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淮梧皇帝認回個兒子,舉國歡慶,皇宮內外連擺了三日酒席為熠王接風。

先皇後早年善妒,仗着母家勢力在後宮興風作浪,故而淮梧帝如今年近六旬膝下卻子嗣單薄。旭鳳乃是已故賢妃的兒子,賢妃尤恐親生兒子為先皇後所害,一出貍貓換太子,叫個老嬷嬷将旭鳳連夜帶出了宮去,脖子上還戴着昔年與皇帝定情的信物。先皇後的人暗中派人追殺,老嬷嬷無奈只能将自個兒懷中的奶娃娃随意扔在一家農戶門口,好在農戶心善,收養了旭鳳,養到三五歲,又逢大旱荒年,每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只得将旭鳳賣給人販子,人販子一轉手給小孩兒丢鬥奴場了,若非旭鳳從軍,領兵的元帥正是賢妃長兄,識得旭鳳随身攜帶的信物,幾番籌謀,才讓旭鳳安全無虞地認祖歸宗。

“瞧他成日喝得個什麽樣,哪還有半分火神的威儀,合該讓他下界醒醒酒去。”

丹朱彼時如是說,于是火神殿下萬年之劫,緣機當真就半點兒不含糊,什麽身世都敢往旭鳳身上套,若非潤玉的命理在天道輪回之外不受她掌控,旭鳳這一生只怕還要過得再凄慘些。

熠王旭鳳一躍成為京城新貴,來訪的達官貴人簡直要踏破了熠王府的門檻兒,成堆的禮物往王府裏頭送,見不見得着還得端看旭鳳心情如何,登時,京城裏頭再沒有人的風頭能蓋過咱們這位熠王殿下。

平邑相去帝京千裏之遠,京城封了熠王這事兒下發到鎮上已是半月之後,鄉裏消息閉塞,這種不接地氣兒的消息入不得鄉下人的耳,管你熠王二王,老實巴交的村民還不是該種地種地,該養豬養豬。此事傳到潤玉耳朵裏,掐指一算,真到了旭鳳歷劫的年頭,他穩坐釣魚臺,不見半分急躁,也是,淮梧沃土綿延,千裏之隔算不上近,哪能這麽輕易遇上,何況旭鳳下凡定然被封印了仙家記憶,認不得他,區區一個凡人,介時若真倒黴撞上了,他堂堂前任天帝,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先生,玉先生。”

潤玉想得出神,連學生叫他都沒聽見,半晌反應過來,該是下學的時間,他起身,月白的麻布衣衫整理得一絲不茍,道:“這篇詩文回家抄寫十遍,明日檢查。”

學生們哀鴻遍野,直呼玉先生愈發不近人情,潤玉無動于衷,等最後一個小孩兒離開鄉塾回家才出門落鎖。

阿熠走的第二年,潤玉的眼睛便全好了,天光水色盡收眼底,積水攀嶺,莽莽成碧,一切的一切與他想象中的模樣重合,獨獨缺了一塊兒。

周嬸兒勸他想開點兒,外頭的世界多精彩呀,但凡出去了,哪還舍得回來,就像王勝,狀元爺回京過後在翰林院供了職,留個寡母在這深山老林,銀子沒少寄,人卻是回不來了,從前皮是皮了點,可多孝順的個孩子,叫山外的花花世界迷了眼,磨得丁點兒不剩了。

“我沒等他。”潤玉站在院子裏喂雞,頭也沒擡。

“兒大不中留,我看你還是操心操心你自個兒的事兒吧,這麽多年了,當真就沒一個能入得了你的眼?”周嬸兒唠叨。

“這話,您都問了十三年了。”潤玉笑着應她。

周嬸兒搖搖頭,別的也不多說:“我聽城裏的燕捕頭說這兩年各地都不安生,鷹嘴嶺下頭那條官道如今都沒人敢過,全叫山匪占了,好家夥,殺人不眨眼睛的,指不定這把火什麽時候就燒到咱們鄉來了,你自個兒當心着點兒。”

“山匪又不是傻子,咱們窮鄉僻壤,有什麽好搶的。”潤玉不以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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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唠兩句,周嬸兒就跟着翠兒婆家的車隊回城去了,山上的天黑的早,竈上還炖着雞湯,沒有客人來,潤玉早早就關了門,還沒等坐下,就聽外頭好一陣騷動,透過窗戶紙竟還瞧見幾縷火光。

莫不是哪家走水了。潤玉擔心鄉親的安危,出門去看,剛走兩步就見隔壁魏姐抱着大包小包撒丫子往村尾跑,潤玉拉住她連忙問:“出什麽事了?”

魏姐跑得急,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山……山匪,鷹嘴嶺的山匪過來了,玉先生你也趕緊跑吧,再耽擱來不及了。”

說完,魏姐也不管潤玉聽沒聽進去,自顧自的跑了,潤玉扯扯嘴角,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山匪果然沒什麽腦子可言。

“老頭兒,聽說你們村兒有個容顏不老的男娃娃,說,住哪兒呢?”張木匠就住在村頭,來不及跑就被土匪頭子逮個正着,鄉親窮是窮,可都有骨氣,老木匠咬死了牙關就是半個字不說。

“哼,不知好歹。”眼見那土匪頭子手上寒光一閃就要要了張木匠的性命,潤玉情急之下以氣為箭,铮琮一聲亂了那匪首的刀路。

“你要找的是我,與他人無由。”

潤玉白衣玉立,袍袖無風自鼓,星目灼灼,半面慈悲,半面修羅。

“啧,好俊的一張臉。”匪首只覺威壓逼身,卻不願失了狂傲的氣度,強撐着咽了咽口水,“正好搶去給老子做壓寨相公。”

身後的土匪們連連唿哨,揮舞手中大刀長矛,一聲蓋過一聲的“好”。匪首策馬提缰,錯身時單手攬過潤玉纖細的腰肢,借力一把将人抱上馬背,潤玉元神傷勢還未愈合,無法自如運用仙法,再說凡人面前動用仙法本就是大忌,故而他以雙掌迎敵,掌風陣陣與匪首手中大刀交鳴厮殺。

“倔,老子偏就喜歡你這麽倔的。”匪首哈哈大笑,刀勢瞬間就變得淩厲起來,武功不俗,與此前判若兩人,潤玉暗叫不妙,一口真氣行岔,叫人抓住破綻,眼見就要落敗,此時一支穿雲箭劃破黑夜,從潤玉耳側擦過,直直插入匪首的心髒。

馬兒受驚嘶鳴,揚起蹄子就要把背上的兩人甩出去,只聽衣袍翻飛,甫一睜眼,潤玉落入一個懷抱,他擡眸,正對上那人深情款款的眼神,靜如死水的心驀地就慌了,無端地想逃,還未落地就猛然推開他,一個沒站穩,屈膝栽跪在地上,月白的衣服沾染一片片血污泥腥。

旭鳳。

——“潤玉,我喜歡你啊。”

在栖梧宮,在洞庭府,這句話旭鳳不厭其煩地說,那會兒他還有隕丹相護,一顆心宛若銅牆鐵壁刀槍不入軟硬不吃。

——“旭鳳,我不會愛你。”

彼時他言之鑿鑿,這會子卻失了底氣,就像被攻破壁壘的孤城,一人死守,他也曾問自己,當真……不曾動過心嗎,既然不曾,那為何看到這張臉,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逃,既然不曾,他到底在恐懼什麽心虛什麽呢。

可若動過心,阿熠又算什麽。

“阿玉。”

旭鳳口中吐出熟悉的稱呼,這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過無數次,開心的、生氣的、懊惱的、撒嬌的,喚他起床,叫他吃飯,他腦子裏描摹過一千張臉,屬于阿熠的,唯獨沒想到會是這一張。

“你能看見了,阿玉你能看見我了?”戰場上叱咤風雲的熠王高興得像個孩子。

“阿熠……”不是疑問,是确信。

旭鳳不在乎剛才被懷裏的人推開,一如既往不要臉的湊過去,用手指把潤玉臉上的髒東西擦幹淨,摸了摸潤玉發間已經戴得油光水滑的木簪,唇角一勾,不由分說吻了上去。

唇舌交濡,潤玉一時失了心神,是時,仿佛一切嘈雜的聲響都不複存在,萬籁俱寂,天地之間只剩下他和他的阿熠,也是旭鳳。

“阿玉,我喜歡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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