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瀾恭

眼瞅着,閻煌與那執戟公子之間劍拔弩張, 君微嘆了口氣, 走到閻煌身側, 兩人并排站在鲛人對面,“執戟公子,雖然我不通政事,但也算讀過些書,明白天下大義、故土情深。如今公子族人罹難, 羅剎橫行,換做是我定然也無法坐視不理……既我做不到,當然也不會強迫公子。”

這番話說得甚是溫和,超出閻煌對小妖怪的了解。

而那鲛人則靜靜地看着她, 與看閻煌時的目光天差地別。

“我的真身公子也知道, 大狐……閻公子向你借凝碧珠, 正是為了替我掩藏真身,好免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說到底怪我身份特殊、靈力低微。”

說着, 君微看了閻煌一眼, 卻不料他正低頭看着自己,一時間四目相對。

閻煌沒想到她會突然擡頭,一時未及挪開視線, 只得掩飾道:“……你心知就好。”

君微撇撇嘴,重新看向鲛人,“既然借凝碧珠是為我,這恩情就當記在我頭上。公子, 我生在琅山、長在琅山,于人間身無分文,不過有微薄靈力傍身,懂些機甲傀儡之術,如果公子有能用得上的地方,君微可效綿薄之力。”

執戟公子聞言,蒼白的唇微微開合,“什麽都可以?”

君微點頭,“只要不違天命,但凡你要,但凡我有。”

閻煌微微蹙眉,只見那虛弱的鲛人緩緩擡臂,瘦骨嶙峋的手指向小妖怪,“要你的命,也可以嗎?”

君微幾乎想也沒想,就躲進閻煌身後,只露出一雙大眼睛來,“……不可以!”

那鲛人似乎笑了下,結果扯動了傷,立刻一通猛咳,“不是說但凡我要,什麽都可以麽。”

“不不不,以命換命這種事,我是萬萬不會做的。”君微一本正經地說,“人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雖無父無母,卻是先生一手拉扯長大,如今我尚未找到他,萬萬不能就這麽死了。”

執戟公子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喘息着說:“我當然知道你不肯。”

“那你還問……”

“凝碧珠于我,是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若真要換,勢必也得用你最重要的東西來換……但你斷然不肯,所以這交易……做不成。”說完這句,鲛人似乎力竭了,垂下頭,只剩胸口激烈起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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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來,他只不過是想讓君微知難而退而已,根本無心、也無力傷她。

君微從閻煌身後走出來,小心翼翼地喊了聲,“公子?”

鲛人一動也不動,就連原本緊緊握着木輪椅的手也松開了。

“他現在沒有意識了。”閻煌平淡地說,“以他的現狀,一天之中恐怕半數以上的時間都是這樣渾渾噩噩。”

即便如此,在短暫的清醒時間裏,他仍舊記挂着鲛族蒼生。

“大狐貍……我想求你件事。”

難得見她如此乖巧,閻煌不由側目,“什麽事?”

“我想救他。”

閻煌眉頭蹙起,“又不怕對不起你那先生了?”

君微擺手,“我不是要拿自己救他。我剛剛探過他的靈體,他這內傷就是經年累月的舊傷,并不是急症,只要加以調養,逼出體內的瘀血和餘毒,雖然未必能健步如飛,但撿回一條命應該還是辦得到的。”

“你不急着去找先生了?”

“急!”君微苦笑道,“可先生一直教我家國天下……這執戟公子雖與我想象中不同,卻也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我們若就這樣置他不顧,他死了,海國就真完了,饕餮閣裏還關着那麽多鲛人,也都完了。大狐貍,我們不能見死不救的。”

“他不是男兒。”閻煌突然說。

君微微怔,“啊?”

“鲛人生來無男無女,并無異性之分。”

君微愕然,半懂不懂地看了眼執戟公子的魚尾,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可他也不像女子啊。”

“你就像女子了?”

君微被他怼得啞口無言,氣咻咻地不說話了。

“還呆站着幹嘛,推人。”

君微眼睛一亮,“你答應了?”

閻煌我搖着扇子,走在前頭,“你都不急,我急什麽。”

“我就知道你嘴硬心軟!肯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閻煌回頭,正看見小妖怪眉開眼笑地看着自己,眼底仿若綻着三月春花。

一路往沣國方向走都是山路,推車不便,幸好車是君微改裝過的,還算輕盈。

“他太瘦了,跟推着空車似的,”君微感慨道,又問,“說也奇怪,這一路怎麽半個小鬼都沒見着?”

“他持有凝碧珠,妖鬼自然不會聞風而來。”

“喔,”君微點點頭,“就跟蚊香似的。”

“…………”

******

三人在深山之中的一處院子落了腳,君微不免好奇,“都說狡兔三窟,大狐貍,你這都多少窟了?”

閻煌嫌棄地掃開蛛網,“去打點水回來,把屋子收拾幹淨。如果不想餓肚子,再去打些野食回來,快去。”

君微看了眼仍舊意識混沌的鲛人,擦了擦額頭的汗,“好。”渾不覺自己又被差使了。

目送小妖怪提着水桶跑出去,閻煌略一施法,便将椅子上的灰塵拭淨了,一撩衣袍落了座,淡淡道:“她已經走了,你不必再裝可憐。”

合着雙眼的鲛人緩緩擡起眼睑,青灰色的眸子沉靜,“閣下到底是誰?”

“無名小輩罷了,說了你也不知道。”

“閣下修為深厚,又敢大搖大擺帶着九葉金芝長途奔走,想必十分自信。”鲛人吃力地将身子坐正了些,“聽君姑娘說,你是想借凝碧珠之後帶她北上,去麓林找她下落不明的師尊。”

閻煌緩緩地搖扇不語。

“如今景都頹勢,西蠻羅剎出逃,西北戰事頻頻,沣國算得上是唯一的樂土。你一個沣國人卻要帶着金芝小妖去往麓林。只兩種可能,要麽是身份緣故,沣國留不得。要麽是你身為局中人,與西北的戰事本就脫不開幹系。”

“分析得在理,”閻煌的長眸微眯,“二者擇一,你覺得我是什麽人?”

“不必擇一,”執戟公子喘了口氣,“只怕兩樣皆是。”

閻煌将扇子往掌心一合,嘴角噙着若有似無的笑,“不愧是執戟公子,便是如今殘了,這腦子還是好的。只不過……在下勸你難得糊塗。如今是微微要救你,我便勉為其難費點心神,若你存了不該有的心思,我可不管什麽執戟公子、海國天下。”

“君姑娘于在下有恩。”

閻煌冷笑。是有恩,但這恩放在所謂“大義”面前,怕也只有被辜負的份。

鲛人接着說:“那閣下帶君姑娘在身側又是為了什麽呢?是情深義重,還是以備不時?”

閻煌冷下眼,一言不發。

兩人正劍拔弩張,院子裏傳來君微的腳步聲,她興沖沖地跑了進來,一抹小花臉,邀功般說:“水打回來了!我還在路上采了不少果子,個個又大又紅,我去洗了給你們吃!哎?公子,你醒啦?”

鲛人點了點頭。

“行,你撐着,可別又睡了。我去洗果子,很快的——”

鲛人的目光追随着君微的背影向外,直到察覺到背後的視線,方才回頭,正遇上閻煌冷銳的眸子,不以為意地垂下了頭,又閉目養神了。

待君微抱着洗好的果子,胳膊上擔着抹布進屋,打算做清掃的時候,才發現窗明幾淨,原本挂着蜘網的房間竟已煥然一新。

“哎?”君微狐疑地看向正捏起一只幹淨果子的閻煌,“你打掃的?”

閻煌咬了一口,鼻間哼了一聲。

“早說呀!你動動手指頭就能幹淨了,還讓我跑那麽遠打水搓抹布……”君微鼓着腮幫子,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的椅子裏,拿起果子正要往嘴裏塞,突然想起還在一旁的鲛人,忙又站起身,挑了幾個圓潤的放在掌心,托了過去。

“你嘗嘗,挺甜的。”

“你自己都還沒吃,哪知道甜不甜。”閻煌涼飕飕地說。

君微回頭,瞪他,“我就不能在外面嘗過了嗎?”

“洗也不洗就吃,也不怕鬧肚子。”

“你……”

鲛人似乎笑了一下,攤開手掌。

君微看向他那傷痕累累的掌心,不由放輕了動作,生怕果子弄疼了他,“公子——”

“在下名為瀾恭,”鲛人收回手,無力地放在膝頭,“執戟公子不過是虛銜,君姑娘不必往心裏去。”

“瀾恭。”君微笑着念了遍,“這名字真好聽,比——某人的好聽多了。”

閻某人正一口咬下果子,聞言眯起眼。這果子,怎地突然就不那麽甜了?

作者有話要說:  閻大狐貍:我到底為什麽要救這勞什子公子,直接動手搶了不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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