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月頭剛剛爬上柳樹梢,芷秋一身男裝,扒開院子門縫看了許久,看好了沒人,才回身對淩宋兒招了招手,“小姐…快出門!”

淩宋兒一身規整的绛色布褂子,體面談不上,只算得上不丢人…

跟在芷秋後頭出來院子,“記着了,一會兒,是兄弟相稱…你叫我大哥,我叫你二弟。”

芷秋關好院門,連連點着頭。“我知道的,小姐你說,這金山鎮裏沒什麽正經人家,就說我們是來這兒做生意的?!”

“嗯!”

翠紅樓外,莺莺燕燕站了一排攬客,挑燈的挑燈,打扇的打扇。淩宋兒被簇擁着進去,才發現和其他恩客們格格不入。

樓裏坐着的,不是歪嘴獨眼的,就是刀疤客。長得正常的沒幾個。淩宋兒還真是小看了金山鎮彙集“人才”的威力,在這種地方,她和芷秋這樣端正打扮的,怕才會被當做異類。

金媽媽在後頭忙,沒功夫照顧前面,好在翠紅樓裏給得起價兒,就有得好位置。名叫燕兒的姑娘将淩宋兒接去了樓上的小包間兒。

方才要入座,一把大刀忽的插到主仆二人面前。芷秋吓得一驚往後退了退,淩宋兒強壓着氣息,不動聲色看了看那把大刀的主人。

刀疤劃過左眼,頭上還纏着繃布。可卡先生說過,這走馬最怕遇上刀疤客,全是些無主的匪類。見到好欺負的走馬人,便來占便宜,收了銀兩當保護費,也不定能保得了什麽人。

“燕兒,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一旁的刀疤小弟麻溜着給老大漲漲聲勢,“這好位置可是的我家二哥先看上的!你怎還帶別人來?”

燕兒邊陪着笑,邊湊去捂着刀疤的袖管子,套着近乎。“二哥,您剛不是看中那邊的好位置了嗎?這裏的二位公子也是給足了銀子的!”

“就那兒,你還好說?!那有柱子擋着了!”刀疤小弟瞪着眼,指着不遠處的雅座,沖燕兒喊着。

二哥粗壯的臂膀一揮,燕兒差些沒立得穩,往後頭退了兩步。

接着擡手,将地上那大刀拔了出來,抹着刀刃兒看着淩宋兒道,“這位置,二哥要了,換你去那邊!”

淩宋兒抿着嘴角笑了笑,厚着嗓音答了話:“二哥都開口了,這面兒必須得給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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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您請上座!”淩宋兒說着側了側身,将一旁還被吓得發愣的芷秋往身邊拉了拉。

二哥看着淩宋兒,面露幾分賞識的意思,“小哥兒是條漢子,知道孝敬二哥。”

“那話怎麽說來着?!識時務…”

刀疤小弟忙接了話,“識時務者為俊傑,二哥!”

淩宋兒笑着陪了禮,“二哥過獎,那我和我二弟就不打擾二哥和兄弟們了!”說完,便拉着芷秋去了那柱子後頭的雅座。

芷秋回神過來,幾分怨言:“都是給的五兩銀子,這也太蠻橫了!”

燕兒姑娘已然端着茶水上來,賠禮道歉,“公子,金山鎮就是這樣,你們可別見外了。這上好的金駿眉,是我們翠紅樓請的,就當給公子賠禮道歉的。”

“無妨!”淩宋兒說完。芷秋便已經接過來茶水,給她沏了一碗。等着那燕兒姑娘走了,芷秋才繼續小聲咕哝,“也就這金山鎮…才這麽亂。若是在建安,誰敢擋着公主您的道兒?”

“咳咳咳…”聽聞建安和公主幾個字,淩宋兒變了變臉色,望着芷秋幾分威嚴。

芷秋這才收了聲響。

淩宋兒喝着茶,“你和一個短命之人,叫什麽勁兒?!”

“那人雖是蠻橫,可命數都寫在面相裏了。翠紅樓花魁一年一選,這怕是他最後一回來看了…那好位置,便讓着他些也罷,讓他生前享享眼福…”

自家公主占蔔看相的本事,芷秋向來知道。“小姐,你可是看出什麽來了?”

淩宋兒喝着茶,微微點着頭,望向樓下臺上,花魁大選已然開始了。樂聲起奏,便有姑娘在臺子上起舞。倒也不是什麽天姿國色,不過放諸這金山鎮,還真是傾鎮傾城了…

淩宋兒幾分嘆息,還以為能飽一飽眼福,卻跟宮裏樂行臺那些舞姬沒法兒比。“到底是邊陲之地,要選的花魁也不怎麽樣。”掃了興致,正打算着什麽時候能走。樓下忽的一陣嘈雜,臺上起舞的姑娘都停了下來。

金媽媽方才還在樓上招呼着客人們,這下已然往下樓趕了過去。看着進來的人都是穿着盔甲的,金媽媽心中提起來幾分膽兒,面上卻是一派和氣,“诶唷,這定是貴客!軍爺們可也是來看我翠紅樓裏選花魁的?!”

金媽媽話音沒落,樓子裏“啪”地一聲響。

一巴掌甩在金媽媽臉上,方才還沒停的奏樂,齊刷刷斷了音。

金媽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在這行當裏混,得能屈能伸,“軍爺們啊…定是金媽媽說錯話了,你們今兒來,是想做什麽也給句話呀?!”

淩宋兒拉着芷秋在從樓上往下看着。

“金媽媽往日那般神氣,可都沒了!”芷秋說着,才見方才二哥那行人,氣沖沖下了樓。忙擡手拉了拉淩宋兒。“小姐…你看!”

那二哥領着一幹弟兄,直沖沖立去了方才進來的三五盔甲裝束的人面前。

“你們是哪兒竄出來的?”刀疤小弟打了頭陣,“打擾我們家二哥看選花魁了!”

“以為穿個盔甲就能糊弄人了?!有事兒說事兒,沒事快滾!”

金媽媽連連從地上爬起來,往刀疤小弟身後躲,“二哥…這軍爺們怕是不好得罪的!”

“什麽不好得罪?!”刀疤小弟笑了笑,側身給自己老大讓了位置,“我們刀疤二爺的名號聽過沒?!”

當着那行盔甲裝束人的面兒,那二爺舞起來抗在肩頭的大刀,“不給我二爺面子可以,可不能不給二爺刀的面子!”

幾個着盔甲的相互看了看,嗤笑了幾聲,卻無人說話。門外一陣腳步聲似是走得飛快,人還沒到,刀已經飛了進來,削破了那二爺的腦皮…血賤了刀疤小弟一臉,身後的金媽媽也吓楞了眼,直直坐去了地上。

出了人命,樓子裏一陣驚叫,亂的很。卻聽一把聲音渾厚,“死個人,吵什麽?!”

芷秋往淩宋兒身後躲了躲。淩宋兒這才看清了那人模樣。一身黑色軍盔,吃血不見紅的,大胡子遮了半邊臉,正四周圍掃着,也不知在盯着什麽。

淩宋兒的袖口卻被芷秋扯了扯,“小姐,我們還是躲着點兒吧?!”

“先看清楚!”淩宋兒幾分鎮定,繼續蹲在樓道兒往下看。

說話的是旁邊的小兵:“誰是這兒話事兒的?”

無人敢答話,金媽媽又被四周的人戳了出來,臉上挂着笑早已不大自然:“軍…軍爺…不…一定是大将軍…”

“翠…翠紅樓,低賤的地兒,您大駕怎麽光臨了?!”

說話的還是一旁的小兵:“金媽媽眼光不錯,這是我們大金國鎮守定北城的完顏将軍。”

“今日來您這兒,是來了找人的!”剛說完,外頭便又有三個小兵進來,手裏還拿着三張畫像。為首的一個舉着的畫裏,畫的是個西洋人。

“哦…”金媽媽面有喜色,想起來了什麽…

樓上的淩宋兒也一眼看了出來,那畫裏的不是別人,是可卡先生?!

其他兩張,是自己和芷秋!

淩宋兒忙一把拉着芷秋回去了雅座裏。

“怎麽辦?!小姐?”芷秋也明白過來,剛說話,被淩宋兒捂了嘴。

淩宋兒四處尋着其他出路,一眼望見身後的窗戶,小聲推開,拉着芷秋往窗外去。方才從窗戶跳出來窄逼的屋檐上,便撞進一片硬朗的懷裏,熟悉的氣息襲來,擡眼一看,“蒙哥兒?!”

那人卻沒說話,一把攬着她的腰身,一把拉着芷秋,也不知是怎麽個步法,便将兩人帶着飛出了屋檐,翻進了隔着兩條小巷的自家小院。

可卡先生正等着院子裏,“小姐,快收拾收拾,得走了!”

“我和蒙哥兒走馬一路回來,便見着那完顏修拿着畫像在找我們!”

“這兒留不得了!”

芷秋跑進去了閨房,淩宋兒對可卡先生點了點頭,也跟了進去。她離了那玉枕兒晚上睡不着,裏頭還有占蔔用的玉龜碟。白玉煙槍是母後留給她的物件兒,更是丢不得!

抱着包裹從屋裏出來,卻見蒙哥兒坐在圓桌旁,冷冷靜靜,正喝着她白日裏剩下的冷茶。大概心也是鐵石長的…

“小姐,可卡先生讓我們去後院兒!”芷秋抱着衣物包裹,忙拉着淩宋兒往後頭走。

院子門一把被人踢開了,帶頭進來的金媽媽,指着淩宋兒,“這可不就是畫裏那女的麽?”

“軍爺你看看清楚,她們不過是穿了身男裝!”

燈火灼灼之下,那大胡子将軍從人影裏走了出來,看着淩宋兒笑了笑,“天慈公主,這副打扮是要去哪兒?!”

“随我去大金國定北城裏,歇歇腳可好?”

芷秋抱着包裹不敢動,淩宋兒也往客堂裏退,走到圓桌兒旁,扯了扯還在喝着茶的蒙哥兒的衣服,小聲道,“你可有辦法?”

蒙哥兒這才起了身,看着淩宋兒搖了搖頭。

“……”所以喝着茶束手就擒麽?

“小姐,芷秋,得快…點兒了…”可卡先生從後院繞了回來,話沒說完,見着眼前的情形,定在原地。兩個金兵已經沖過去,先将他壓了下來。

淩宋兒還在指望着旁邊的人,他卻朝着要過來的金兵擡了擡手。

兩個小兵只覺這人不好對付,這麽一擡手的功夫,竟是往後退了退。

蒙哥兒卻只是伸手,打算着讓人綁着。

淩宋兒望着他嘆了口氣。算了…被擒了也得體體面面。

“完顏将軍,請本公主去定北城歇腳,是要用綁的嗎?”

“自然不是!”完顏修對一旁兩個小兵擺了擺手,便見他側了側身,給淩宋兒讓了條道兒,“馬車已經備在煙柳巷子門口了,公主,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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