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說破那些不想提

放車氣的懲罰是林敬磊一時興起,在鄒景辦公室坐了大半節課,男人的敘述條理清晰态度柔和,把他那股子即将爆發的火徹底壓了下去。

兩個癟了的車胎轉起來并沒減輕車重,嚴子铮推着車在前面走,林敬磊跟在其後。讓他感到沒面子的不是幼稚放車氣的舉動,而是放完了車氣竟然想跟着一起走回去。

他脫掉對現在的他來說是臨時包裝的校服外套,隔着半米遠的距離扔着搭到了嚴子铮車把上。

在想事情的嚴子铮被轉移注意力,扭頭問:“真要跟我走回去?”

林敬磊哼道:“什麽叫跟你,我也是這條回家路好麽。”

這不輕不重的蠻橫,完全讓人叫不準是在生氣還是已經不氣。如果非要去找出他沒法完全生氣的原因,恐怕林敬磊得自己加上條相同罪名。

他不跟嚴子铮說的事不少,他心裏明鏡似的。他就算想發脾氣他也得有咆哮的底氣。

就拿最近的一件事來說。

他今天來一中,主要是找高格昭,順便才去看的嚴子铮,他卻大言不慚的說他就是來看人家的。

撒謊他随口就來是常事,可一旦內心深處有了某種抵制,他就不能夠繼續堅持。

“那個......”林敬磊神情漫不經心,目光飄忽的看着路兩旁的低矮綠化林,“其實我今天來學校是找高格昭的。”

竟然自己說了,嚴子铮收好短暫的略微驚訝,語氣平靜道:“找他是有什麽事麽?”

林敬磊所答非所問,他已脫口而出的是他以為嚴子铮會接着問的:“你之前說不讓我跟他走的太近,我是不得不找他幫個忙才來的。”

“怕我生氣?”

“啧,算是吧。”

意識到林敬磊開始煩躁,嚴子铮知道不能在得寸進尺,他輕笑:“他肯幫你麽?”

“反正是答應了,”林敬磊快走兩步與嚴子铮平齊前進,“我之所以沒跟你說還有個原因。”

嚴子铮疑惑:“什麽原因?”

林敬磊深吸口氣:“就是吧......這事它也涉及高格昭他姐,我怕你又想起那件事。”

嚴子铮是聰明人,聽到這個份上,已然明白的他停下腳步:“你是指我媽的事?”

那麽大個新聞,林敬磊在事發時就知道,只是他不知那個被追加為“最美女教師”的就是嚴子铮他媽。

第一次去嚴子铮家,看到他媽照片他覺得眼熟的很,卻沒想起來。當譚正把整件事情的官方資料調出來放在屏幕上,他就明了了。

“真沒想到當時勇救學生的英雄就是你媽,她真的很了不.......”

林敬磊的話不是被打斷的,他是在發現嚴子铮臉色不對勁的時候自動收聲的。

向來情緒變化小的嚴子铮,用那雙有神眼睛盯着他,聲音嚴肅,語調很重的說道:“不管你有什麽事需要用到他們姐弟倆,也不管你以後會不會跟他們有交集,都他媽不要自認為你很了解那件事。”

林敬磊站在那看着話音落後一臉無情推車就走的人,小火苗瞬間竄起來:“我靠,你什麽意思?我招你惹你了!”

剛還肩并肩走着的倆人,距離越來越遠,混進人流後彼此看不見。

莫名其妙的不歡而散。

林敬磊不知嚴子铮是在抽什麽邪風,他又沒有冒犯他那死去的媽,憑什麽跟他突然發無名的火。

那晚上他沒回堂和區,打電話告訴他舅媽在朋友家住了。

以往他這樣說都是在唐善家住,可他并沒去找唐善,而是在陳止的工作室通宵研究了一晚上修複代碼。

他對他的脾氣了解,要是他回了大院,他肯定忍不住去揪住嚴子铮對其無緣無故沖他發脾氣的事問個清楚。

他想着幹脆就不要回去,思考來思考去找到了不想回去的原因,他竟然是在害怕跟嚴子铮鬧別扭,所以他才自行躲避。

整整一晚上他除了對着在飲水機旁書架上随手翻來的一本計算機專業的教科書實施電腦操作外就是跟一個值班的後臺程序員胡侃。

林敬磊一晚上沒回來,嚴子铮是知道的。

手機上的小紅點沒有靠近,外面的鐵大門也沒有響過。

他無數次掏出手機想打個電話過去,卻終是沒那麽做。他也在怕,怕在馬路大吼的那人氣還沒消給他以冷水為饋贈。

這倆人一個不擅長主動說,一個不擅長主動問,由兆宇都替這倆人着急了。

周日晚上以出來遛狗為緣由的他偷着來到鄒景家,緊着問鄒景那天跟林敬磊都說了什麽。

“就說了嚴子铮要轉走的事。”

由兆宇吃着水果盤裏的草莓,含混不清的嘟囔:“那他們怎麽就說到嚴子铮他媽那件事上去了。”

鄒景若有所思的問道:“你是說他倆是因常老師的事鬧的別扭?”

“阿铮在電話裏說的,”說到這由兆宇扔開果盤,一臉正義道,“不行,我得找林敬磊談談。”

“你?”

鄒景的這個疑問句是個省略句,說全了大概是,你認為就憑你那雙商能不把事情搞的更砸?

由兆宇能聽出來就怪了,他狠狠點頭:“我去把他倆勸和。”

鄒景的一句“你就別跟着摻和了”都沒等說出口,這小子就把狗往他這一放風風火火的扯起外套走人了。

再怎麽說這傻子沒心眼,但得承認他的情感從來真摯,面對愛情和面對友情,都實打實的想去發光發熱,鄒景對這點欣慰的很。

屋裏就剩他和二哥,他在沙發上坐着,狗在拼命的撓沙發。

鄒景無可奈何的拽過狗繩,打算下樓走走,遛貪玩的狗也溜死宅的他。

第一次見着這狗時它就挺粘他,現在長了一倍多,看着不太大,一旦用力掙,那股傻勁讓單薄的鄒景拽起來着實有些費力。

狗繩有塊地方磨損嚴重,大多可能是被狗咬的,粗心的由兆宇并沒發現,細心的鄒景看到了。

他不想狗繩被掙斷他滿街追狗的景象發生,在樓下轉了轉他帶着狗去了附近寵物店給換了條結實的狗繩。

從店裏出來沒一會兒,他站在一邊等二哥排便的時候,就看了林敬磊。

他沒辦法将視線從跟着一男生身後鬼鬼祟祟的少年身上移開,一直看着那小子幹淨利落的将那個高了他半頭的小年輕撂倒了。

周圍時而路過的人并沒注意到這邊扭打在地的兩個身影,拳腳交錯中跑過來要把倆人拽開的男人不偏不倚的被打在了右臉上。

林敬磊發懵的看着捂臉的鄒景:“老師?”

被按在地上的那男生吐了口嘴裏的土,很賴皮的說:“要錢沒有。”

林敬磊站起身邊去查看鄒景有沒有事邊對項林南耍狠的說道:“不想還錢你可以試試,我有很多招可以整慘你。”

項林南罵罵咧咧的站起身:“随便你,反正我就是沒錢還。”

鄒景聽不太懂這倆人是什麽情況,回身看看還在的狗,對林敬磊說:“由兆宇沒找你麽?”

“他給我打電話了,我沒接,什麽事。”

鄒景看向林敬磊緊拽項林南的手:“要不你跟我走吧,我叫他過來,他說有事跟你說。”

用頭發絲想都知那二貨肯定是要說什麽嚴子铮的事,林敬磊撇嘴:“我沒空,忙着催收呢。”

鄒景之所以想把人領走是不希望林敬磊打架,他想嘗試着繼續開口,林敬磊卻直接追着跑路的項臨南而去。他又要顧着狗,又怕林敬磊闖大禍,進退兩難。

好在由兆宇及時趕到了。

鄒景并不知由兆宇是怎麽找過來的,少年見他也在這,滿臉欣喜的“呀”了聲。

鄒景指指林敬磊離去的方向:“林敬磊在那邊,你過去看看,不許打架。”

由兆宇從鄒景那離開後因聯系不上林敬磊就打電話給了嚴子铮,他知道這倆貨有個什麽追蹤軟件在用着,大概詢問了林敬磊位置後找了過來,還真讓他給碰着了。

這人連愛狗的狗繩要斷了都沒發現,竟然立馬就看出來鄒景的臉被打了,伸手摸了下後就追了過去,嘴上答應着絕對不打架,心裏卻在想,別讓老子知道是誰誤傷的,直接踹死好了。

能找到項臨南多虧高格昭幫忙,他趁着周末找理由叫回了在省城上大學的姐,自然而然的,項臨南也就跟着回來了。

林敬磊有出面和聲和氣的跟項臨南說明事情,能好說好商量解決問題是最好不過,誰知這小子夠臉皮厚,死也不想還錢。

出此下策林敬磊決定跟着這小子回家,想着實在要不回錢就捅到其父母那去,或者拿別的東西抵債,他總要對戚以寬有所交代才不枉拿了慷慨的高額工資。

剛才半路出來個鄒景,現在又出來個由兆宇。

“林敬磊!”由兆宇在後面喊道,“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我過去個屁,”林敬磊揪着項臨南的外套後衣領,扯脖子喊着回話,“我有事忙着呢,有空再說。”

離得越來越近的由兆宇跑了起來,到跟前揪住林敬磊衣服:“就得現在說。”

林敬磊啧道:“你煩不煩,沒看我忙着呢麽。”

由兆宇瞪眼:“等你不忙的時候阿铮就走了。”

林敬磊手上一松,将項林南聳了個跟頭,他扭頭看由兆宇:“你說啥。”

快兩天了,他跟嚴子铮沒說話,其實面都沒碰上。

他不在家時,嚴子铮在,他回去時,嚴子铮在醫院。

聽由兆宇這麽一說,債他都不想催了,語氣喪的一逼:“你是說他真要搬外地去了?”

由兆宇沒回答林敬磊的話,而是大拇指後一指:“剛才是你們說誰誤傷打他臉上了?”

林敬磊見狀飛快甩鍋:“他。”

項臨南毛都沒說出來就被狠狠踹了一腳,好不容易站穩的,又栽了。

林敬磊順勢彎腰用力拽下項林南帶着的項鏈,是某個大牌今年新出的情侶鏈,賣掉抵最低還款綽綽有餘了。

他将項鏈揣進兜示意由兆宇一起走:“你這消息準麽。”

由兆宇跟林敬磊回到鄒景站着的地連人帶狗一起接走。剛還像是大有話說的他卻完全不言語了。

林敬磊急道:“你他媽倒是說話啊,他到底是不是要走了。”

由兆宇哼道:“這不是挺關心的麽,怎麽不自己去問。”

林敬磊被噎住,甩了甩手啥也沒說。

到了家咖啡店,由兆宇率先走進去,他想把狗牽進去,可服務生不讓,要不是鄒景戳了他後腰一下他肯定要暴走。

于是二哥被拴在了窗外的路燈杆上,他們三個坐在了最近的靠窗位置。

坐好後的由兆宇松了口氣看向對面道:“他沒有要搬走,我不那麽說你能跟我過來麽。”

林敬磊靠進椅背,不耐煩道:“那到底什麽事。”

“阿铮的事。”

“他有什麽事讓他自己過來說。”

由兆宇糾結了臉:“這事他自己說那就是在揭傷疤,還是我說比較好。”

手機不停連續震動,是那個軟件上他跟嚴子铮的紅點即将重合的提示設定。林敬磊視線飄到窗外,越過狂撓空氣的傻狗,看到了穿着長身風衣翩然而至的俊朗少年。他收回視線:“這不來了麽。”

嚴子铮在接到由兆宇電話後就從醫院往這邊趕了,他知道由兆宇是想替他說,但權衡他跟林敬磊的關系,有些事還是要他自己說比較合适。

他推開咖啡店的門,直直走到跟前坐在了林敬磊身邊的空座位上:“我一直以為我能控制好情緒,可還是會失态,那天是我不對,不該不講清楚就對你發火。”

林敬磊占了上風的神情躍然臉上:“現在想講清楚了?”

嚴子铮看看對面的倆人後眼神落到林敬磊臉上,毫無表情的一張臉卻寫滿了悲哀:“我媽的死并不只是意外。”

別說是林敬磊,連鄒景都微微愣了,只有早知此事的由兆宇在低頭不作聲的攪拌着杯中的咖啡。

撞擊聲一下下扣着他的思緒,他從來都知道這件事嚴子铮不想提,就像他不願對他爸他媽離婚的事說起。

怕是只有對心愛之人才會不可置否的全盤托出。

他對鄒景說他不再怪他媽時的那種心情恐怕就與嚴子铮現在的心情統一,很抗拒卻強迫自己去正視,很心酸卻假裝自己無畏了。

他從桌底将腳伸過去,在低沉說話的嚴子铮的鞋邊輕輕撞撞,是安慰也是力挺。

林敬磊很認真的聽着,在聽悲傷,在聽死亡。

他從官方看到的只是那些正面的文字,卻不知背後是這般的不堪,他不會有任何質疑,只要是嚴子铮說的他就信。

他不要再置氣,也不要再任性,他想去握住嚴子铮的手。

他握住了嚴子铮的手,緊緊的。指甲摳進嚴子铮掌心,一汪水的藍眼睛在說着,你慢慢說,我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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