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3、抉擇
淩蘇曉睡了一覺又醒來。天還黑得很,大約只有兩三點鐘?可她再也睡不着。
夜色中依稀看得見芭比的臉龐,大大的眼睛緊閉,翹翹的小鼻子肉嘟嘟的。她自來長得像媽媽,以至于連做媽媽的都從來沒發現,她輪廓間隐約還是能看出生父的影子。
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
但是此時此刻,淩蘇曉在想的人,是秦銳。
秦銳一直在給她各種驚奇。這麽多年了,他好像總在令她驚訝。她知道他很愛很愛她,可居然還是老在為某件事所震驚,生發出沒想到他這麽愛我的感慨。
她懷芭比的時候,他多麽盡職盡責無微不至啊。其實芭比很體貼媽媽,幾乎沒讓她有什麽早孕反應,她就是特別嗜睡而已。
那時秦銳剛剛上班,有一天早上因為8點鐘要跟美國的總公司開會,就設了6點多的鬧鐘。她被吵醒之後睡不着,就也起來了。
秦銳一直惦着這事,晚上回來時,突然發現了什麽似的,捧着她的臉觀察了一會兒,心疼地說:“瞧你,早上起太早了,眼睛都是腫的。”
她很煞風景地嘿嘿兩聲:“不是。那個……我下午從一點多睡到了四點多……”
他頓時大笑着把她團巴團巴捏到懷裏去:“原來是錯怪你了呀,原來你的眼睛是睡腫的!”
她整個孕檢到生芭比,都是去的全市最好的外資醫院,有一次他們還在電梯裏遇見了某位陪老婆來産檢的大明星,把她給激動壞了。每次産檢他都請假開車帶她去,許多孕婦都是自己一個人去産檢、或由媽媽婆婆甚至保姆陪同,只有她,每次出現都引來一片豔羨的矚目——大家都有錢,可看看人家,自己長得這麽好,老公也這麽帥,還對她那麽體貼不盡。
到了懷孕後期,他每天陪她去散步數胎動。芭比三十七周足了月,淩蘇曉迫不及待想要早點看到她,于是秦銳也每天對芭比胎教:“寶貝小公主,快出來吧,爸爸媽媽等不及要見到你啦,特別是媽媽,她現在很辛苦,晚上總是睡不好,大肚子太重了,以後你長大了就會知道啦,所以你早點出來好不好?你要是多讓媽媽受一天罪,爸爸以後可要扣你零花錢的哦!”
那天這番話講完,不知道為什麽,芭比就不肯理他了。每次芭比動得好好的,他一摸淩蘇曉的肚子,芭比就不動了,最後急得他又貼着淩蘇曉的肚子告饒:“爸爸錯了,不扣你零花錢了,你跟爸爸和好好不好?”
她生芭比的時候,他在旁邊陪産,每次宮縮一來,他就學護士的樣子給她揉後腰緩解劇痛。但他不是專業人士,揉得不好,落得被她罵了一通,只好撓撓頭縮在一邊,還是由護士動手。
芭比的尿片是他先會換的,她最開始根本不敢碰芭比,只怕把她弄壞,若都交給保姆,又自覺不稱職。他讓她給他打下手,手把手地教她。芭比最開始不肯要他,一到他懷裏就哭,他想盡各種法子,扮鬼臉、發怪聲、輕輕搖輕輕颠,直到把她逗出滿意的笑容。
芭比斷奶的時候,他讓淩蘇曉關在房間裏睡覺,他抱着芭比在客廳一夜搏鬥,一瓶牛奶沖了涼,涼了倒掉再沖。嬰兒奶粉那麽濃重的奶腥味,他不嫌棄,自己喝一口當示範,再哄芭比喝一口。直到芭比終于肯喝下一瓶牛奶困極睡去,已經是淩晨四點了。
Advertisement
……
自那天說出芭比身世的真相,寧無章就沒聯系上過淩蘇曉。電話不接,各種途徑的信息都不回,與他原先的設想大相徑庭。
他理解她的震驚與糾結,可是,難道他作為她第一個孩子的生父,竟然反而連原先的機會也喪失了嗎?
就在他快要絕望,打算再去她樓下守候的時候,她倒給他打過來了。
“今天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吧。”她靜靜地提議,措辭語氣間聽不出喜怒哀樂,只覺得比先前疏離。
他心裏隐隐覺得不妥,但她好不容易主動聯系,又怎能拒絕?
下班後,寧無章急着往約好的餐廳趕。
他原本說要去接淩蘇曉,不想淩蘇曉卻訂了個他公司附近的餐廳:“我今天開了車的,自己過去就好。”
那樣一種不肯再給他機會的可怕意味……
來到餐廳門口,寧無章對領位員道:“有定位,淩小姐。”
領位員都沒看登記簿,直接擡手示意:“淩小姐已經到了,請跟我來。”
寧無章心裏一跳,不知這個信息是該讓他心裏松快還是沉重。
淩蘇曉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他看到她的側面,輪廓精致到配以合适燈光便有晶瑩剔透的效果,只是修長的脖子單薄得令人心疼。
他快要走到時,她有所察覺,側首望過來,目光也是安安靜靜的,安靜得有幾許清冷。
他想要過去抓住她再不放手,可不知道為什麽,一個遲疑間,就有些不敢。
兩個人的餐位,他沒有靠她更近的機會,只能在她對面坐下,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一聲:“蘇曉。”
淩蘇曉抿了抿唇,淺淺的笑意點到為止。她把菜單遞給他:“看看想吃什麽?”
他食不下咽,也看不進去:“你點吧。”
她似乎早有打算,等到他這句話,就招來服務員,流水介報出幾個菜名。
服務員很快離去,她轉回來,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那樣從容而熟絡,多年來養尊處優的貴婦氣質藏也藏不住,這一切,是他造就的,可似乎又與他并無關系。
他一直望着他,像是擔心再也見不到了一樣,又叫了她一聲,語調裏帶上了幾分讨好與央告:“蘇曉。”
淩蘇曉放下杯子,看着他:“寧無章,你真的拿着婧宜的頭發去做了親子鑒定嗎?”
她從來沒在他面前叫過芭比的大名,這一出口,只是令他窒息的鄭重其事。
而且,假如不是最擔心的事情到底還是發生,又怎麽會出來個這樣的問題……
他來不及細想,只得硬着頭皮答:“是。”
她笑了一下,那笑容看着卻只覺凄涼:“你早就知道她是你的女兒,所以你是不相信,要去确定一下?”
他手心沁出汗來:“蘇曉,你在說什麽?”
她又問:“不是?那你是騙我的?你根本沒去做親子鑒定?”
寧無章只覺得頭皮發硬,什麽話也再說不出來。
淩蘇曉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只是溫柔,溫柔得有幾分凄楚。
他心裏一痛,幾乎語無倫次:“蘇曉,我知道你怪我,那天晚上沒有征得你的同意就……”
淩蘇曉搖搖頭,打斷了他:“不,我不是在追究這個,因為這個根本就說不清楚。我那時候那麽愛你,就算我清醒,說不定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她目光坦誠,但她在“那麽愛你”面前加了個“那時候”,令他如芒在背:“……不管怎麽樣,是我的錯,但我不後悔。”
淩蘇曉似乎不打算糾纏這個話題。服務員在上涼菜,她又拿起杯子喝水,待服務員離開,才說:“我只想知道,你當時為什麽不告訴我,甚至連這個打算都沒有?”
寧無章愣住。
她望着他:“你特意帶我回機場的酒店,究竟是因為你第二天趕時間不得不從那裏走,還是你本來就想讓我誤會我是在秦銳的房間裏,好讓一切就那麽混過去?”
寧無章不知該作何表情,甚至不知該說什麽,只茫然地又叫了聲“蘇曉”,但她鎮定自若地繼續說了下去,如同在講述一個別人的故事:“你後來沒有再跟我聯絡,哪怕在秦銳打你警告你之前,你都沒有跟我聯絡過,所以其實你也只是想一晌偷歡而已,對嗎?”
她垂下眼睛,眼裏受傷的神情幹涸着:“你對我是情不自禁,但是當時你還是沒有什麽可以拿出來對抗秦銳的,所以你就……”
“別說了!”這回,是他聽不下去,打斷了她,“蘇曉,別這樣……我知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怎樣懲罰我都好,只是別……”
“那孩子呢?”她沒讓他說下去,“你知道我有了你的孩子,也還是不聲不響地回到國外去繼續你的人生,好像我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那也沒什麽,可是孩子呢?那是你的女兒啊,你到底是不信她是你的骨肉,還是真就能狠下心不認她?這麽多年,寧無章,婧宜都六歲了啊!”她看着他,表情裏沒有譴責,全是不解,就好像是師妹在向無所不知的師兄請教一個她不知道的問題一樣,就好像她還是當年那個剛入校的菜鳥新生,而他是已然位居學生會副主席的風雲校草。
寧無章心如刀絞,心裏、腦子裏亂成一團:“蘇曉,不是的……秦銳他、他不讓……我……”他大概知道自己想說什麽,可自己都知道這個說不過去,否則他又何苦編一個親子鑒定來騙她?
淩蘇曉目光一黯,臉上一片失望:“你覺得搶不過秦銳,所以就罷了,對嗎?你把我當什麽了?你又把自己當什麽了?現代的呂不韋和趙姬嗎?為了給自己贏得翻身的機會,不惜把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押在別人那裏?”
寧無章冷汗涔涔,再也顧不得,伸過手來握住淩蘇曉的雙手:“蘇曉,我不是那樣的……我……難道我就不想趕緊把你們要回來嗎?難道我一開始就想放棄你嗎?這麽多年,我受過怎樣的痛苦又有誰知道?你以為我不喜歡你,你覺得那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痛苦,而我明明喜歡你卻又要假裝沒這回事,我明知道你心裏有多難過卻什麽都不能做,我眼睜睜看你被別的男人據為己有,你以為那樣就不痛苦嗎?我經常覺得有一根鋼絲在我身體裏割,恨不得把我絞成兩半……”
“寧無章,這麽多年來,秦銳的威脅到底是你邁不過去的坎兒,還是你一直以來逃避的借口?”淩蘇曉打斷他的訴說,目光灼灼,清亮有如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