠冕堂皇的幌子。寧無章,貧賤夫妻就真的都走不到最後嗎?富貴夫妻就真的都能幸福永遠嗎?你究竟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你自己?你是不是不相信你自己能做到不在那個過程中采取什麽見不得人的手段,比如背叛我?你連我和你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可以拱手相讓,所以你也不相信你能把持住不把自己出賣掉吧?難道你做人沒有底線的嗎?你不覺得有些代價實在太大,大到即便再難你也不能接受嗎?你說得沒錯,你現在已經有了一切,不再需要做那樣的事了,可将來呢?如果将來你的事業再遇到危機呢?更糟糕的是,也許到時候我已經年老色衰,秦銳也已經死心,我連能讓你押出去的價值都沒有了呢,你怎麽辦?”

寧無章悶悶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夠了!蘇曉,你怎麽……”他目光裏滿是痛心,“你就這麽看我?你就這麽看一個愛了你這麽多年你也愛了他這麽多年的人?”

淩蘇曉表情蒼涼,目光悲憫——說不清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你說得沒錯,寧無章,我忽然發現,原來秦銳說的才是對的,你根本不是我想的那個人,你根本不是值得我去愛的那個人。對不起,我不該譴責你的。有人說,愛情沒有那麽多借口,如果不能圓滿,只是因為愛得不夠——這話說得很對。我怪你愛我愛得不夠多,或是愛我的方式不是我想要的,但我對你又何嘗不是這樣?為什麽當初我不能勇敢一點去對你表白?而現在,我也沒有愛你愛到無論你怎麽樣我都還是愛你還是接受你,對不起,我做不到。”

寧無章臉上一片灰白。他薄唇緊抿,一句話也沒再說。

淩蘇曉看了看桌上幾乎未動的飯菜,拿起了手袋:“其實我也很謝謝你,無章。”

她忽然去掉了他的姓,這樣親切的稱呼,在他們最親密的時候都沒有過,這竟是第一次,大約,也已是最後一次。

“你回來這一趟,攪亂了我的生活,可也讓我總算沒有一輩子都蒙在鼓裏。我從此以後再也不用覺得遺憾,我真正愛的那個人,卻并不是我的丈夫。謝謝你,給了我個痛快,讓我死心。我已經快要三十歲,女兒都快上小學了,能踏下心來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這才是我現在當得起的幸福。”

淩蘇曉走出餐廳。正是晚飯高峰時段,餐廳裏滿滿當當,外面還坐了一長排等位的人。每個人臉上都是熱熱鬧鬧的表情,或開心或急切,仿佛都不過是在享受或盼望一頓美味的晚餐罷了。

可是誰知道呢?人不到經歷過一些事就不會明白,原來這世上太多太多的事情都是如人飲水,從某種意義上說,每個人都是一顆孤獨的星球,總有一些無論誰都無法觸碰的角落。

淩蘇曉開着車,漫無目的地在入夜的街上游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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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高峰正在接近尾聲,車流黏稠,但一直也開得動。

寧無章的公司這邊離他們的母校不遠,回淩蘇曉家的路上,如果晚一個出口出去,就會經過。

第一個出口在堵車,淩蘇曉略微猶豫,就果斷地繼續前行。

學校外面有一個路段停車挺方便,晚上車少,她沒費太大力氣就找到了一個停車位,下了車,緩緩向學校踱去。

校園裏有些地方格局有所改變,有些樓沒有了,有些樓多出來了,有些樓舊貌換新顏,除此之外,和好些年前大體一樣。路上有不少學生在散步,其中有小情侶,也有小閨蜜,還有兄弟哥們兒,一個個看着只覺得眼熟,仿佛當時的那些同學夥伴,也都是這個樣子,誰都沒有離開。

這不是很奇妙嗎?剛入學時多麽相似的一群孩子,他們會想得到嗎?幾年之後,他們就會徜徉在各自的天涯,在怎樣的滄海桑田裏,演出一列多麽天差地別的結果。至于若幹年以後大家又會怎樣,則根本完全無法預料了。複雜的世界就是有這樣的本領,讓一個個簡單的1延伸成一條條錯綜複雜的荊棘路,而他們彼此糾結纏繞,就會蔓延成無數蜿蜒曲折的故事,交織成一個籠罩萬物的劫。

淩蘇曉找了張空着的長椅坐下,側首一看,不遠處不就是當年學術實踐部面試的那幢大樓?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十年了,這件事她很少想起,因為本來就是不大的一件事,但她竟然還記得。

那天晚上,她按照學生會的通知去面試,但是新生本就不太認路,入夜還看不清樓號,她半天都找不到正地兒。

她只好找了個人問路。第一個女孩子很熱心地帶她去找,一路語氣和藹地和她聊天,問下來才知道,原來人家是新來的英語老師,對學校也不那麽熟悉。所以,找半天也沒找到。

但這位英語老師幫她問到了一個大三的師姐,師姐對學校的每個所在都爛熟于心,很爽快地跟淩蘇曉說:“跟我走吧。”

淩蘇曉怔怔地望着那幢已經頗為老舊的大樓,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這件事,她原來根本就不知道的,又或者說,她原本以為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的。

應該說,她原來其實不記得的,可是人的大腦就是這麽奇怪的東西,它其實儲存下的信息比我們所意識到的要大得多,只是能不能把它們調用出來,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大四的那天晚上,她和寧無章一起喝酒。

她喝多了,自己都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也不記得寧無章回答了什麽。

可是現在她忽然想起來,她對他說了這件事。

她說:“寧無章,你知道嗎?那天晚上我本來都找不到學生會面試的地方的。通知我的學長跟我約了7點鐘,我找了半天路,都7點15了,我本來都想放棄了,因為我擔心遲到不好,但我也很糾結如果報了名不去面試,會不會更不好,所以後來那個師姐帶我,我還是去了。後來我挺後怕的,要是我沒去……要是我沒去,就不能認識你了,然後我也很開心,原來我們這麽有緣分……”

寧無章回答:“不會的。你就算沒去面試,我也會找你的。”

她擡起朦胧醉眼:“你騙我……你怎麽找我?你又不認識我……”

“你那天去填報名表的時候,我就在那裏。我後來找到了你的表,看到了你填的部門,不然你以為我那天晚上為什麽會跑去參加學術實踐部的面試?我記下了你的名字、學號、院系、電話號碼……你就算不去面試,我也會去找你的。”

正是因為那天晚上他們醉中互訴了衷情,後來才會走到那一步。

也許淩蘇曉本來是知道這件事的,但寧無章第二天消失不見,一句交代也沒有給過她,就好像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她無法面對這樣的事實,只好在潛意識裏就屏蔽掉了他,只當那天晚上那個人是秦銳。

淩蘇曉大睜着眼睛,望着從路燈光以及樹影間款款走過的男孩女孩,如同看着自己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以及永遠地消失在青春裏的,那個人。

冷風吹過,臉上癢癢的,她擡手抹了一把,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

如果當初沒有去面試,該多好。

如果讓他來找到她,就不會有和秦銳的戰争。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不要後來的考驗,她寧願什麽也不知道,她寧願以為他是完美的戀人,哪怕後來再被出賣被背叛。

只要能換來重來一次,和寧無章在一起的機會。

可是誰知道呢?就算她以寧無章女朋友的身份認識秦銳,秦銳會不會仍舊來搶,仍舊早早就試出寧無章的真心?

在凡人面前,命運總是強大得不可思議,也許當它有了自己的方向,那麽就算換一條軌跡,最後也還是會殊途同歸。

如果可以,也許她應該寧願自己從一開始就只認識秦銳,或者,先認識秦銳,不要愛上寧無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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