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眼見卞城王落罪,固城王一朝得勢,魔界四方城中人心惶惶,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令人意外的是,堪為焱城王肱骨的軍師潤玉,絲毫未受江山易主的影響,一如既往身居高位,一派穩坐釣魚臺的閑散。

潤玉住的宅院十分僻靜,半方蓮臺在外,漾溢羞答答一池粉白半掩,雲子輕敲棋盤,十九道縱橫盡負意氣胸懷,即便身處六界最混沌之地,也磨滅不了他身上的傲岸風骨,這樣的人,怎麽能是魔呢。

雖還未受封魔尊,固城王俨然已把自己當做了魔界之主,此番上訪潤玉家宅,比上回底氣更硬了些。

“恭賀魔尊得償所願。”潤玉一句話說得平淡,眉眼未擡,斂袖落子,做了個請的動作。

潤玉的恭維真真假假不論,固城王很是受用,打棋盒中撚起一枚黑子,恰如其分截了潤玉的棋路:“仰仗軍師的籌謀。”

“哦?當真?眼見着朝野近況,潤玉還當不差幾日就要到自個兒身上了。”言語聽來幾分調侃。

“天界未除,本座與公子尚有互利之盟,哪能行過河拆橋之舉。”

固城王這話說得直白,潤玉也懶同他周旋:“绛珠草配寒潭香,與酒壺頂蓋發現的黑玉紫霜藥效相當,尋常魔醫難以辨認,若非潤玉閑時嘗在一冊孤本藥經上有緣一見,只怕都要信以為真。”說着,他思忖着固城王起手落的一子陰枭,也不知是稱他事情辦得好,還是棋下的妙:“固城王這一手,妙。”

绛珠草之毒,固城王以為在離川身死神滅之後只餘他一人知曉,潤玉此時将焱城王暴斃因由猜的半分不差,搖身一變就成了與之制衡的籌碼,過河拆橋,也要他有那個本事,固城王臉色一變:“潤玉公子博學廣識,令本座心服口服。”

“好說,沒那金剛鑽,怎敢攬你魔界的瓷器活呢,”潤玉笑笑,這才揮袖奉茶,“攘外必先安內,焱城王生前樹敵頗多,尊上如今若能施以仁政,人心自得。”

“魔界與仁政二字不相當,本座奉行一句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潤玉挑眉,既不幹涉也不辯駁:“魔界內政潤玉自是無權幹涉,尊上憑心而為便是,只要他日能扛鼎力壓天界,潤玉別無二話。”

“多謝潤玉公子體諒,這一盤棋,承讓。”固城王拱手,放眼滿盤星棋,他恰勝潤玉一子,想來心情格外歡暢,再閑扯幾句,便借故政務繁忙,起身告辭。

魔界朝堂之上固城王一意孤行排除異己,攪弄得血雨腥風,先時潤玉還告知他誰人可殺,誰人可留,到頭來終歸懶再置喙,有昔年得罪了固城王的臣民特來找潤玉當說客,被潤玉一一擋了回去,最後仍舊免不得身首異處血浸忘川的下場。

這樣的固城王,讓他想到昔年的自己,滿手血腥,鑄造用白骨堆砌的政權,在生命的盡頭,至交無一人。他太清楚了,高處不勝寒,以為自己想要的只是權柄,但不夠,遠遠不夠,那樣的位置,那樣的尊崇會讓人發瘋,瘋得失了理智,因為取之不武,便夜不能寐,喪失了誰都無法給予的安全感。

他算計固城王,如同親手殺死曾經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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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局勢愈發緊張,魔界頻繁更替軍中将領,皆是固城王親信,強權之下,戰意愈勝。魔界易主之事非同小可,天帝太微親臨忘川督軍以壯天族軍威,已到劍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情勢。

是日,風急雲嘯,忘川天際隐有八方轟鳴,震耳欲聾,兩軍叫陣,固城王與太微對壘,天帝身側是火神旭鳳,魔尊身側則是軍師潤玉,太微遠見潤玉身形大驚,怒道:“你這助纣為虐的孽障,當日本座就該斬草除根,讓你不複存于六界之中。”

“那潤玉還要多謝陛下心慈手軟,饒我一條賤命了。”潤玉輕笑,黑衣墨發,眉眼仍舊俊美如九天谪仙,“既然陛下喚潤玉一聲孽障,潤玉到底不能讓您白白這般作踐,幸得魔尊垂青,孽障與魔,可般配。”

太微大怒:“混賬東西,本座今日便要為天界清理門戶。”

旭鳳及時制止,伸手一指魔族軍帳處:“父帝息怒,且看那方。”

他所指一處,固城王也順勢去看,入眼不是離川是誰?固城王大驚失色:“大膽,誰放無關人等入的陣前?”

潤玉輕聲道:“離川出現在此處必定是有心人所為,要陷王上于不義,未免影響軍威,還請尊上早作決斷。”

潤玉的意思,讓他去後賬快刀斬亂麻把人殺了一了百了,不給離川說話的機會,免得空口白牙在陣前失了軍威,得不償失,潤玉說得有理,固城王身形一閃,攜過那年邁的魔醫就往後賬去了,潤玉回眸,一瞬與旭鳳對上目光,面上蘊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笑。

“既然可以茍活,你還回來做什麽?”帳中,固城王與離川對峙而立,他語帶威脅。

“老夫一生癡迷藥草,與世無争,你為何要殺我,為何?”離川問。

“绛珠草一事你知我知,即便有人查到蛛絲馬跡,你死了,便是死無對證。”固城王負手,面露不屑,“我倒要感謝你,若不是你,本座如何能殺的了昔日的魔尊,順帶還能拖卞城王下水,離川,為魔界興盛而亡,你死得其所。”

語罷,他雙掌聚力作勢要取離川性命,适時一股沁涼的仙氣襲來,他撤力抵抗,兩股力量碰撞,嘯鳴撕裂寂靜的空氣。

“大長老可都聽清楚了?”是潤玉的聲音。

“一字不差。”渾厚的聲音相繼催發,擎城王滿頭白發,平靜的眼底隐約是怒不可遏的神情。

“潤玉見尊上久去不歸,還當這歹人欲對尊上不利,沒成想……呵,沒成想與大長老不期而遇,聽到這番荒唐的說辭,”潤玉佯裝怒目,“焱城王待我不薄,先魔尊之死潤玉一直覺得蹊跷,如今你竟不打自招。”

“殺害魔尊,誣陷魔王,當折百骸,浸忘川,如此,固城王領罰吧。”擎城王發落,立馬有魔族侍衛來擒,旭鳳适時出現在魔族大殿之上,一身赤金戰甲威風赫赫。

“我天界自古以仁德禦下,既然魔族不曾越界一步,這仗打不打,還請大長老給個準話。”

随大長老同來的卞城王拱手進言:“回大長老,小王以為天魔二界如今以忘川為界各自為政,井水不犯河水,魔族內政不修,再添外敵,當真要生靈塗炭啊。”

擎城王深以為意:“讓火神見笑,不如兩軍各退三十裏如何。”

“好說,”旭鳳看向潤玉,“倒是這位天界叛徒,還望擎城王網開一面,讓旭鳳代為處理。”

擎城王看向潤玉,這會子才算清潤玉此來因何為之,這番行徑算不得光明正大,甚而讓魔界折損一位魔尊一位魔王,可卻免去一場屍骸遍野的惡戰,不算高明,卻也無從責難:“火神請便吧。”

潤玉輕笑着搖了搖頭,嘴上讓這傻鳳凰占了幾分便宜,随他一道出了魔族大殿,只是太微那頭如何交代,還是件讓人頭疼的事。

他倆還未走到忘川,就聽魔殿處一陣呼嚎:“固城王逃了,衆魔兵極力追讨!”

潤玉心道不好,說時遲那時快,一束黑色箭光擦過他身側直向九霄而去,固城王擅使弓,而這箭……

“滅靈箭!”潤玉驚呼,他一直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現在想起來,不是滅靈箭是什麽。滅靈箭現世,忘川頓起駭浪驚濤,卷着河底浸潤了千年萬年的惡鬼幽魂呼嘯而至,旭鳳一手護着潤玉,一手揮劍,無暇顧及其他,潤玉卻看見,看見那只滅靈箭徑直就穿過了太微的身體。

“天界不仁,太微宵小,與本王共堕無間吧。”固城王叫嚣着,被追兵擒拿,擎城王趕來,法杖一點,了結這段是非恩怨。

“父帝……”潤玉倒抽一口冷氣,旭鳳此時也抽出身來,他看到天界一條金龍盤旋掙紮,逆鱗處橫插一尾滿溢黑氣的羽箭,逐漸淹沒金芒,消散,不複存于六界,落地铮琮一聲清脆,是一羽寰谛鳳翎,荼姚昔年所贈。

此一戰,魔界失衡,天界喪主,潤玉始料未及,但終歸是雙雙休戰,免去一場生靈塗炭,算全了他最初的籌謀,可未免,太慘烈了些。

天界籌備喪事,旭鳳無暇抽身,他們倆同住的小屋只餘潤玉一人清寂身影,鳳凰花無人侍弄,敗了一地,潤玉将旭鳳送他的那盆夜昙一并帶了回來,卻也未嘗再開過。

再幾日,錦覓來尋他:“衆仙家皆推舉鳳凰成為新任天帝。”

太微早年樹敵頗多,兩軍陣前身死神滅也算死得其所,九重天上人情淡薄,這才幾日,便等不及要另覓新君。

“也好。”潤玉正替鳳凰花澆水,提不起興致,他自诩算無遺策,只如今江山仍在,桃源不往。

“小魚仙倌兒,你是不是不想讓鳳凰當天帝?”錦覓又問。

他當然不想,那方玉座太過寒涼,仿佛有萬千鎖鏈加身,他嘗過一次滋味,如何甘願讓自己今世摯愛再踏上那條路。

“錦覓,”潤玉澆水的手頓了頓,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我想再自私一回,賭上我與旭鳳的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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