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破廟殘敗,正中是一尊被腐蝕的面目都不能辨認的神像,神像身上不少地方都結了蛛網,肥美的蜘蛛仍然趴在網上勤勤懇懇的吐絲。

廟宇面積不大,四角都堆積着零零碎碎的稻草,由于屋頂滲水,稻草都被淋得濕漉漉的。

“你去把角落的稻草收集起來堆在一處,這什麽鬼地方,連個床都沒有,你們平時都怎麽睡覺的!”

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叉腰站在神像前,指揮一個少年幹這幹那。

“你把那被子鋪好了,多鋪幾層,晚上着涼了怎麽辦。”

“有熏爐嗎?啊?沒有?沒有怎麽睡覺?晚上凍死了怎麽辦?天這麽冷。”

“按你這麽說的話那就是洗澡的熱水也沒有了?不洗澡怎麽行,身上都臭了,你平時都不洗澡的嗎?”

少年道,“公子,這是避難的破廟,不是客棧,您要求就別這麽多了。”

男子眉毛當即就豎起來了,“我要求多!我這都是最基本的要求!破廟就可以沒有床嗎?破廟就可以沒地方洗澡了嗎?你們既然住在這裏,就要事先考慮好這些問題!”

“我又不是住這的。”少年嘀咕道,“真是不知民間疾苦的富家少爺……”

男子耳朵豎起來,“你說什麽呢你!你再說一遍啊!啊?”

“沒沒沒!他說您考慮的太周到了!”王洙忽然竄出來,跪倒在男子面前,“公子,您怎麽在這呢!”

“姐——”少年見到王洙的那一刻眼睛都亮了,興奮之情呼之欲出,王洙狠狠瞪他一眼,這個“姐”字就底氣不足了。

王洙心想,王煜這小子果然躲在破廟裏,只是,孟詢怎麽也在這?她剛剛在門口偷聽了一會兒,竟然發現孟詢在使喚自己的弟弟,王煜被孟詢指揮的有點不高興,馬上就要抗議的樣子,幸好她及時沖出來,否則她弟弟和孟詢起了沖突可咋辦啊!

孟詢在見到王洙的那一刻臉色一變,不自禁的倒退了一步,後腰正好頂上佛像前的桌案,雙手不自覺的撐了一下桌子。

“啊!”孟詢跳了起來,“蟑螂!”

王洙也條件反射的彈跳起來,躲到老遠處。

王煜淡定的上前剁了兩腳,然後撿起蟑螂的屍體,面無表情的舉着給王洙和孟詢看,“死了。”

王洙和孟詢對視一眼,孟詢忘了場合,脫口咆哮道,“你怎麽連蟑螂都怕!你是不是男人啊!”

王洙嘴角一抽,她本來就不是男人……

“公子息怒……”王洙當着王煜面也不好說什麽,只得叫王煜先出去回避一下。

孟詢對着王煜的背影怒道,“回來啊你,她叫你回避你就回避,你憑什麽聽她的!喂!我跟你說話呢!”

孟詢來到此間破廟避雨,但是又不想和臭臭的乞丐共處一室,所以給了那些乞丐不少銀子叫他們出去待着去。而王煜穿的幹幹淨淨,孟詢就大發慈悲留下了他,也給了他一點銀子,叫王煜幫他鋪床收拾打掃。

王洙心想,他是我弟弟,他不聽我的難道還聽你的麽?

屋裏只剩下王洙和孟詢了,孟詢做了虧心事,有些尴尬,王洙腦子裏也在琢磨怎麽和孟詢解釋自己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兩個人心懷鬼胎,誰也不先說話,孟詢心裏七上八下,到底是性子更急一些,忍不住問王洙,“咳咳,你小子出現在這不會是想把我抓回去吧?說,外面還有多少人馬?”

王洙眨眨眼,有些聽不懂孟詢的意思。

“我不會妥協的,我不會娶許玉君,我要去南京找江月,我是不會和你回宮的,你要是逼我,大不了咱們同歸于盡。”

孟詢難得用正常人的語氣和音量說話,王洙頗有些不适應。

王洙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就明白了什麽,然後膝蓋一軟又跪下了。

“殿殿殿下……您是在逃……逃婚?”

孟詢也意識到了這個奴才不是來抓自己回去的,因為她看起來什麽也不知道。

王洙此刻寧願什麽都不知道啊!

皇後逼着七皇子娶自己的侄女——也就是丞相千金許玉君為妻,但是七皇子心裏不樂意,他看上了江蘇巡撫江尚濤的女兒江月,他不樂意沒關系,看上別人也沒關系,可是他竟然逃婚!

皇子出走這可是大事啊!王洙是應該把他帶回宮呢還是帶回宮呢還是帶回宮呢?

她把七殿下帶回宮肯定會被七殿下記恨,以後在景德宮就不是不能出人頭地的問題了,而是壓根沒有好日子過的節奏!而她不帶七殿下回去呢?不帶七殿下回去就是和皇後作對、和皇上作對、和丞相府作對……

天啊,她只是想做一個安安靜靜的小太監而已,為什麽這麽難!

奴才畢竟是奴才,主子在眼前,哪容得她選擇。

“既然被你發現了我,我給你兩條路,一條是跟我一起去南京,一條是你自刎在我面前

吧。”

孟詢背過身冷冷道,“你可想好了,別跟我廢話。”

王洙:“……”

她還有得選麽……

~~~

孟詢覺得自己特別的機智,他可不能把這個奴才放回去,萬一這個奴才出賣自己、把自己行蹤洩露了,他豈不是沒地哭了?

“去燒點熱水,洗不了澡好歹也得泡泡腳。”孟詢指揮王洙道。

王洙心裏都是各種神獸在狂奔,面上還是恭恭敬敬的應了個:“是。”

孟詢更覺得自己了不起了,不但排除了隐患,還找了個人沿途伺候自己的飲食起居。

雨已經停了,王煜去撿柴,王洙去燒水。

王洙看四下無人還敢和王煜說話。

“我說了多少次,有外人在的時候你別叫我姐姐。”

王煜稚嫩的面龐上閃過一絲委屈,“姐,我好久沒見到你了,一時興奮,所以……姐,我想你了。”

王洙本是要好好教育自己這個弟弟怎麽這麽莽撞,可是自己的寶貝弟弟一句“想你了”,她的心一下子就軟了,責備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王洙吹燃了火折子,點起柴火,“弟,姐也想你了,只是姐身不由己,以後有人在的時候你千萬別叫我姐姐,尤其當着剛才那人面,你要裝作不認識我,知道麽?”

王煜乖順的點點頭,正如以往的很多次一樣,他姐姐說什麽就是什麽,這個世界上他只聽姐姐的。

“姐,那人是誰啊,你為什麽那麽怕他?”王煜知道自己姐姐是太監,想必這個人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所以姐姐很尊敬他。可是,為什麽看見姐姐給別人下跪他心裏會很難受呢?

王洙拿根樹枝丢了王煜一下,正色提醒道,“這些你不要管,也不要再去問那人的身份,明天我就帶他離開,你要把今天的事都忘了,知道嗎?”

“哦。”王煜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王洙,“姐,你這些日子去哪了,為什麽不來……”

“我和你說了多少遍,我的事你不要過問。”王洙發現自己又忍不住對弟弟發脾氣了,又柔聲道,“姐這些日子很忙,宮裏的事脫不開身。姐後來也去看你了,只是你不在家,姐給你留的銀子你看見了嗎?”

“什麽銀子?”王煜問。

王洙柳眉蹙起,“怎麽?我給你留的銀子你沒收到?我交給隔壁的李大嬸了,她沒交給你?”

王煜搖搖頭,老實答,“這些日子我一直躲在這破廟裏,那些人追的緊,我白天都不敢露面的,所以也沒機會遇上李大嬸。不過,有一天晚上我回了趟家,遇見了方喚兄,他看我可憐,借了我一錠銀子。”

一錠銀子?李大嬸家的日子過的很清貧,方喚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錠銀子?王洙有些懷疑,但是她也不會多想,她這個人遇到事情會想到很多種情況,但是最終都會控制自己往好處想。

“所以呢?你要怎麽辦?”王洙問王煜。

王煜就像個回答老師問題的學生,“既然姐姐把銀子都交給李大嬸了,那我明天就回家找李大嬸,如果那些人再上門找我,我就把銀子交給他們。”

王洙問,“還有呢?”

王煜撓撓頭,“方喚在我困難的時候幫助過我,我要報答他,我會把銀子還給他的,還得好好謝謝他。”

王洙手底下一直忙着生火,柴火點燃的那一刻,火苗竄起,随即蔓延成火焰,火光将王洙清秀的面龐映照的特別溫暖,她聽了王煜的回答很滿意,對他嫣然一笑。

這麽多年,她雖然不能時刻陪在王煜身邊,但是從來都很重視自己弟弟的教育問題,他會給王煜買很多書,會給他請私塾老師,一有機會就會教他一些做人的道理。

王煜也沒讓王洙失望,他确實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三好學生。

王煜還沒有說完,又道,“晗妹妹上次逛街看上了一枝蝴蝶簪子,但是李大嬸不叫她亂花錢,她就沒有買,我想給她買下來,她戴上肯定好看,姐,你說行嗎?”

你都會泡妞了,你姐能說不行嗎?王洙有點無奈,腦子裏忽然想起孟詢搭讪三十六式,對比之下發現自己這個書呆子弟弟在讨女孩歡心這方面還是挺有造詣的。

~~~

王洙燒好了水就進去伺候孟詢了,她以前還沒幹過近身侍奉的活兒,心裏有點緊張。

孟詢躺在厚厚的褥子上面,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

“殿下,您現在要洗腳嗎?”

孟詢“哼”了一聲,也不知道在和誰生氣。

王洙提着乞丐們鏽跡斑斑的水壺跪在孟詢面前,“殿下,這水已經晾到溫了,您要不要洗漱?”

孟詢快要煩死了,想到自己躺在又臭又硬的被子上,自己也會變的又臭又硬,簡直被自己髒死了,他長這麽大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這麽嫌棄自己。

這奴才又湊過來了,孟詢不自覺的往後縮了一下,咆哮道,“你離我這麽近幹什麽!”

王洙心想,不是你叫我伺候你洗漱嗎……

王洙往後退了兩步,孟詢松了口氣。

此時夜深人靜,月明星稀,下雨後的空氣格外的清新,孟詢甚至可以聞到外面泥土的芬芳。

孟詢呼了一口氣,就像是要準備英勇就義似的,提起衣服下擺,“喏,洗吧!”

王洙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脫下孟詢的靴子,孟詢直挺挺的坐着,全身的肌肉都崩的很緊。

王洙的感受也好不到哪裏去,她雖然做奴才做了好些年,可還是第一次近身服侍人,心情很複雜。

當王洙脫下孟詢的襪子的時候,孟詢的臉漲得通紅,王洙一手拎着水壺,一手要去握住孟詢的腳踝。

孟詢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本能的害怕和這個小太監身體接觸,不由自主的将腳往後一縮。

“殿下,奴才給您沖沖腳。”王洙完全不知道孟詢的心跳的有多厲害,只當他不知道自己做什麽所以有些防備。

孟詢清清嗓子,“嗯。”

然後緩慢的将腳伸出去。

當王洙冰涼的手觸到孟詢的皮膚時,孟詢情不自禁的全身一顫,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心裏也覺得癢癢的。

王洙還以為是自己的手太涼把孟詢的腳冰着了,不好意思解釋道,“殿下,奴才的手有些涼,沒把您凍着吧?”

孟詢呼出一口氣,面紅耳赤道,“你冷就不會多穿衣服嗎!”

王洙松開手,用熱水洗了洗,把手溫熱了才重新握住孟詢的腳。她提起壺,準備往孟詢腳上澆水。

“啊——”

孟詢大叫一聲,王洙吓了一跳。

只見孟詢一下子從稻草床上跳出來,“有老鼠!”

王洙将孟詢護在身後,雙手提着壺,很警備的看着稻草床。

孟詢抓住王洙的手腕将她往後拉了幾步,“就在那!”

一只小老鼠正趴在孟詢的被子上吱吱吱的叫呢!

王洙怕蟑螂,但是老鼠倒是不怕,她鎮定的對孟詢說,“殿下,奴才替您把老鼠趕走,您別害怕。”

孟詢眼見着瘦瘦弱弱的王洙拾起一根木棍,往孟詢被子戳了兩下,那小老鼠一下子就被吓跑了。王洙完成了任務,将木棍随手一丢,大氣豪邁的拍拍手,就像一個潇灑的俠客。

孟詢:“……”

王洙:“殿下,王洙把老鼠給您趕走了,您可以回去歇着了。”

孟詢別過頭去,不自然道,“不睡了。”

王洙說,“那怎麽行?明天一早還要上路呢,難道……殿下,您不去南京了?”

“南京當然去了,你別管那麽多了,我今晚不睡了!”孟詢看王洙烏黑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最後他被王洙看的無奈了,不耐煩道,“老鼠睡過的床你還叫我怎麽睡!”

王洙又有點不懂孟詢的思路了,一臉的問號。

“那床被子老鼠躺過,你不會以為我會和老鼠蓋一床被子吧?”孟詢揚起眉毛問王洙,“從現在開始,這床被子不再是我的,誰願意要誰要。”

王洙:“……”

王洙将被子送給屋外蹲着的乞丐們,回來忍不住對孟詢道,“殿下,外面真的很冷,那些乞丐……能不能叫他們進來過夜?在外面待一夜肯定會生病的。”

孟詢的睡意都被那只老鼠破壞了,他覺得這個廟宇都被老鼠承包了,他再也待不下去了,便和王洙道,“我們走吧,連夜趕路,叫那些人進來吧,我才不和老鼠住在一起。”

王洙:“……”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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