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巫山雲(二更)
女子點頭, 望向地上的查幹。“妄用巫術擾亂人心。驚動草原生靈,你可知罪。”
查幹眼球已然由白轉黑,生生伏倒在地上, 了無方才戾氣:“查幹知罪。查幹願受天葬。以肉身喂養草原生靈。只求大薩滿于長生天面前, 莫要拆穿查幹, 好讓查幹歸于淨土。”
“長生天明□□眼早将一切看在眼裏,我說與不說, 改變不了什麽。”女子擡手一指汗營外頭, 淩宋兒這才看到,她手指指甲蓄得很長,是黑色。“天葬于東方,讓你得個體面。”
查幹連連地上叩首。卻欲言又止。
女子看出來些什麽,又問,“你還有牽挂?”
“查…查幹還有一孤女, 留在神山腳下…”她說着,在地上一叩首。“名叫呼和, 想請敖敦放她一馬。”
女子雙手攏進袖口, “她是她, 你是你。我為難不落到她頭上。你可以放心走了。
查幹連連在地上三拜叩首, 身形已然不能如常人走動, 只化作一道黑霧, 從汗民中間飛快穿梭而過。往東邊去了。
娜布其忙拉着烏雲琪從人群中出來,到女子面前,行跪拜之禮。“敖敦大薩滿, 能來汗營為民除害,是長生天慈悲。”
阿布爾汗也由得那多護着,走來女子面前,彎身一拜,“久聞神山敖敦聖名,如今見到本人,是長生天福澤汗營。”
聽得阿布爾汗這麽說,三夫人和巴雅爾也忙行了跪拜之禮。汗民們一一效仿。前來做客的塔勒汗父女也未能例外。可敦卻是生生被姜琴嬷嬷拉了三下,才跟着大家一起,跪落下來。腰杆卻還挺得筆直,不肯屈求。
敖敦卻道,“莫不是你們請我來,我也懶得下山。”
“只這查幹,十年前便錯過一回,讓她重入輪回。莫要壞了我神山的名聲,又再欠下冤孽。”
阿布爾汗拜道,“阿布爾多謝敖敦,多謝長生天。”
敖敦便也沒有寬恕大家起身的意思,目光卻落在一旁烏雲琪身上。仔細打量了片刻,才問娜布其,“你這女兒,可是辰時生人?”
娜布其忙點頭,“是的,敖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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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敦擡手,黑色指甲落在烏雲琪額間,撥開那處劉海,只深深滑落一道血痕。娜布其看得驚異,解釋着,“我這女兒,實屬平凡資質,不值得敖敦如此…”
話沒完,便被敖敦打斷了去,“此女福澤綿長,可入我門下。”說着,往烏雲琪面前走近了兩步,“你若願意,可随時來神山找我。”
烏雲琪這才敢擡頭,竟是見得,敖敦額上眉間,生了第三只眼…她頓覺驚擾神靈,忙收了目光回來。“烏雲琪…怕是沒得那個福氣…”
敖敦退回兩步,微微嘆息,“無妨…”
說着,又對阿布爾汗道,“來都來了,我且幫你們收拾了這蛇患便走。”
阿布爾汗再是一拜道謝。汗民們也一一跟着叩首拜謝。才見得敖敦飛身去了帳頂,腰間玉笛取下放置嘴邊。笛聲靈異悠長,一晃眼之間,汗營竟是落了百餘只大鷹,啄着地上黑蛇為食,吃不落了,又急着叼走。
三刻之後,汗營地上黑蛇消失無影蹤。
敖敦這才收了玉笛,從帳頂下來。對阿布爾汗道別,獨自一人往汗營外走去。汗民連連跪拜叩首,直到人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蒙哥兒這才扶着淩宋兒去了阿布爾汗面前。“今夜讓父汗受了累,還是早些回去休息。王帳藥粉已經撒好,那多今夜亦會守候,讓父汗安心。”
阿布爾汗笑着颔首,卻看着蒙哥兒懷裏的淩宋兒幾分擔憂,“宋兒也受累了。聽聞昨夜舊傷複發,赫爾真你也早些帶她回去休息。再讓娜布其好生給她看看。”
蒙哥兒望了一眼懷中人,見她面色仍是不好,點頭回了阿布爾汗的話,“是,父汗。”
見得阿布爾汗退去王帳,三夫人和巴雅爾跟了上去。汗民們也一一回去自家收拾殘局。今夜總算度過大劫,該要安頓好了,明日再該要慶祝慶祝。
可敦卻被姜琴嬷嬷扶着,緩緩走來蒙哥兒面前,見得兩人,笑着,“赫爾真你新婚,我這個為人額吉的,還沒好好祝福過。”
“今日便就補上吧,看看你和公主恩愛得…讓人羨慕。”
“只可惜達達爾在帳中三日,都未肯出來見人,你該也算是可以放心了…”
蒙哥兒眉間一蹙,聽得出來可敦話中有話。扶着淩宋兒對她一拜,“達達爾是我長兄,赫爾真有愧。可公主,赫爾真不能讓給他。”
淩宋兒只在一旁,也虛弱道,“是宋兒心屬赫爾真,辜負了大王子一片好意。”
“倒是…這鴛鴦,還差些被我兒拆散了?”可敦三分譏笑。卻忽的聽聞一旁依吉搶了話去。
依吉湊來可敦身邊,捂着可敦手臂,多有讨好之意:“可敦不必心急,依吉已經去看過達達爾了。在給依吉兩天時日,達達爾會好的!依吉以後一定好好陪着達達爾,常伴他身邊。不讓他再受苦。”
可敦卻是收了臉上笑容,目光從依吉身上輕蔑掃過,“那便有勞塔勒的郡主了…”
可敦說着,卻假做思忖,扶着一旁姜琴嬷嬷,緩緩繞過依吉走開:“我們烏雲琪好似還是塔勒的大郡主…姜琴,我可沒記錯吧?”
主仆二人身形漸遠,卻聽得姜琴嬷嬷回了話,“可敦沒記錯,烏雲琪确是塔勒汗的嫡長女。方才可還被大薩滿親自開額…日後,該是前途無量…”
依吉聽得,在二人身後,指甲摳進了掌心肉裏。看了眼淩宋兒和赫爾真,走了。
蒙哥兒這才一把将淩宋兒橫抱起來,“回帳子睡吧,累着了。”
“嗯…”淩宋兒卻是還有幾分虛着,往他胸前靠好,安心。
烏雲琪和娜布其也跟了過來。娜布其道,“巫術施法人一死,公主身子便該要好了。今夜還得小心照料着,就讓娜布其來吧。”說完想支開了女兒,“你昨夜也幾近沒合眼,該去休息了。”
方才說着,聽聞汗營外頭又有響動。婦人喊叫不絕于耳,卻見得幾個漢子将人擡了進來。婦人肚腹隆起,手死死捂着小腹,拽着衣角,痛處難耐。
其中一漢子見着烏雲琪忙喊着,“得好見着你了,快幫忙啊!”
烏雲琪定了定睛,這才認得出來這漢子。平日那英俊倜傥的博金河,不見十餘日,如今成了滿臉大胡渣子的糙漢。“你…你怎麽這樣了?”
蒙哥兒聽得烏雲琪疑慮,這才回頭看了看來人。認得出來是博金河,打趣道,“博金河阿臺怎的如此落魄?”(阿臺==将軍)
博金河見他懷抱美人,他自己卻落得颠沛流離,沒得好口氣,“還不都是為了你?神山荒涼地處無人之境,我來回一趟可不就這樣了?”說完,又聽得那婦人喊叫,忙道,“不得空了。快,烏雲琪,救人。”
“這可是克烈部族少女主人。我也是回來路上才聽聞,克烈遭了西夏偷襲,克烈桑坤被捉去了中興府了。這婦人便是桑坤的夫人,腹中骨肉,怕得是克烈遺腹了。”
蒙哥兒聽聞皺眉,克烈和汗營交好已久,如今他還未出征,沒想到被西夏人先将了一軍。卻聽得懷中人有些撐不住,喊着他,“蒙郎,我眼兒乏了…先睡了…”
蒙哥兒只好将懷中人颠了颠,吩咐道,“烏雲琪先救人。其餘的事情,我們明日再談。”
博金河點頭,忙轉身護着那婦人,去了烏雲琪的帳子。娜布其卻轉而跟着蒙哥兒走。芷秋一旁跟着主兒,見她靠在蒙哥兒胸膛前,昏昏欲睡,更是擔心。
“好似昨夜裏起,就沒吃過東西的。”芷秋小聲問着,“主兒你餓不餓?芷秋去給你燒些吃的?”
見懷裏的人昏睡過去,未答得上話。蒙哥兒才道,“算了,等她醒來再做。”
蒙哥兒将她抱回了帳子,娜布其過來看了看傷口,施了些針法,方才退去外賬,和芷秋一同守着。
蒙哥兒這才落了帳中燈火。
淩宋兒迷迷糊糊之間,被攬入一片滾燙的胸懷裏。便索性伸手勾着他的腰身。那人身上舒服,她只想靠得近些。随後安心入眠。
一覺醒來,原是還被他緊緊貼在胸前。肩上不再疼了,身子也輕松了好些。聽聞頭上他呼吸深沉,她想來這兩日該是累着他了,便悄然沒敢吵他。只繼續躺好,捂着他腰間的手,卻是不自覺緊了緊。
忽的卻聽聲音從頭上傳來,“醒了?”
淩宋兒這才恍然,擡眼望去,落入他低垂的眸子裏。那人在她額間扣下親吻。“餓不餓?想吃什麽?”
身子才剛剛恢複,卻還沒什麽餓意。她只垂眸回來,往他懷中鑽了鑽,“不餓…你再抱我久一些…”
蒙哥兒嘆氣一笑,只得捂着她緊了緊。半晌,二人無話。淩宋兒只享受着他懷中氣息,安樂又吉祥。蒙哥兒卻是落入思忖之中,他若想要護好她,日後該都要與可敦對立了,想來嘆了口氣。卻聽懷裏人問他。
“你怎麽了?”
他垂眸,見着她望着自己。只湊去薄唇之間,溫敦舔舐,“沒什麽。起身吧,讓芷秋給你做早膳。身子還沒好,得滋養着。”
淩宋兒只見他翻身起來,自己撐起來半邊身子,又被他在床沿扶起。他自顧自先穿了鞋襪。才起身給她拿了厚襟,披來她肩頭。又扶着她挪出來床邊,捉起她的腳來,給她穿鞋襪。
她多有不适,腳往回收了收。他卻不讓,看了她一眼嘆氣道,“別動。”
她只好湊來他臂膀旁蹭着,“蒙郎…”
“嗯?”他手中沒停,只淡淡揚聲回話。
她臉上幾許笑意,只道,“沒什麽…就想喊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