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魚仙倌呢,我剛聽飛絮說你倆不是一道出的門嗎?”錦覓從月下仙人那兒打道回府,跨進栖梧宮的大門,正巧遇到從紫方雲宮折返的旭鳳,她見旭鳳神情怏怏愁眉苦臉,路過她身邊兒視若無睹,連眼皮都沒擡一下,潤玉不在,讓她愈發感覺有些奇怪。

旭鳳駐足回身,他看向錦覓,卻更像越過錦覓從她身後栖梧宮的門庭一眼望穿到紫方雲宮的雕梁畫柱,錦覓順着鳳凰的目光看去,明明空無一物。

“他是洞庭君,合該要回洞庭府的。”也不知道說給錦覓,還是說給自己。

錦覓這段時日天天往姻緣府跑,沒少幫丹朱整理紅線團,偶爾緣機仙子過來串門,捎上新編的命格簿子,他們做神仙的,墨筆輕輕一點便定了十萬凡塵茫茫愛恨,她日日透過觀塵鏡看,早先無非圖個新鮮,後來愈發迷茫,她問丹朱愛為何物恨為何物,丹朱不及開始他的長篇姻緣論,緣機卻搶了話:“愛恨二字雲雲,莫不過求不得、舍不得。”

如今,她把這話原原本本地說予旭鳳。

紫方雲宮聽牆角來的那三言兩語混着旭鳳一肚子憤懑洇進面前一壺酒裏,一杯接一杯灌進腹中,僅剩的一絲清明也熏成了混沌,錦覓且聽且看,旁觀者清,将旭鳳所言來來回回琢磨了好多遍,問:“鳳凰你和小魚仙倌從前就認識?”

“在花界,是我第一回 見他。”風中隐隐送來沉郁芬芳,旭鳳想起,那棵樹下埋着潤玉昨日新釀的桂花酒。

“不對呀,”錦覓仔細回憶一遍,“若穗禾所言真如你方才告訴我的,那四千年前她就該認識小魚仙倌了,不是麽?”

“穗禾……?”旭鳳早被潤玉句句冷情的言語亂了神志,穗禾與母神所言他依稀記得,沒過心,自然也不曾深究,經錦覓這一提醒,他茅塞頓開,回想四千年前種種,他受命領兵去忘川平叛,大勝魔君,回程途中身負重傷,随後……

随後的記憶便只剩傷愈回朝,一度的空白像極了那個他反複做醒來每每又忘記的夢,他的手握緊酒杯,卻像什麽也握不住,頭痛欲裂,強烈的疼痛卻并不足讓他清醒。

“我好像忘了什麽……潤玉,我明明覺得你熟悉,可我就是想不起來,潤玉……”

旭鳳的手攢成拳頭,好似要把自己頭砸個窟窿,錦覓不忍見,連忙去拽:“小魚仙倌是我見過最好的神仙,他對天後所言或許不假,但鳳凰,你從未正經說過一句喜歡,緣何又要求他以同等的心思來回報你呢。”

“我以為他七竅玲珑的心思,不會不明白。”旭鳳被錦覓一席話說得怔愣,手懸在半空,不知如何安放。

“他是魚,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錦覓話糙理不糙,“現已入夜,他還沒回栖梧宮,你難道一點都不擔心?”

“想必他已經回洞庭去了。”旭鳳餘光瞥到一池紅鯉,不願放手,到底還要舍他自由。

“以小魚仙倌的性格,他既然早上已經同你說過要走,如今又怎會不告而別,你口口聲聲的喜歡,難道就是留他一個人在紫方雲宮生死未譜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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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鳳手上的酒杯應聲化作齑粉,錦覓以為是自己話說得太重觸了這位上神的黴頭,往後撤一步,瑟縮着脖子,仍舊強顏頂着一股不服輸的氣勢。

“紫方雲宮……”旭鳳腳下踉跄,架勢就要橫沖直撞往紫方雲宮去讨人,還沒出院子,迎面撞到一人身上,若隐若現的龍涎香氣安撫着他所有暴躁心緒,錦覓生怕旭鳳出什麽亂子,跟上來撞見這一幕,朝來人笑笑,悄悄地出了院子。

“怎麽喝成這樣。”

潤玉扶他一把,他卻得寸進尺,順勢将潤玉圈到懷中:“我以為……你回洞庭了,對不起,我不該把你一個人丢在紫方雲宮……”說着,他又推開潤玉,把人在自個兒眼前轉了個圈,“母神,母神有沒有為難你?”

潤玉一頭霧水,只答:“回來時偶遇水神,仙上邀我過府一敘,凡塵古有爛柯人觀棋之典故,不過與仙上手談一局,天地竟已換了顏色,故而才回得晚了些。”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旭鳳慌亂的神情這才顯出些喜色來。他正想問紫方雲宮內所談之事,但一轉念,以潤玉的性子,只怕到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倒不如從穗禾那方下手。

晚風簌簌,合着旭鳳那聲“我喜歡你”吹進潤玉的耳朵,雷霆之前八方不動的洞庭君難得慌亂得像條離水的魚,來不及掙脫旭鳳的懷抱,被他圈得更緊,“你在紫方雲宮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潤玉,患難之交,救命之誼,放到人間都是要以身相許的,我心中方寸之地,正好容得下一個你。”

“別說了……”潤玉手足無措,即便身份未曾言明,他已然将旭鳳當做自己最心愛的弟弟,可不該是這樣,不能是這樣,漫長仙途,他應當與錦覓執手相伴,萬歲無憂,他心上的位置無端占了一個潤玉,可不正是鸠占鵲巢,再道這骨血相連的親生兄弟,天地人倫,顧是不顧,“你醉了。”

潤玉強行掙開,旭鳳卻又強勢地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我知道,潤玉我知道你現在容不下我,我可以等,我們當神仙的,身無長物,唯獨有千年萬年的時間可以揮霍。”

“旭鳳,”潤玉心思冗雜,他本以為一切按部就班水到渠成,誰料不知哪一步行差踏錯,導致如今這個局面,竟比上一世還要糟糕百倍,早知他不救旭鳳多好,早知他不去花界多好,早知他不上天穹多好……重生一回,他以為一切盡在掌握,可仍舊要輸在一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太上忘情,化天地,見衆生,潤玉此生悟道,得情忘情,寂焉不動情,便不為之所困,無異于頑石一塊,天命所歸,火神殿下自另有良配。“

他壓抑着心口處一陣蓋過一陣的痛楚,警醒自己,栖梧宮,不,天界再不能久留,只要他回到本來的生活軌跡,一切都還可以挽回,大不了……大不了再等一個四千年。

“我不逼你,潤玉,不奢求你有同等的回應,但我也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即便你真是頑石,我也要用琉璃淨火燒出花來。”

“不……不可理喻。”潤玉氣道。

“我心意已決。”旭鳳眼神清明,之前種種,不過酒不醉人。

“旭鳳,我不會愛你。”

“我知道。”

“那你為何還執意如此?”

“求不得,更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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