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冷露無聲濕桂花

那人伏在地上看不清容貌,只從聲音能聽出是一名女子。她伏在地上磕頭求饒不止,身體抖如糠篩。

蕭夷軒緊擰着眉頭,不耐煩地喝道:“擡起頭來!”

那女子依言擡頭,月光下的小臉清秀可人,臉上盡是驚恐不安的淚水,眼角處一顆褐色的淚痣襯得她更加楚楚動人。

不過蕭夷軒這厮并非憐香惜玉之人,他蹙眉冷冷道:“你是哪裏當差的?這個時候來此做甚?”

“奴、奴婢是前面園中負責侍弄花草的……聽人說……這裏的桂花開得甚好……想過來摘點做桂花糕……”她眼睛根本不敢看蕭夷軒,剛一擡頭又很快低下,結結巴巴地回着。

蕭夷軒眉頭一皺,正要說什麽。

“哦……你是來摘花的麽?,來、來,我帶你去摘就是了……”我心裏一動,急急地上前拉起她的手就要走,一顆心怦怦跳得厲害,生怕他惱羞成怒。

不過,他再荒唐,也不至于急色至此,況且他又不是沒有女人。所以我賭他不會不顧顏面過來拉扯我。

這女子甚是畏懼蕭夷軒,想走又不敢,只在那裏瑟瑟發抖。

“哼”蕭夷軒冷哼一聲,神情似笑非笑,瞧着我,目光如炬,早已看穿了我的心思,“好個膽大包天的丫頭!”

他一語雙關,我心裏一緊,那女子已是搖搖欲墜,一副快要昏厥過去的樣子。

我的手心中不覺滲出了汗。我咬了下唇,逼自己與他對視,不讓他看出我的緊張和心虛。

“不是摘花麽,還不快去?”忽地,他緩緩勾了唇角,眼波流轉甚是動人。

這話聽在我耳中不亞于天籁之音,我顧不得其他,忙不疊地拉了那女人就走,步伐又急又快,頭也不回,好似身後有猛獸在追趕一般。

一路上跌跌撞撞,直到踏進院子裏,我才松了一口氣,只覺身軟力乏。

我一松手,那女子便氣喘籲籲地癱軟在地上,我擡手撫上胸口,那裏猶自怦怦作跳。

說實話,我真沒想到他箭在弦上,竟能這樣輕易就放了我。這一次算是躲過了一劫,那下一次、下下次呢,我還會再這麽幸運麽?

慢慢籲出一口氣,我緩了緩,幾步走到桂樹下的石桌旁坐下。桌上有一壺茶水和兩只杯子。我随手提壺将兩只杯子倒滿,拿了其中一杯喝了幾口。只覺入口甘甜,唇齒留香,一股清涼沁脾的感覺漫延開來,緊繃的身體也随之舒緩輕快不少。

我感覺好了一些,才想起了什麽,一回頭,見那女子猶自坐在地上,望着我怔怔發呆。

我彎了彎唇角,朝着茶水略點了一下下巴,示意道:“不喝點嗎?”

她遲疑了一下,慢慢起身走到桌邊坐下,拿起另一只杯子慢慢喝了一口。待那口茶水入喉,她的眼睛驀然一亮:“這是什麽茶,真好喝!”

我微微一笑,仰頭望向上方枝繁葉茂的一大片,慢悠悠地說道:“桂花茶啊,你沒喝過麽?”

她搖了搖頭,不再多言,一時間兩人對坐無語,這一靜下來,剛剛經歷過的那些混亂不堪又從心裏冒了出來,一種難言的尴尬氣氛在兩人之間消無聲息地滋長漫延。

“這位小姐,剛才……謝謝你!”她口中吶吶着,臉上似有郝色。

想必剛才她已看到了那旖旎不堪的一幕。

“你也幫了我,我們彼此彼此。”我嘆了口氣,對她笑了笑,“你喚我舒兒就好。”

随之又話音一轉:“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綠竹。”她笑着說,臉上神色自然了許多。

“綠竹含新粉,紅蓬落故農。”我随口念了句,帶了幾分笑意看着她:“好名字!”

“真的嗎?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呢。”她的臉上略帶了幾分激動和興奮,眼角的淚痣更添妩媚,“舒兒,你真聰明,懂得可真多。怪不得城主會喜歡你!”

原本我正笑盈盈地瞧着她,聽到後面一句時,笑容立時僵了僵。

她話一出口,便知失言,臉上立現懊惱之色,此刻小心地看着我的臉,明顯的帶了一絲讨好之意:“舒兒……嗯……我的意思是說,你人好,長得美,又聰明,只要見到你的人都會喜歡你的!”

瞧着她小心翼翼陪笑的可愛樣子,我不覺嘴角彎起,不期然地,腦子裏浮現出另外一張嬌憨可愛的圓臉。

“……我們小姐就像那天上的仙女似的……”

“小姐,等等我,我還沒吃飽呢?”

“小姐,時候不早了,該起了……”

木青……我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一股莫名情緒從內心深處翻江倒海洶湧而出。

一直以來我像一只鴕鳥一樣躲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哥哥、對木青,甚至對程靖揚……都不聞、不問、不想。我以為這樣就可以不傷心、不難過,不絕望,可是現在只這麽不經意地輕輕一觸,輕而易舉就撕裂了我的所有僞裝,讓我一時心情激蕩,難以自抑。

我嘆了口氣,垂下頭,用支在桌上的手揉了揉額角。

堅持……再堅持一下,或許機會就來了!我在心裏默默對自己說。

“舒兒,你怎麽了?”綠竹聲音壓低,幾不可聞。

我慢慢擡起頭來,牽了牽嘴角:“沒事……我只是有點累……綠竹,你不是要摘桂花嗎?怎麽還不去?”

“哎!”她興高采烈地跑到一旁,撩起衣襟兜着,摘下來的花便往衣兜裏放。低一些的花觸手可及,輕易就能采下;高的一些她便踮了腳去夠。或是足尖一點,縱身躍去摘那花兒。

一時間,落花如雨,紛飛飄落,有一些落到了地上、桌上和我們的衣襟上,我慵懶地倚在桌邊,以手支頤,看着她在那裏上竄下跳地采着花兒。

沒過多久,她的衣兜就堆成了一座小山。衣兜邊沿有幾朵花搭拉在邊上,晃晃悠悠,欲落未落。

我不禁宛爾:“綠竹,你好不貪心。都快盛不下了,你還摘!”

聽我這麽一說,她低頭看了一眼,也不禁失笑。

她心滿意足地兜了花過來給我看,臉上不掩喜色:“舒兒,你聞聞,可香呢!”

在她期盼的目光下,我微笑着傾身向前,嗅了嗅,又點點頭:“不錯,甜香四溢,沁人心脾。”

她眸中閃過一絲豔羨和欽慕:“舒兒,你說話可真好聽。”

我笑笑,并不言語。她忽地一下跳了起來:“哎呀,我得走了,再晚了給嬷嬷看到又要挨罵了!”

說完,轉身就跑開了,邊跑邊說:“舒兒,我得空了再來找你!”

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只餘下一縷甜膩濃郁的桂花香。

******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樣早早就起了,雖然昨夜裏發生的事甚是驚心動魄,但由于白日裏上山采藥,不得空閑,到了晚上不免身乏體倦,所以雖然因蕭夷軒而受了驚吓,但後面一到床上,我頭一沾枕頭便沉沉睡去,直至天明。

因為已習慣了早起采藥,所以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我就醒來了。

去院中井裏打了點水,簡單梳洗之後,我就到廚房裏忙活開了,燒水煮粥,并炒了兩個小菜。

一直以來,不管在淩霧山莊還是在程家,我都過着高床軟枕、錦衣玉食的生活,一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出則車馬羅轎,進則門童奴婢。

自從來到這裏,我似從天堂一下子跌到了地上,摔得慘痛無比。我不再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再沒有人替我端茶遞水,梳發穿衣。

不能改變環境,就只能改變自己;不想餓肚子,就只有自己動手去做了。于是,我開始自己學着梳發穿衣,縫縫補補,甚至還學會了用爐竈做飯。

我曾在縫補衣服時被針紮得五指紅腫,傷痕累累,也曾在燒爐做飯時被熏得淚水狂流,咳嗽不止,甚至差點燒着了自己的頭發,若不是我反應快,躲避及時,恐怕都被燒成了禿子。

每每想起這些,我都不禁微笑不已。或許,有苦有甜,才是生活;有悲有喜,才是人生吧。

吃完飯,我稍稍收拾一下,便背着背簍準備出門。還沒到院門口,就聽到兩聲門環輕叩的聲響,不輕不重,讓我微微一愣,我們這裏少有人來,這麽早又會是誰呢,莫非是綠竹?

我放下背簍去開門,一打開,我微一怔,門外站着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衣飾簡樸潔淨,鬓發齊整,紋絲不亂。雙眸有神,平和之中透着一股子精明。

當她淡然沉穩的雙眸落到我的臉上時,嘴巴一下微微張大,眸光瞬間變得驚豔無比,半天合不上嘴。

這樣的目光我已見過太多,所以也并不在意,當下微微一笑說道:“請問嬷嬷找誰?”

她似如夢初醒,掩飾地輕咳了兩聲,方才笑着說道:“這乍一看,我還道是那天上的仙女落到這院裏來了!”

又道:“想必您就是舒兒姑娘了?”

我輕輕颌首,側身讓開,請她進來坐下,倒了茶水,方才緩緩說道:“嬷嬷找我何事?”

那嬷嬷端起茶水呷了一口,似是滿意地颌首,未了笑看着我說道:“舒兒姑娘,您收拾一下就跟老奴走吧。”

頓了一下又道:“昨晚城主吩咐下來,舒兒姑娘從今兒個起就搬到雲霄閣去住。舒兒姑娘,這可是多少姑娘做夢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呢!”

說完,便笑眯眯地瞧着我,期待我如她所料的驚喜嬌羞。

我默默嘆了一口氣,配合地垂下眸子,作嬌羞狀:“如此,請嬷嬷稍候!”便起身去了裏屋。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無謂的掙紮和反抗只能弄得自己傷痕累累,痛楚不堪,還不如逆來順受,起碼還能讓自己好過一些,少吃些苦頭。

我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不管遇到什麽都是隐忍不發。最起碼從開始到現在我都過得很平靜、很安生。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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