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多餘肉團
将草窩裏那條我留了許久的蛇皮拖出來，尾巴一甩就将它扯了個粉碎。什麽脫胎換骨，什麽變化成人，真是無聊透了！
我窩在草窩裏，一睡就是十幾年。對什麽修煉，成人，幻化之類的，完全失去了興趣。醒來後的我也是渾渾噩噩的，整日就在水潭邊泡着，看看天，玩玩水，覺得這樣的日子也沒什麽不好。修煉什麽的于我有什麽用？
日子就像是回到了我被樹仙點化之前，身邊再沒有朋友。那些個人類話本裏，我往常最喜歡的俠義故事說的都是瞎話。什麽義字當頭，萬事靠邊！小紅就是個沒義氣的家夥！
而我，其實也是個沒義氣的家夥……
“小青……”龜伯的聲音忽然想起在我的耳邊，我以為他又傳音叫我，覺得很煩便關掉了心音。誰知這老家夥修為不知是不是又進步了，我都關了心音還是能聽到他近在咫尺的幹癟嗓音。
“小青！”這次的聲音更大了些，我甚至感覺到有氣體吹進我的耳裏。擡起頭來掀起眼膜看過去，竟見到龜伯正施施然的趴在我的身邊，瞪着他那雙小眼睛看着我。
我不禁想到是不是來了什麽天災，竟讓這只幾百年不動地方的老龜離開他的淺灘，跋山涉水的到半山這邊我的水潭來？！上次見到他離開淺灘那裏還是他追着我咬的時候。
“龜伯，你是不是要死了，特意來和我道別？”我十幾年不曾活動的腦子，目前只想到這一種可能。
龜伯的嘴角抽搐了下，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小青，我是來點化你的！”
我眨眨眼，點化這個詞出現在我身上還是在四百多年前那個樹仙對我所說。
他那時候說：“你這條小蛇，很有趣！……我今日便點化了你吧！”
不知道龜伯說的點化和他口中的點化有什麽不同。不過我還記得那時被樹仙點化的時候，身體裏如火燒般的的灼熱。便沖龜伯搖搖頭說：“龜伯，點化這玩意一點都不好玩，你還是省省吧！”
老家夥用力翻了翻白眼，我擔心他的小眼睛會從眼眶裏掉出來，便伏低了身子打算接着。龜伯看我這個做派，輕笑了一下，說道。
“小青，原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說明還有救。”
“我沒救了，龜伯，我是個招人厭的家夥，最好的朋友都抛棄了我。”我口氣低落，自我厭惡極了。這十幾年一條蛇的日子，我的心情早已從一開始的憤怒怨怼，到現在深深的反省了自己。
Advertisement
我記起曾經答應過小紅，要和他一起修煉成人，然後到人間去找鸾鳥大人的，我們甚至還讨論過要從人間哪裏開始找起……
然而只有他是一直認真努力的修煉着的，我卻從沒有真的把這件事看的多麽重要。
要說對不起朋友的，是我！
空讓朋友等了這許多年的，是我！
真正沒有義氣的那個，也是我！
“小青，當日我說赤緋留過一句話給你，你卻是沒聽就走了。過了這麽多年，你還要不要聽？”龜伯爬到我身邊：“我老啦，真是怕哪一天記憶衰退，就把這話給忘了呢。”
我這才想起當日激怒之下，并沒有聽什麽小紅的留言。忙轉過頭去看着龜伯：“龜伯，小青當日一時氣憤，又沒顧忌你跑到天上去布雨，你不要怪我。”
以我對龜伯的了解，這家夥絕對是個記仇的。為了一會他能痛快的告訴我小紅的話，我只好先放低姿态安撫他。
他果然沒辜負我對他的了解，一扭頭說了句跟我來，便極其緩慢而又淡定的往淺灘爬去。明明運起順時移行的法術連我都追不上，卻非得拿着這樣子的姿态故意磨我的性子。
但是我跟在他後面卻不敢催促，只能一點一點的磨蹭着和他到了他的地盤，看着他直到爬上了那塊大石，擺好了慣常的姿勢，才終于忍不住開口去問他。
“龜伯，小紅到底留了什麽話給我？”
“哼！當初不是說不想知道嘛，如今這麽着急是幹嘛？”天哪！我哪裏表現的着急了，我明明都已經跟在他身後，真的是以他龜的速度爬來這裏的。我的耐心都已經好到沒有注意到從天空正中落到山後邊去的太陽呢！
龜伯口氣極差，他肯定還是怨我那時又淹了他的淺灘。我此時又有求于他，只好繼續賠笑。天知道除了小紅，還有沒有別的妖精能看懂我臉上的笑容。
他終于再看不慣我抽搐的蛇臉，嗽了下嗓子，幹癟的開口：“聽好了，赤緋離開的時候讓我和你說的是，”
“碧青，我等不及要先去人間了，你記得化成人的時候來找我！人世繁華，精彩紛呈，我在那裏等着你！”
龜伯的嗓音就像是大風刮亂了河灘上的石頭，互相刮蹭在一起的撞擊聲。他就這麽沙啞的說出小紅留給我的話，聽起來一點不像小紅平日的爽朗清明。然而我還是能在腦中想象出他說這話的時候，黑漆漆的眼中滿是對人間的憧憬和對我的不舍。
我忽然在心裏對自己下了個決定，這次一定要認認真真的修習成人。
然後到這個小紅心心念念的人世看一看，去感受下他究竟有什麽魅力，讓小紅、鸾鳥大人甚至是白素貞都趨之若鹜、苦修成人！
下了決心，自然做什麽事都有了動力。
我開始學着小紅當年的樣子，每到滿月的時候就去崖頂大石上吸取月光精華，無事的時候也不會再往山中其他妖精的住處去閑逛聊天了，日子在枯燥乏味的苦修中悄悄過去。
許久沒有回過水潭的我，有一日心血來潮到了這個曾經讓我萬分喜愛的潭子邊上。在望向水中我的影子的時候，我欣喜的發現，水中我小而窄的蛇頭兩側，原來黃褐色的眼睛，已經變成得漆黑如夜色一般。
我吐出一口氣，這一天總算來了，卻竟是花費了我整整一百年。真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資質太差，還是像龜伯說的那樣，雜念太多！
在那之後，我又用了一百年的時間去苦修化人。當那天我再次盤在大石上，吐出內丹去吸取月光精華時，我看着空氣中懸浮着的，散發着天空一樣顏色的我的內丹，心裏一陣激動。
第二天一早，我破天荒的睡了兩百年來的第一個懶覺，等到熱烈的陽光晃花了我眼膜下的眼，才擡起蛇頭扭了扭身子，往龜伯那邊蜿蜒行去。昨日內丹的顏色告訴我，我已是可以化形了。雖然這顏色和小紅當初的淡金色不太一樣，但我心中卻是能夠感覺它已經準備好。
我想龜伯應該是這山中最有資格見證的妖精，雖然很遺憾小紅沒在這裏，但我想他已是在人間歷練了兩百年了，一定早已脫胎換骨。想到他曾經說過的人世繁華與山中苦修的清冷對比，我不由也對人世升起了越來越多的好奇與期待。
龜伯趴在淺灘邊上，在我看來顏色與周圍的石頭都沒什麽不同，我蜿蜒過去與他打了個招呼。
“龜伯，我來化人形給你看。”
他好半天都沒有動，時間久的我還以為這只是形狀想他的一塊石頭。正要上前碰一碰他，他就輕輕睜開了那雙眼。眼中顏色暗濁，好像往年被我攪渾的潭水。
“小青啊，你又來啦！”他說話的聲音很慢，又很輕，像是當年小紅說過的道歉的語氣。他從沒對不起我，為何要道歉？
“龜伯，我是來化人形給你看的！”我怕他剛才沒聽到我的話，只好又說了一遍。
他眼睛又睜大了些，艱難的挪了挪身子，好像那背負了上千年的龜殼如今竟沉重的駝負不起。我看他挪的艱難，只好上前用身子頂了頂他，幫他調整了角度，讓他可以方便的看着我的方向。
“你變吧，我看着！”他輕輕的說。
我深吸了口氣，開始運氣身體裏的靈氣。引導着他們從我細小的頭部往尾巴尖運轉，然後又輕柔的回到頭頂。
我高昂着頭，全力直立起蛇身，盡量讓更多的身體伸直到空中。
然後我感覺到我的頭頂開始有細密的毛發從鱗片下冒出來，整個身體似乎在膨脹。腹部兩側分出兩條手臂，尾巴盡頭也開始分岔，原本均勻圓潤的蛇身開始顯現出寬寬窄窄的輪廓，粗糙密布的蛇鱗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細嫩白皙的人類皮膚……
一片青淺的光亮隐去，我緩緩的睜開了禁閉的雙眼。緊張的轉着眼珠，一動也不敢動。我能感覺到我鼻子的位置有個小巧的突起，此時正做着吸納吐吸的動作。一呼一吸間，有些溫熱的氣體就吹拂在我□□的胸前，引得我新生的皮膚有些發癢。
我從來不知道人類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中是這樣的感受，就連微風拂過都能引起我不适應的顫栗。原本通體蛇鱗覆蓋，讓我從來不覺在青草中滑行是多麽的難過，然而此時雙腳踩踏在上面缺覺粗糙紮刺。稍稍一動，就有尖利的痛感傳導上來。我甚至不敢邁出腳步，往龜伯那個方向走過去。
“小青，看來你這些年倒是下了些功夫，竟是能跨過半蛇半人的階段，直接化為人身。”龜伯粗糙的聲音傳進耳中，那聲音聽起來似乎和往常有些不一樣：“好在你及時過來了，再晚點我恐怕就看不到喽……”
他後面這句話說的太輕，我雖然聽到了，卻因為太過興奮沒有往心裏去。
低下頭看了看白花花的雙腿，這才意識到原來我比小紅要少了一個步驟呢。欣喜之餘不由自主往前邁了一步，但卻是控制不住腿部的力量，直挺挺的往前跌倒。落地的時候，下意識的用新生的手臂去撐地，妄想阻擋下落的速度，卻将彎曲的手肘磕在了河邊的硬石和雜草之間，輕易就被劃破了口子，流出鮮紅的血來。
我皺了皺眉，直起身來，坐在地上：“龜伯，這身體果然不好用！”
“呵呵，你習慣習慣就好了。起碼人類有一雙巧手，那可是能做很多事情的。”他雖然在對我說話，然而眼睛卻沒有看我，而是歪向了一旁，去看河灘上的卵石。
我突然對自己的樣子好奇起來，看了看平靜無濤的淺溪，費了半天勁才站起身來，一步一顫的挪移到水邊，彎下身去打量起水中我人形的倒影來。
嚴格來說，這張臉是我近距離看過的第二張人臉。因為沒有別的對比，只好努力回想兩百年前看過的小紅的樣子，仔細研究了很久。
好像眼睛比他的大了點圓了點，眉毛細了點彎了點，鼻子沒有他那麽挺，嘴唇沒有他那麽紅。總體來說，我變得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該有的都有了，不該有的——
滑到胸前的眼中赫然出現了兩團白花花的肉，好像正随着水波蕩漾着。我用力眨了眨眼，将看着水中倒影的目光收回，低下頭去投注到自己身上。
仙人啊！我一定是法術哪裏用錯了，竟然化出了兩團這樣的東西！
這玩意挺在那兒，讓我甚至都看不到下面的軀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