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潤玉還是後悔了。
他在洞庭湖畔住了兩千多年,修的是大道無為,端得神識疏朗靈臺清明,怎就頭腦發熱将旭鳳這小祖宗給撿了回來,即便不救,天界堂堂戰神還能陰溝裏翻船死在這窮鄉僻壤不成。
茅屋裏就一張草塌,叫旭鳳占去大半,潤玉只能側身堪堪坐在床沿,俊秀的眉頭蹙成兩重遠山,他伸手去探旭鳳的額頭,駭人的溫度燙得他本能地縮回手來。
燒得這般厲害,想必傷勢沉重,旭鳳自幼修行火系法術,但縱觀洞庭方圓百十來裏也找不到第二個屬火的神仙,思來想去,能救旭鳳的,自始至終都只有他潤玉一人。
何苦再淌這趟渾水。
潤玉悄然一嘆,倏然衣袂缥缈,周身仙氣流轉,直直渡給旭鳳。這一世他過得一等一的清貧,周轉靈力的法器是一樣也拿不出手,故而才出此下策。想來,他從前也這般渡過靈力給旭鳳,花界水鏡之外,旭鳳身中瘟針命在旦夕,他旦暮未歇,硬撐到錦覓種出夜幽藤,才保住這家夥一條鳥命。到底是錦覓的功勞,他從前鬼迷了心竅,不願深究,如今回溯往昔,費力不讨好的事,又何止這一件。
“嘶——”
床上那尊神仙終于發出些響動,潤玉攏袖斂氣,起身背對着他,負手而立,身型俊挺,風姿絕塵。
“仙友若無大礙,煩請回吧,區區小廟,奉不了大佛,慢待了尊駕。”
“是你渡的靈力給我?”
旭鳳不應反問,語氣強硬,上半身的衣服早被潤玉扒了個精光,妥帖地纏了兩圈兒紗布,算是勉強将他一身見骨的傷口遮了個遍,興許潤玉是想着眼不見為淨,竟連傷藥都一并省了。
“是又如何?”
換個旁的神仙,早就叫火神這廂的神威壓得直不起腰,偏偏潤玉波瀾不驚,連頭都沒回。
“哪裏來的鄉野小妖,自古冰炭不同器,你強行渡修為予我,是想趁人之危,謀害本座?”
“小仙先用部分靈力催熱尊駕體內的水系靈力,再将蒸騰出的真氣渡予尊駕,逆勢而為,如此方為你尋得一絲生機,空口白牙,恩将仇報,便是你們九重天的規矩。”
潤玉這一席話說得四平八穩,卻帶足了刺兒,并非他真的生氣,而是他深知旭鳳的性子經不起激,故意為之,只想趕緊送走這位祖宗,讓日子重新回歸正軌,他好容易躲過了荼姚,此番更不可在旭鳳身上功虧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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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識我?”
“鄉野小妖不才,赤衣金甲,除卻火神大人不做他想,尊駕雖然傷的不輕,但自洞庭往九重天去不過片刻須臾,請便吧。”
“你在趕我走?”
“是。”
潤玉不卑不亢。
“為何?”
“擾民。”
旭鳳不解,他堂堂火神威名遠播,連魔界都要忌憚三分,緣何在下界如此聲名狼藉。
“既是如此,你為何不敢正面同本座說,可是心虛?”
“面目可怖,有礙觀瞻。”
“本座偏要看。”
潤玉不查,旭鳳掌心蓄力,一股灼火之氣順勢攀上潤玉的腰身,他自幼畏火掙脫不得,生生被扯到塌前,随即被旭鳳一伸手拽了過去,旭鳳半仰着,一只手虛扶在潤玉腰間,潤玉的雙手則撐在他的肩上。
“荒……荒唐。”
“噓,別動,傷口裂了。”
潤玉當真就沒再掙紮,他心跳得極快,卻隐隐有一股力量強迫他平靜下來,他與錦覓不同,錦覓自幼生長在水鏡,被隕丹壓抑天性而不識情愛,而他愛過,他曾愛過的,卑微到骨子裏,至情至性,容易愛一個人,更容易恨一個人,所以潤玉體內的隕丹,更像是他給自己的一個警告。
潤玉,沒人會真心愛你,而你也萬萬莫再錯付了自己的真心。
“龍資鳳骨,奈何作魚。”
旭鳳說得沒錯,潤玉生來這般模樣,合該是上清天的谪仙公子,而不該是如今這個陋室村夫,粗布麻衣掩不了他滿身傲岸風骨,縱使叫這兩千年的閑散生活磨平了棱角,他到底是一條龍。
“既然方才你道本座恩将仇報,如此,這恩,本座一分不剩的都報給你。”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不管潤玉願或是不願,旭鳳算是在這洞庭湖邊兒茅草屋裏住下來了,至于住多久,嘿,潤玉說了可不作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