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巫山雲(二更)
午飯後小憩, 淩宋兒傷後初愈,一覺下去睡久了些。醒來已然快到傍晚。卻見蒙哥兒還在案邊看書,見得她撐着身子要起來, 蒙哥兒起身來扶。才道, “你可覺得身子還好?父汗設了家宴, 你若不想去,我便自己去, 幫你告了病假。”
“自嫁給你第一頓家宴, 哪兒有讓你自己去的道理?”淩宋兒說着起身下床,便要自己去穿了襟子。蒙哥兒只先給她穿好鞋襪,才扶着人起身。
“芷秋!”淩宋兒朝着外帳喊了聲。便見得芷秋撂開簾子帳子外頭進來。
“公主醒了,芷秋給你去打水洗臉。”
見得芷秋轉身要走,淩宋兒再道:“嗯,一會兒給我梳髻, 上妝。我要陪蒙郎去家宴的。”
“是,公主。”芷秋欠了欠身, 笑着轉頭出去了。
夜色落幕, 淩宋兒手挽着蒙哥兒, 緩緩往客營裏走。芷秋跟在二人身後, 好有個吩咐照應。淩宋兒卻忽的頓了頓足, 蒙哥兒也順勢停下, “怎的?”
她有些許不确定,“傷還沒好,臉色定是差的。”
“方才芷秋忘了幫我在頰上塗胭脂了。”
蒙哥望了眼她面龐, “氣色卻是不太好的。”
“那可怎麽辦?”淩宋兒說着要轉身,“你在此處候一候我,我回去補一補便回來。”
“不必了…”他擡手捂來她的側臉,細吻點落唇間。
這還在外頭,雖是傍晚漢民們都幾近在家中吃晚飯,可還是有人的!!
她四處觀望,深怕被人見到了,臉不覺紅到了脖子根兒,卻見得那人勾着嘴角笑着,“這樣就好多了。”
“……”
蒙哥兒見她垂眸下去,拍了拍她勾在自己臂上的手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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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客營,蒙哥兒卻沒帶她進去,反是繞道後頭,去了阿布爾汗的大帳。邊走邊和她解釋,“今日家宴,便沒在客營。是在父汗外賬擺的酒席。葉婆婆都被父汗借去了,特地為你做江南菜。”
淩宋兒聽得心中一絲甜意,“父汗可真是細致的。”
蒙哥兒也是幾分自豪:“父汗自是慈愛,細心。方能得漢民擁戴。”
淩宋兒卻是捂嘴笑着,“可你那小心思,和離二字都不許我提。可也是跟父汗習來的?”
蒙哥兒聽得那二字不甚悅耳,只淡淡肅目道,“不準提。”
“……”
進來王帳,淩宋兒才見得人都坐滿了。原是來晚了,只好松開蒙哥兒的手,忙着跟阿布爾汗謝罪。“宋兒梳妝,廢了些時日,連累得赫爾真,一同來晚了。還請父汗恕罪。”
聽得父汗二字,阿布爾汗喜笑顏開,哪裏還顧得上恕罪,忙起身來扶,“南國女子多注重自己儀容,宋兒該是心念着我兒,方才多費了些時日,無妨。”
說來,又看了看一旁蒙哥兒。卻見他粗枝大葉,胡渣都未剃得幹淨,只柔聲訓斥着,“看看公主,你也該修一修邊幅了…”
蒙哥兒只得嘆氣,扶着旁邊的人起來,“父汗,可是有了新婦,眼裏都變了?赫爾真一向這樣,可沒聽父汗這般說過我…”
阿布爾汗大笑不止,“你啊…”
“別說太多,讓公主入座。傷還沒好全,來我這兒吃頓家宴,莫要再損了。”
蒙哥兒一拜,“父汗您先回座。”
“對!是!”阿布爾汗笑着,“差些忘了這該死的禮數。”說着,兀自回去了自己位置,方才指了指旁邊的位子,“宋兒,赫爾真,來坐!”
蒙哥兒這才扶着她坐了下來。懶得顧着宴上人,一半仇敵,一半赤友,便只顧着給她夾菜。
淩宋兒只見得碗裏徒添了一塊家常豆腐,又多了一道糖醋排骨,方才擡手捂袖,讓他停了停,“你先等等。”
蒙哥兒停了手,看了看桌上菜樣,湊來她耳邊細聲道,“看來三道江南菜,可都是父汗替你準備的。家常豆腐,糖醋排骨,還有韭蝦雞蛋烙。”
阿布爾汗接話道,“诶,說少了!”
“這川味兒的夫妻肺片!可算是我大蒙菜式和南國菜式的大乘之道。宋兒可該要嘗嘗。”阿布爾汗說着,擡手動了筷子,親手夾着一塊夫妻肺片放到淩宋兒碗中。
淩宋兒忙颔首謝禮,“父汗,宋兒自己來便好了。”
“無妨無妨。”阿布爾汗退手回來,“見着你們夫妻恩愛,我也才放心。赫爾真可對你好。”
淩宋兒答得幾分羞澀:“大概…還好吧…”手卻在臺面下,被他狠狠一擰,她疼得差些出了聲。
可不就是還好麽?
阿布爾汗見得二人小動作,暗自樂着,不再提他們,由得他們在案臺下恩恩愛愛。
卻是對面達達爾和依吉,不大讓他省心。一旁可敦吃着菜,卻道,“江南菜,味道不錯,可就是太清淡了。”
淩宋兒方才嘗了一口那夫妻肺片,便被辣子嗆得咳嗽了起來。蒙哥兒忙送水過來,看着她喝下,又給她順着後背。“說好了,傷還沒好,該等好了再吃辛辣。”話說完,便擡起筷子,将她碗中的肺片都夾了回去。
淩宋兒雖是嗆着了,被他這麽管着,幾分不情願。手卻在案臺下被他死死握住了,動彈不得。只好夾起來那塊糖醋排骨嘗嘗。吃完了,覺着味道不錯,又伸着筷子去将他碗裏那塊也夾到了嘴裏。
對面依吉插了一塊兒夫妻肺片到嘴裏,“到底哪裏那麽多矯情?不過是辣子,我大草原女子,都能吃辣。”說完看向一旁烏雲琪,“姐姐,你說是不是?”
烏雲琪忙着咳嗽。在汗營過了十餘年,她還是頭回被請進來王帳吃飯。多有幾分不适。卻是聽了出來依吉這話,是嘲諷着淩宋兒,她才幫着道,“辣子雖是美味,可也得看着身體來。”
“公主方受了巫術,還未痊愈,吃辣對身子不好的。”
依吉被憋話了回去,心中不爽,只重複着烏雲琪的話:“還真是,吃辣對身體不好。公主可莫再吃了,省的赫爾真擔心。”
達達爾聽得此話,面色更加低沉。從一開始,他便沒有擡起過頭來。淩宋兒側目掃了他一眼,只見得他面容憔悴,胡渣滿面,鬓角竟是已然起了白發,席間氣氛還算是融洽,卻只見他一口接着一口灌着自己喝酒。不想他那日落敗,如今卻成了這般樣子…
依吉在一旁勸着,又給達達爾夾着菜,“達達爾,你多吃些,好補補身子。”達達爾卻不太聽。
蒙哥兒也早掃見了達達爾之狀,不甚理會,只顧着照顧旁邊的人用餐。又給阿布爾汗添酒。
今日,塔勒汗也被請來赴宴,本意是帶着依吉和耶柔,跟大汗和可敦求婚約的。可大汗卻将娜布其和烏雲琪也一道請了過來。
十六年前塔勒獨寵耶柔,只逼着娜布其挺着肚子遠走汗營。後來烏雲琪呱呱落地。娜布其出身神山,還有三分傲骨,任由塔勒再三算勸說,也沒能将娜布其勸回來。由得她在汗營做了巫女,撫養大了女兒,女承母業…
到底是他理虧,便忙着給一旁娜布其夾菜。
“記得你喜歡吃羊腿肉的。”
“牛三樣,你也該喜歡。”
娜布其冷面,一一将碗中菜夾給烏雲琪,“你父汗讓你多吃些。”
塔勒面上過不去,一旁耶柔看在眼裏,忙給塔勒臺階下。夾菜到塔勒碗裏,嬌嗔着,“大汗可多操心了,多吃些菜,才好補身。”
依吉見得母親如此低聲下氣,父親卻還顧着外面的女人,不滿。也沒顧及什麽家宴不家宴,當着阿布爾汗的面,直對塔勒道,“父汗你還管她作甚,她早離了塔勒十多年了。”
“烏雲琪也不知是不是父汗的女兒,怕不是頂着父汗的名字,跟別的男人生的。”
話沒完,依吉臉上便是一陣火辣,巴掌扇到臉上,依吉方才看得清楚來人。不是塔勒,也不是娜布其,卻是一旁的可敦。
“你倒是好大的口氣。”
“娜布其來我汗營的時候,有孕四月有餘。不是你父親的,還能是誰的?”
“你且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額吉漢人村婦,欺負到了神山女人頭上。十餘年過去了不說,現在你還敢口出惡言,侮辱烏雲琪的身世?”
依吉捂着被掌紅的半邊臉,看了看可敦,又望了望一旁達達爾。只見達達爾垂眸不語,縮去一旁。依吉淚水盈盈而出,“可敦…依吉不過心急口快,只是替額吉不平。”
“你額吉有什麽好不平的?”可敦斥着,亦是滿腔怒火,“你額吉不過是個妾!”
話語一出,營帳裏頓時安靜片刻。
耶柔不敢說話。娜布其淡淡吃着菜。塔勒低頭聽着。阿布爾汗面色複雜。還好三夫人和巴雅爾不在……
可敦卻冷笑了聲,繼續道:“若是她稍懂得些長幼,知道克己教女,娜布其和烏雲琪流落汗營十餘年,她也該來替你父汗勸說勸說。如今看來,她只當娜布其來汗營,是她的福氣,她一人全獨自享了這十餘年。”
耶柔聽得話,連忙從座上起來,伏倒去了地上,對着可敦和娜布其的方向跪拜,“耶柔知錯了,請可敦和和姐姐恕罪。”
“哼!”可敦未再多說,娜布其也不語。由得耶柔跪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阿布爾汗打了圓場,給可敦舀了一勺羊骨羹,“該都罵累了,快吃肉,喝湯…”
淩宋兒見得家宴這般陣仗,實乃追債讨命的。幾分吃不下了,多喝了一口茶。碗卻被蒙哥兒拿起,幫她去盛湯。想來大蒙還是男子為尊的地方,她多有不好意思,忙起身來搶着湯碗。“我自己來,蒙郎。你想吃什麽,我幫你盛…”
蒙哥兒見得她眼神,懂了幾分禮數,這才重新坐回來,扶着她後背,“你來,也好…”
卻聽得可敦對一旁塔勒道,“我看,你這女兒要嫁來汗營也沒什麽不好。”
“只不過,達達爾好歹是大汗的嫡長子,總也該配你塔勒汗的正妻之女,方才合于禮數。”
“可敦不喜歡我,大可直說!”依吉聽得達達爾要另娶他人,坐上驚起,只拿着酒杯摔碎去了地上,“無需拿這些禮法和輩分來吓人!”
“大汗那日已然答應了我要辦翎羽之婚,我定是會選達達爾的!”
可敦着實被依吉陣勢吓着三分,“還果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大汗許你翎羽之婚,那汗營男子自是由得你選。”
“大汗亦沒說,不許烏雲琪翎羽之婚。你倆既是姐妹,那便同天完婚。”
可敦說完看着阿布爾汗,“大汗,你可已經欠了達達爾一回了,這回娶妻,可不莫只讓他被人挑選。徒增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