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巫山雲(一更)
淩宋兒睡得并不沉, 身子一晃發熱,一晃發寒。被子被她掀開了,又被蒙哥兒捂上。淋漓大汗, 有冷有熱。夜裏被扶着起來喝了幾趟水, 躺下又是黃粱之夢。
蒙哥兒守着人, 天明了又天黑,沙場沒去, 卻讓吉仁泰去軍營給那多報了信。今日夜裏汗營定是不太平, 他讓那多提早帶些精銳來汗營邊上守着,若真出了事情,還得照料汗營子民。
草原夜裏涼快,蒙哥兒卻讓芷秋關了小窗,不想涼風驚擾了床上的人。淩宋兒榻前,本是烏雲琪看着的, 傍晚的時候娜布其也來了。且給淩宋兒施了兩下針法,好緩緩痛楚。
時辰一晃入了亥時。
帳子外頭忽的起了人聲, 跟着火燭搖曳, 婦人孩童驚叫, 漢子們撸着鐵棍驟響。
蒙哥兒聽得動靜, 榻前起了身。掀開簾帳要出去, 卻正撞上端着湯藥進來的烏雲琪。
烏雲琪氣喘籲籲, “赫爾真,外頭…外頭來了好多蛇…”
“漢子們都在打蛇,大家都吓壞了…”
蒙哥兒眉深緊鎖, 回頭望了一眼床上的人。只好交代帳子裏三人,“你們先顧好她,我出去看看。”
烏雲琪點頭,“你快去。我和額吉照顧公主。”
芷秋也起身來,“二王子快去罷,汗民安危也是要緊的。”
蒙哥兒壓下一口重氣,帳邊取了長刀出門。方才出來兩步路,便見地上三條細蛇,萦萦索索盤旋前行。他長刀出鞘,刀落,細蛇紛紛身首異處。擡眼又見得不遠處火把搖曳,光影之中,汗民揮錘舞棒打蛇,喝聲陣陣…
那多早帶着軍中精銳暗中查探,此下正殺了進來,跟汗民一起斬蛇。見得蒙哥兒,忙趕來問道,“赫爾真,怎的會這樣?以往草原上從沒見過這麽多的蛇?”
蒙哥兒點頭,暗自思忖,“還都往人多的地方來。不是它們的習性。”
“管不了太多,先保護好人。”
“行!”那多答應着,拿着大錘又攆死了三條。然後尋着男人不在家的婦孺去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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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子裏,娜布其聽得烏雲琪所說的,汗營起了蛇災,忙從藥箱最底層翻出來一袋子驅蟲蛇的藥粉,一半交給烏雲琪,一半自己拿着,“先灑在帳子周圍,它們便不敢靠近。”
烏雲琪點頭,和娜布其一道出去了帳子。二人一左一右,圍着帳子灑好一圈藥粉。烏雲琪卻聽得遠處婦人和孩子們的哭聲,幾分不忍,“額吉,家中可還有驅蛇的藥粉?”
娜布其回道:“有,我放在藥櫃最下面一層了。只現在不好回去拿的!”
烏雲琪望着不遠處人群裏赫爾真揮刀的身影,咬了咬牙,“不管了,我去拿!”說罷,便往自家帳子的方向沖了回去。娜布其喊了聲女兒的名字,卻是無用。只好後腳跟了上去。
帳子地上,已然盤着幾團黑蛇。那些黑蛇繞在一處,相互取暖,緩緩蠕動正往櫃子上爬。烏雲琪手中持着剛撿來的火把,朝着櫃子上的黑蛇舞。蛇怕火,生生被火把燙了下來,掉落在地上。烏雲琪鼓着勇氣,這才拉開櫃子門,将裏頭裝着藥粉的麻布袋子拖了出來。
背邊柱子上纏着的黑蛇,吐着信子往下探。見得行動的物體,嘶嘶叫喚兩聲,正要撲咬。烏雲琪聽得聲響已然反應不及,見那蛇張開大口,朝着自己過來。只忙本能擡起來右手做擋。
卻只聽得一聲慘鳴。袖子上染血,蛇頭卻落了地。赫爾真持刀,又幹掉柱子上其餘兩條,伸手提起來那袋驅蛇藥粉,對烏雲琪道,“帳子裏到處都是,快出去。”
烏雲琪點頭,見他走,忙垂眸跟了上去。
回來廣場之上,阿布爾汗已然被驚動,可敦也被姜琴嬷嬷扶着出來了,兩人由得侍衛和仆子保護着,被圍在人群中間。
巴雅爾護着母親,三夫人懷抱着嬰兒,仔細保護。外頭雖是人生嘈雜,襁褓中的小郡主,卻是對着三夫人咯吱咯吱笑了笑。三夫人抿這嘴角,卻不覺眼角早已含淚…
赫爾真這才往阿布爾汗一拜,“父汗,将娜布其的驅蛇藥粉發給大家,好防身。”
阿布爾汗點頭:“你快去,無需顧我。保護好大家!”
赫爾真忙将藥粉交給一旁那多。邊分發給大家,一邊又讓兵士撒了些在地上。
藥粉一撲,黑蛇頓時卷地而走。卻仍隔着人群數步之外,猶豫着,徘徊威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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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子裏,只剩得芷秋一人陪着淩宋兒,好在有藥粉護着帳子四周,還沒有蛇敢進來。芷秋卻是幾分難以心安,看了看床上的主兒正睡熟,才又起身去了帳子門口看看,烏雲琪她們回來沒有。
芷秋只見外頭漢民們都得了藥粉,四處灑在帳子周圍。方才的恐慌也平靜了幾分,總算是解了危急,又擔心着屋裏的主兒,方才回進來內賬,卻見得淩宋兒撐着床榻自己起了身。
“主兒…”芷秋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過去,扶着她的,“你怎的起來了?還疼不疼?”
淩宋兒虛弱搖頭,“不疼…”
說着又聽聞外頭動靜聲,“可是出事了?蒙哥兒呢?”
“公主你且躺回去吧。”芷秋勸着,“外頭的事情,自有二王子和烏雲琪他們。你身子還虛着。”
淩宋兒卻想來昨日星象,只道:“那老巫婆大限将到,不能讓蒙哥兒插手,徒沾染了罪孽。”她說着,生生拉着芷秋起了身。
芷秋見勸不住,只好一旁取了鬥篷,來給她捂好。“再怎麽着,也不能着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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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亂局将将平複了些許。蒙哥兒又命人将驅蛇藥粉撒去王帳外頭。卻聽得那蛇鳴的嘶嘶聲,越來越重,穿過人群沖了了過來。汗民們被吓得紛紛讓了路。
只見地上一團黑霧,拖着個酒葫蘆,穿梭來阿布爾汗眼前,陡然撲立了起來。大袍一揮,仿若蛇王張翼,阿布爾汗這才看得清楚眼前,不是別人,是那查幹。
那雙眼珠成了白色,已然不似人類。他那日分明讓人割了她的舌頭,眼下查幹竟是吐着蛇信子。嘴角還挂着幾絲嘲諷的笑意,聲音顫顫巍巍,“大汗你不信我,今日天狼臨月,正是大兇之日。如今大汗可知道了?查幹才是長生天最忠實的奴仆!”
查幹說着,一轉身,揮手看着滿地黑蛇,“這就是天狼星娶了長生天使者的懲罰。是長生天降臨給汗營的!”
“分明是巫術!”話從人群之外來,說話的是娜布其。烏雲琪跟在額吉身邊,也緩緩走了進來。
“嗯?”查幹一晃身影,便已湊到娜布其面前,仔細嗅了嗅娜布其身上的味道。“神山人?”
娜布其才道,“你以為這裏只有你一個神山人?”
“神山人皆會通靈之術。今日見你只會通靈蛇蟲鼠蟻之類,便也知道,你不是什麽大薩滿。”
查幹哼哼冷笑,讓人幾分不寒而栗:“你一個小小巫醫,企懂我神山秘法?”
“這些黑蛇,是長生天給汗營的啓世!”
方才蛇患一鬧,塔勒一家也被擠在人群之中,耶柔被火把熏得臉都黑了,塔勒護着妻女,正幾分狼狽。卻見得他那離家十餘年的正妻,正和汗營薩滿理論,不覺心中唏噓,看走了神。耶柔卻是忙推攘着,“大汗你看什麽呢?她還有什麽好看的?”
只聽的人群中間,阿布爾汗對查幹道,“你如今,人不人,蛇不蛇。還敢在本汗這裏妄稱自己是大薩滿?本汗明明讓人将你關押,你是怎麽出來的?”
“我堂堂大薩滿,鐵牢又怎麽鎖得住我?”查幹咽咽哼哼笑着,幾分詭異。說完笑聲驟停,面色一沉,揮手指向赫爾真,“天狼不除,後患無窮。我今日便替大汗了解了此患!”
查幹說完,袖口舞出一條黑蛇,飛身朝着蒙哥兒攻了過去。
蒙哥兒鎮定揮刀,黑蛇身首異處。查幹手中持劍刺來,他招招接落後退數步。
汗民紛紛散開躲避。阿布爾汗也被那多護着退到一旁。
兩人正焦灼在一處,蒙哥兒接招謹慎,全是在試探對方虛實,未輕易出手。直到數十招之後,查幹氣力衰竭,招數用盡,蒙哥兒才開始反守為攻。卻是将她逼得節節敗退,差些摔出牧場圍欄之外。
淩宋兒尋來之時,聽得打鬥之聲,便覺得不妙。兩抹身影飛快,分不清楚誰是誰。她方在牧場旁頓足,卻見得查幹摔落地上,蒙哥兒正揮刀砍來。
淩宋兒忙喊住了人,“蒙郎,不由得你下手。”
蒙哥兒只聽得那把聲音幾分無力,側目見她立在一旁,忽覺心頭一緊。收了刀法,正要過去。卻見地上查幹尋起來利劍,朝她刺了過去。他幾分慌神,忙拔刀救人。
淩宋兒沒反應得及,見得那利劍刺來,只本能閉了眼。卻聽得一聲幾聲脆響。劍沒刺來,再睜眼,才見得查幹手中的劍,截截斷碎落了地。
绛袍女子不知何時擋在自己身前,衣袖一揮,查幹便已然落了原形,跪倒在地上連連拜服,“敖敦…大…大薩滿。”
女子未答她的話,卻微微側顏看了眼身後淩宋兒,“你,可無恙?”
淩宋兒這才望見女子,三十歲上下容顏,烏唇黑發,深眸低垂不見底。绛色裙袍之下,一柄墨綠玉笛垂落腰間…只這一身定氣,徒能震懾了人。淩宋兒方才要退了退,便是被人一把扶進懷裏。見得是蒙哥兒在身旁,她才答了女子的話。
“我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