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巫山雲(一更)
阿布爾汗一時語結。
依吉被塔勒一把拉着跪去了耶柔旁邊, 臉上卻還生生挂着不服。
耶柔忙叩首道,“耶柔管教無方,依吉沖撞了可敦。還得讓可敦饒恕了她。她年紀小, 還不懂事…”
可敦冷笑未語, 卻是對等着阿布爾汗的回話。
烏雲琪也放下筷子, 在耶柔旁邊跪了下來,“烏雲琪一心只想跟着額吉行醫, 治病救人。眼下還無心婚嫁, 求可敦體諒。”
阿布爾汗這才接了話,“到底是我嫡長子的婚事,自然不能草草了事。可敦也無需只将目光落在自家人身上。我明日讓人在草原上發貼子出去,若有想嫁來汗營的女兒,便一道兒來翎羽大婚。也好讓他選個自己中意的姑娘。”
“不知這樣,可敦可還滿意了?”
阿布爾汗話說得輕柔, 到底也是入耳。可敦這才端起小酒,喝了口。“大汗有心了, 那便依着大汗的意思辦。”
依吉還要再開口, 生生被耶柔捂了嘴。小聲勸着, “祖宗, 消停會兒吧…”
可敦卻起了身, 去将烏雲琪扶着起來, “到底是我汗營的醫女,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你且起來。”
烏雲琪低頭未動,卻還是娜布其起身, 将女兒摻扶了起來。“烏雲琪受不得可敦如此大禮。還是娜布其來吧。”
阿布爾汗這才招呼,“可都起來吃飯。好好的家宴,陪本汗吃頓安穩飯。”
依吉卻早已滿心委屈,被耶柔從地上拎了起來,擡手擦淚,“你們可都幫達達爾娶別的女人罷。”說完,哭着跑了出去。耶柔要去追,被塔勒喝止,“你可是還要慣着?”
耶柔這才生生落坐回來。
一桌人繼續吃飯,氣氛卻早已不那麽融洽。烏雲琪母女更是吃得小心謹慎,淩宋兒一一看在眼裏。只得先給阿布爾汗夾了菜,又小心給可敦添了茶。方才食過了三刻,才拉着蒙哥兒,“我有些不舒服。可否先回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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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哥兒聽得心頭一緊,一手扶着她後背,只見她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己,便猜出來她的心思,該只是謊稱病罷了。蒙哥兒忙去阿布爾耳邊小聲告假,一邊又請烏雲琪和娜布其,來幫忙照顧人。
一行人方才從王帳裏出來。借着月色,回了蒙哥兒的帳子。
娜布其緊跟着淩宋兒身後,等來淩宋兒被蒙哥兒扶着去榻前坐下,方才護了過來,“公主可是傷口複發?讓娜布其來看看?”
淩宋兒搖頭,又看了看立在一旁的烏雲琪。指了指案邊茶座,“娜布其,烏雲琪,你們都坐吧。眼下沒得別人,我稱病出來,不過見你們呆不落了,給你們解解圍。”
娜布其臉上三分笑意,看着淩宋兒,“還是公主心思細膩。”
淩宋兒卻讓芷秋去看茶。便見得蒙哥兒只往外頭去。“你們女兒家的事情,聊着。我去趟博金河那裏。”
“也好。酒可少喝些,我不跟醉漢子同榻的。”淩宋兒方才說完,見得對面三人捂嘴偷笑,這才紅了臉。
蒙哥兒卻笑着答,“知道了。”說完轉身出了門。
淩宋兒見他出去了,才挪來案前。與娜布其和烏雲琪同坐。芷秋一旁又給主兒添了杯茶。淩宋兒才道:“我可是受過一回害了,才與你們說說。依吉性子執拗剛烈。方才可敦那麽當面說要烏雲琪嫁給達達爾的話,我怕她聽落了,會來找你們麻煩。”
烏雲琪卻道,“倒也不是頭回了。她兒時借住來汗營,便沒少找過麻煩。”
淩宋兒這才嘆氣,“那便也小心些吧…”
喝了兩輪茶,娜布其和烏雲琪才道是太晚了,不耽誤着淩宋兒休息。淩宋兒起身,同芷秋一起,送她們去了外賬。臨行,囑咐着烏雲琪,“娜布其手上的瘡口似是不輕。可好些了?”
烏雲琪卻是幾分驚訝,看了看一旁自家額吉,“額吉你受傷了?怎的不和我說?”
娜布其局促幾分,“小事,無需讓你操心了。我自己便會治的。”
“定不是!”烏雲琪看出來不對,直捉着娜布其的手來看傷。掀開袖子,見得那處瘡口潰爛幾許,“這是怎麽回事?額吉?”
娜布其抽手回來,嘆氣道,“還是回去說吧。”
烏雲琪卻是道出:“可是那巫術?”
“早聞治療巫術會被反噬,動用巫術也需用活人陽壽來換。可真是太陰邪了。”
淩宋兒聽聞,忽覺幾分揪心,“娜布其的傷…該是為了我…”
“公主無需挂懷。”娜布其忙一揖,“這是娜布其自願的。只是這巫術報應,也該在那下巫術的人身上。”
“查幹?不是已經自尋天葬了嗎?”淩宋兒幾分不解。
娜布其搖頭,才道,“薩滿以命換命,不過是中間人。真正生害人之心的,想必此時和娜布其一樣,瘡口難愈,伴随終身…”
烏雲琪這才聽了明白,“……額吉,沒得其他辦法了?”
“皮肉之痛,罷了…”娜布其說着搖頭,又捂着女兒的手,“夜了,回去吧。莫再打擾公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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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挑燈,帳子裏燭火晦暗。可敦卻也不讓姜琴再多添一盞。只就着三分燈火,讓姜琴嬷嬷往右臂上的瘡口上塗着藥粉。
姜琴望着那傷口潰爛難好,心中幾分吃緊,勸着着,“主兒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要不還是叫娜布其和烏雲琪來看看?”
薩仁閉目忍着疼,聽得姜琴這話,睜了眼,“叫她們來,可是要看看我自食其果的樣子?再宣揚給整個汗營聽,公主翎羽之婚那日,是我讓查幹下的巫術?”
姜琴不敢答話,只忙着緊了幾分手中活計。卻聽得可敦“嘶”地聲喊疼。
姜琴忙道,“…重了些手,姜琴再輕些。”
薩仁卻是不耐煩了,直将手收回袖子裏,“罷了罷了。這藥塗了好幾日,也不見一分好轉。本就是來拿我命數的,定也是治不好的。”
她從案前起了身,折來傷手到胸前,捂着,“只我恨的是,達達爾娶妻未淑,又來了個依吉。今日你也看到了,那丫頭還沒嫁進我家門,便那般跋扈。”
姜琴躬身來扶,“塔勒汗嬌寵着那漢人女子,女兒自是女兒也慣養得驕縱了。也難怪,娜布其來了汗營這麽些年,從來未願意回去過。”
薩仁冷笑了聲,“真要讓達達爾娶依吉,倒不如娶了烏雲琪。好歹還是塔勒的嫡長。塔勒雖然是小部族,可地處南邊,是入草原的關口要塞,塔勒汗他手上總是屯了兵的。幫得上我兒。”
姜琴卻是幾分猶豫:“只娜布其似是不願讓烏雲琪和塔勒有什麽瓜葛,今日二人同桌吃飯,卻也是不同水火的。”
“這有何妨,血脈之親,砍不斷。”薩仁往榻前落座下來,躺了下去,“你該也聽那日敖敦說了,烏雲琪福澤綿長。有她常伴達達爾,我也便能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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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娜布其母女,淩宋兒自讓芷秋打了水來梳洗。見得蒙哥兒還沒回,她便又已經乏了,只好先躺下了,又讓芷秋熄了燈。
夜裏那人摸索着上了她的床榻,卻是真沒得半分酒氣。淩宋兒半夢半醒之間翻了個身,往他懷裏鑽了鑽。卻聽得他低聲說話,“吵醒你了?”
“嗯…”她淡淡答着。
他又開口解釋:“博金河隔日便出征,索性聊得久了些。”
淩宋兒懶散答着,“倒是…應該…”說着,便在他胸膛前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淩宋兒将蒙哥兒送了出門。博金河早牽馬在帳外候着,等着他出來,二人一道兒跨上馬背正往軍營離去。蒙哥兒馬上溫聲交代淩宋兒,“夜裏無需等我。今日該要和博金河的将士們踐行。回來不及,便住在軍營裏了。”
淩宋兒便也無法,誰讓嫁的是個打仗的人。
回來帳子裏,和芷秋打理了一遍內外帳,将家中裝點少許。采來野花,插了瓶。只又要将他牆上弓箭鹿頭取了下來,挂去外帳牆上。到底內裏屋子是睡人的地方,還是少些殺戮氣的好。
芷秋蹬上椅子,取了箭筒,那柄大弓卻重得很,唯有等他回來自己拿了。淩宋兒抱着箭筒出來外帳,牆上還未做鈎,也只好先立在箱邊。
依着今日他也不會回來的打算,淩宋兒便叫來芷秋,起了繡底,好做副繡圖,給他挂在外帳屏風上。忙了整日,吃過晚飯,正是乏了。方才叫了芷秋去打水洗漱。
芷秋前腳出去,淩宋兒卻聽得外帳來了動靜。她輕聲探了探,“芷秋?”
無人答話,又聽得那箭筒被人碰到,散落了一地的聲響。淩宋兒只覺得不大對,摸索着出來外帳。忽的聞見一片酒氣,一雙紅眼在暗處看着她。見得她的面容,露出來幾分笑意。
“達…達爾…你怎麽來這兒了?”她往內帳裏退,卻被他逼了進來。
借着火光,淩宋兒這才看清楚達達爾的樣子。衣衫和那日家宴無異,胡須又深長了幾分。手裏拎着馬奶袋子,還不時再灌自己一口酒。看得淩宋兒幾分驚慌,咧嘴笑着喊她,“宋兒…”
淩宋兒邊往後退,邊四處尋着利器。想來方才刺繡的時候用過剪子。只往繡架旁邊去。
卻只聽得眼前的人長嘆了一口氣,随後一把掐住了她的右手,将她拉了回來,狠狠按去了牆上。
撲面而來的酒氣,讓她有些作嘔。那人嘴裏腥臭,道,“你那日說得對。碌碌而不知所往…是我。”
“可我現在知道了!所往是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