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瓶不搖半瓶晃

佟玉瑩第一次見到林敬磊,他未滿兩歲,穿着開裆褲趴在林國芳懷裏閉着眼睛哭,眼淚鼻涕和口水糊了一下巴,肉嘟嘟的小手和小腳不停的掙着。

林國芳把孩子遞給她,她接過來後懷裏的小家夥就不怎麽哭了,睜開了那水汪汪的眼睛,裏面藍靈靈的,長得像極了壁紙上的漂亮娃娃。她那時就在想,這一定是個天使,經過種種能說清和不能言明的理由來到她身邊是上天的安排。已懷有身孕的她毫不猶豫下定決心要把這孩子當成自己孩子養大。

有自閉症的林敬磊四歲半才開口說話,他叫她媽媽,很自然順暢。又長了兩歲漸漸懂事後,她才跟孩子說她并不是媽媽,姑姑才是媽媽。

在那以後,這孩子就按照他的要求改口叫他舅媽,偶爾有正事或情緒激動時還是會叫媽。

就像現在,少年坐在飯桌前跟她說:“媽,我不想念書了。”

收拾碗筷的佟玉瑩身子一頓,擡頭道:“怎麽了?”

林敬磊玩着桌面上放着的筷子:“就是不想念了,我覺得上課特煎熬,什麽也學不進去只會浪費時間和精力。”

這孩子不是學習的材料的話佟玉瑩從幼兒園到初中的老師們嘴裏聽了無數遍,可她從不這麽認為,她養大的孩子她清楚,這小子腦袋瓜好用,只是不肯往學習上用。

她心驚膽戰的怕有天這孩子會有放棄上學的想法,只是沒想到來的早了些,高中都還沒念完呢。

女人長久的沉默讓林敬磊緊張的很,說句實在的,家裏誰的感受都可以完全不顧,但他必須要照顧一下他舅媽的。他以為林校長已經打電話說過了,看這個情況,并沒有。他慢慢的看過去,沒出聲,在等,等挨打或挨罵。

這主意是嚴子铮給他出點,說表達比欺騙要好些。

不遠處倒水喝的林泰動作放慢的在原地徘徊,等着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佟玉瑩将手中的碗筷和盤子都放到了洗碗池裏後快速的洗了洗手坐回了餐桌邊,盯着對面的少年道:“這想法不是一天兩天了吧?”

林敬磊點頭:“我是真的不想念了才跟你說的。”

“你能跟我說明我很高興,”佟玉瑩嘆口氣繼續道,“可我說不同意,你就真的會乖乖回去念書麽。”

林敬磊猶豫,他确實帶足了只是通知的意味,并沒有要完全遵循結果。

佟玉瑩打斷少年的欲言又止:“我知道你是肯定不會的,所以我也不打算徒勞無功,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這件事我知道了就行了。”

林敬磊有些鬧心,這種溫柔回應還不如打在他身上或罵在他耳邊,不得不審視自己的态度讓他發覺是自己做了算不上光彩的事。

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辍學,全天下的家長多半都會覺得這孩子是該收拾了,可他的卻沒有,反而告訴他,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敬磊啊,舅媽沒什麽文化,也沒那麽多大的看法,”佟玉瑩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很俗氣的覺得,只要孩子們活的開心就夠了,你舅總說我愛慣着孩子不舍得管教,其實我比誰都希望你們能出息人,如果你認為學習這條路走不通,那就換條試試,你才多大,你有很多時間去嘗試,你跟你弟不一樣,他中規中矩不像你有自己主意。但你要記住,今天這個決定是你自己做的,以後苦了累了後悔了都得自己擔着。”

他舅媽的話字字清晰,整晚都在耳邊轉來轉去,林敬磊躺在床上睡不着,發了消息給嚴子铮,而後爬起來披上外套摸黑出了門。

嚴子铮推門出來就見院子中間花壇邊坐着的人在點燃煙,火光輕輕擺,照亮了半面輪廓分明的臉。他走過來坐下:“你舅媽不是同意了麽,還有煩心事?”

林敬磊扭頭道:“就是因為她同意了,才覺得煩。”

嚴子铮将手伸進林敬磊的外套口袋,摸出煙盒倒出一根煙叼在嘴裏後抽過林敬磊指間夾着的一抹亮光對着點燃:“說來聽聽。”

林敬磊輕笑的看着那慢慢騰起的煙霧:“深藏不漏的人都狡猾,沒見你會抽煙過,怎麽看你都不像是個學霸級別的。”

嚴子铮将煙塞進林敬磊嘴裏,嘴角勾起:“那我像什麽?”

“我想想,”林敬磊吸了口煙慢慢送着氣息,“很多時候都更像地痞流氓小混混之類的,但骨子裏又充滿了無限的正能量,總之就是摸不透,很多時候猜不到你在想什麽。”

嚴子铮摟過身邊人,用手強制性的将那顆腦袋按進了肩窩:“你不用猜,可以直接問,我都會告訴你。”

林敬磊笑了,看着手上的煙悠悠開口:“這種待遇不錯。”

“別轉移話題了,說說吧,為什麽得到了想要的應允還是煩。”

林敬磊将手中還剩半根的煙彈了出去:“那種感覺,就像,她放棄我了。”

被放棄的感覺嚴子铮只是聽的明白,卻完全不是很能身臨其境,然而這事在第二天的大課間一提起,由兆宇來了勁。

這畢竟是嚴子铮第一次主動詳細的跟他說有關林敬磊的事,他想積極為兄弟答疑解惑的心思迫使他自揭痛處也無所謂,他難得認真道:“幾年前我媽走的時候,我就是這種感覺,哭了笑了她都不會在乎,她看起來像是突然間禮貌客氣的提出她想換種生活方式,其實後知後覺,我才明白她已蓄意很久。”

嚴子铮:“你的意思是佟阿姨是這麽多年積攢下來的失望終于促成了這個點頭。”

“應該是,我猜啊,以後,不管林敬磊是在外面做了什麽,好的壞的,她都不會再管了,這叫......叫什麽來着,心裏.....有灰?”

“滾,那叫心如死灰。”

“對,就是這個詞,”由兆宇笑着問,“那他是真的不來上學了?”

“看樣子是不會來了。”

“卧槽,這小子可以,有想法,夠膽大,很酷。”

接下來的幾天,雖然不上學,但林敬磊反而起的比以前早了,他取了自行車,會跟着嚴子铮一起騎車出來,到了學校附近的岔路分開。

嚴子铮去學校,他去網吧,晚上一起回堂和區。他徹底淪為了網吧專業戶,按時按點,風雨無阻。

許是有嚴子铮一起,連重複着枯燥動作的騎車都變得有趣,他們會沿着直街比誰速度快,會在小路上比誰花樣多,很多時候林敬磊都想把嚴子铮直接拐去網吧,但都沒有說,想着自己堕落就算了,幹嘛要拉上別人呢。

春天的腳步來的并不慢,草色遙看近看都綠了。這天早上他們還是一如既往的從大院往出走。

嚴子铮問道:“你新發的書呢。”

“在班級放着,唐善說我的座位沒動過。”

“生物練習冊給我用吧,由兆宇昨天錯把我那本當成沒人要的給拿去折飛機了。”

“他怎麽跟個小孩似的,”林敬磊甩甩手,“相中哪個你自己去拿,再過幾天估計就得被處理了。”

“行。”

“怎麽,你這是要好好學習了 ?”

嚴子铮伸手在林敬磊後腦上扒拉了一下:“你不念書,我要是再不好好念,咱倆豈不就是一對文盲了。”

林敬磊笑的顫了音:“誰跟你一對。”

鐵大門一開,看到外面靠着牆站着的人後,林敬磊一愣,以為程放是來告知小母貓身體狀況的,一聽才知這人是來找嚴子铮一起上學的。他問身後人:“你們約好的?”

見嚴子铮搖頭,他看回程放:“你也在一中上學?”

程放:“嗯,剛轉來的。”

林敬磊:“我們騎車,你在後面跑?”

程放搖着書包帶,笑彎了眼睛,指了指嚴子铮:“阿铮可以載我。”

這六個字,每一個都讓林敬磊沒緣由的不爽,他哼了哼:“随便。”

改變程放步伐的是嚴子铮,他長腿後伸又踢開了已關上的大鐵門,邊倒着推車邊對林敬磊說:“回來,一起坐校車。”

林敬磊像是沒聽見一般,騎上車就走了,頭沒回的消失在了胡同口。

程放的任何舉動都很突然,完全沒有征兆,小時候的突然離開,長大後的突然回來,開學後的突然插班,現在的突然同行。

有着小時候的交情,嚴子铮自然而然的接受了他們是朋友的設定,在林敬磊離開後,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叫上等他的程放一起走。

程放話不多,一路上跟他坐在鄰座也什麽都沒說,時不時的看看手機,再不就是看看窗外。

從校車上下來走進校園後才問起林敬磊。

“他就是前幾天打主任的那個吧?他不上學了?”

大步走着的嚴子铮只回答了第二個問題:“不上了。”

程放發出了兩聲辨不出的語氣詞:“你們關系很好?”

“很好。”

“你朋友也是我朋友,應該好好認識一下,之前去我姥姥家送貓糧什麽的我不在,要不這周末一起玩吧。”

嚴子铮上了樓後越過了班級前門,直接到十八班後門,敲門叫出了正吃着早餐的唐善。

“吓死我了,我以為那個變态的遲大臉呢,”唐善出來後拍着胸脯說着,“要不是來不及在家吃,我才不铤而走險,你說他是不是有病,不讓在班級吃東西。”

嚴子铮聽完了唐善的話後點頭:“可能吧。”

“啥事。”

“我來取林敬磊的書。”

“磊子讓你來的?這也太不像他了,啥時候惦記過他的書。”

“是我用。”

“那你進來自己拿吧,我們昨天串的座位,他的在南排倒數第二桌,桌面賊亂那個就是他的。”

嚴子铮走進來後直奔最南排,在那張亂七八糟的桌子上翻了翻,并沒有只拿走生物練習冊,而是全都抱走了,連椅子上那個特別幼稚的坐墊都沒放過。

他将那些書抱回班全都堆在了座位腳邊,不僅翻到了開學新發的生物練習冊,連上學期的那本都有。半個學期用下來新的一樣,扉頁上寫着氣壯山河的三字,并不潦草,筆鋒有力,值得欣賞。

翻開來一看,果然一片空白,視線停留在沾了便利貼的一頁上後,嚴子铮意外于林敬磊竟還會标記知識點,仔細一看,是他理解錯了。

那兩張淺色的便利貼上什麽也沒有,下面倒是有兩只毛茸茸的蜘蛛,是彩色的教學圖片。

敢情這小子是因害怕蜘蛛,估計是突然翻開吓到了,用這種辦法處理而不是直接撕掉,夠可愛的。

嚴子铮笑着按了按那兩張便利貼,想起那人騎車獨自離去的背影,将書本放好,走去後門口,警告了由兆宇不準再亂拿他書的同時說明了他今天請假不上課。

“你咋了?”由兆宇追出來問道,“生病了?”

嚴子铮沒給回應直接走,再晚走一會兒校門一關他都出不去了。

由兆宇靠在門口嘟囔道:“什麽情況。”

感到靠過來個人,他側頭看過來,是程放。

程放問他:“他去哪?”

“不知道,說今天不上課了。”

“請假了?”

由兆宇嘿嘿一笑:“跟我說了,就算是請過了。”

程放不明所以的看着由兆宇踏出了門,跟出去一看,那人是進了他們班主任的辦公室。

剛開學的時候各種教學計劃趕着要弄,新教學大綱一下來老師們都懵了,改的沒改的亂成一片。鄒景連着好幾天都在研究,始終沒動筆,他習慣于思考成熟再具體實施。

推門進來的人還以為自己很高明,輕手輕腳的在正站在書櫃前面找書的他身後靠近。櫃子上明晃晃的玻璃上照着少年一舉一動,鄒景無聲嘆氣:“我是不是得裝作被吓到了。”

由兆宇停下來:“我沒弄出聲響你都聽到了?”

鄒景回頭看少年一眼後繼續翻找着書:“什麽事。”

由兆宇快速小跑着去鎖了門,回來後大搖大擺的往鄒景椅子上一坐:“跟你說了你可別生氣。”

鄒景緊張:“你又惹禍了?”

“不是,”由兆宇端起鄒景的杯子喝水,“是嚴子铮說他有事,今天請假。”

“什麽事。”

“我不知道,你就給個假呗,看在我的面子上。”

鄒景拎着書走過來,邊翻看邊說:“已經走了吧。”

“走了。”

“我看他是要被林敬磊給帶壞了。”

由兆宇轉了轉眼珠,嘻嘻笑道:“他本來也不好,你就別管他了。”

“他是我學生我怎麽不管,我......”

由兆宇一把拉過男人坐在了他腿上:“我也是你學生,你管管我,我正難受呢。”

鄒景站起身,看了眼門口後挑眉:“你哪難受,我看你就是瞎嘚瑟。”

“我是真難受,”由兆宇扯過男人的手放在了他的褲裆處,“這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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