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觀星臺四周平平, 唯獨見得北面護城河,映照着天上星河燦爛,點點光明。

觀星臺四四方方, 只砌了到腰身高的石牆于四周。中間一座石刻的正圓星圖, 示意天圓地方。穆驚瀾正站在星圖面前, 撥弄着裏頭星跡軌道。

蒙哥兒背手等在一旁,見他上來之後, 便照着天上星象弄了許久。他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只嘆氣問道,“公主命數如何,你可是要跟我說什麽?”

穆驚瀾不緊不慢,再擺好兩道星軌,方才蹲下身去。按下臺面下的機關按鈕。星圖隆隆作響,方才被穆驚瀾撥好的星圖緩緩翻了身過來。滿天的星圖消失不見, 重新翻上來的星圖,便只剩下了兩個小小星系。

穆驚瀾指了指最中間那顆星辰, “公主出生之時, 當着海宸星獨獨臨空。當年欽天監也頗為震驚, 海宸星是二十四星宿中謙吉之星, 數千年難得一遇。實乃木南之福。可這等星象, 已經是十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穆驚瀾說着擡眼再看了看星空, 方才撥弄了一番手底星盤,“眼下,已經是這個樣子。”

“這是?”蒙哥兒只見得他将那可海宸星依着軌道撥去了後頭, 迎面上來的卻是另外兩顆星辰。他莫名覺得不大吉祥,忙問着,“她會怎麽樣?”

穆驚瀾嘆了口氣,擡手指着天上,“你可見到月牙邊上那顆最亮的?”

蒙哥兒颔首,“天狼星。”他說完,幾分擔憂望着一旁穆驚瀾。

穆驚瀾卻接着道,“木南國運至此,也是天命之數。天狼雙子出于北方,勢必征途廣闊。只是海宸光芒三年後悉數被天狼吞滅,也是公主的命數。”

蒙哥兒猜到了幾許,卻是不忍相信,“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穆驚瀾收回來目光,直直看向他眼裏,“欽天監曾為海宸星推演星軌,三年後,晦暗無光。公主怕是…也會香消玉殒。”

蒙哥兒直後退了數步,氣息片刻方才喘了回來。“三年命數,她自己可知道?”

穆驚瀾點頭,“她自幼入了欽天監修習,天資聰穎,深得師傅喜愛。師傅雖是不曾跟她說過,她卻也早推演出一二了。”

蒙哥兒聽完,轉身便尋着石梯往下去。穆驚瀾聲音身後傳來,“驸馬切莫怪責公主……”

蒙哥兒沒回他的話,也未多做停留,頭也不回,尋着欽天監大門去了。

&&

慧安宮中,淩宋兒方才哄睡了小妹。見得她面色紅潤,嘴唇也回複了血色,這陣子來心中重擔終是放了下來。淩翊也在一旁守了整天,姐弟兩人這才從小妹房中出來。

落落忙來扶着淩宋兒,小聲勸着,“公主該是累了。這陣子操勞得緊,早些歇着吧。”

“也好。”淩宋兒又對淩翊說,“翊兒也早些休息吧,皇祖母那邊本還要宣你過去陪着的,因着今日玉兒服藥的事情延後了,明日可莫要在耽擱了,你也且和皇祖母說說小妹的病情。”

淩翊卻是也來扶着淩宋兒:“長姐憔悴得很,就別擔心翊兒了。皇祖母自是疼着慧安宮的,我自去了她那裏也是被寵着的。翊兒先陪長姐回房休息。”

正說着,外頭婢子來報,“長公主,大驸馬他…找你找得急…”婢子話還未完,淩宋兒便見得蒙哥兒從前院繞了進來,一身風塵仆仆,本就不大明朗的臉色,看見了她,眉頭更是擰到了一處。

“随我來。”他說着,便拉着人往外頭走。

淩翊見得他要帶人走,卻是不許,“長姐在小妹床前忙了一天了,此下就要歇息了,你還要帶她去哪裏?”

蒙哥兒沒理淩翊的話,腳步甚至有些緊急。淩宋兒不大跟得上,是一路小跑着的。落落也忙跟着二人身後,便往慧安宮外走。

淩翊直繞過去攔在蒙哥兒身前,“我還以為長姐嫁了個什麽好漢,沒想到是個莽夫,疼惜人都不知道麽?這麽晚了,外頭還有露水,便将人往外頭直拉。”

蒙哥兒心口一疼,這才停了下來,吩咐身後落落,去幫公主取件厚衫來,今夜她随我回東宮休息。

落落卻是頭回見着蒙哥兒這般陣勢,着實被吓得楞在原地,半晌未反應得回來,還是淩宋兒開了口,“去取吧。”

落落這才往後院裏頭去。淩翊卻仍是攔着蒙哥兒,“長姐累了,為何不就在慧安宮裏歇息。”

蒙哥兒擰眉重重道:“我有話要問她。”

不知為何,淩宋兒竟是聽得幾分心虛,只好勸着淩翊,“我也三四日未見過驸馬了,由得他吧,這裏去東宮也不過一小段路。坐了一天,筋骨都僵了,散散步也好。”

“長姐你這護着他,他可知道護着你?”淩翊多有為淩宋兒不值,方才蒙哥兒那副模樣,着實和木南貴公子哥兒們不是一個路數的。

淩宋兒笑了笑,捂着他袖口子,将人往內院裏頭帶,“你長姐夫自是護着我的。”

“你早些回去歇着,明日一早還得去壽安宮請安呢。”

“那,長姐你自己小心。”淩翊不情不願皺着眉頭,又望了一眼對面蒙哥兒。“你可得悠着她的。”

蒙哥兒這才收了方才幾分着急,對淩翊拱手點頭。方才見得淩翊随着丫鬟進去了後院。

落落捧着鬥篷送了過來。蒙哥兒自接來給淩宋兒披好了,方才牽着她的手,往慧安宮門外去。小太監福新前頭引路挑着燈籠,落落二人身後跟着。

走出來慧安宮門前的宮道兒,入了禦花園。四處撲鼻清香,該是雨後又開了桂花。淩宋兒只覺得怡人得很,方才拉了拉他手臂,“你可聞見了?你們草原上,可是沒得桂花的。”

“嗯…”他聲音重,答得卻似是淡淡。

淩宋兒只幾分奇怪,問起來,“這麽晚來尋我,說是有話要說的。怎的出來了一路,也不聽你說過話?”

蒙哥兒只道,“等回去屋子裏,再說。”

淩宋兒也不知他悶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只好随着他。可他腳步吃緊,她便難跟得上,走得喘息幾分,便想要休息。“你走得這麽快做什麽?我跟不來。”

方才要去尋着一旁的石凳坐下來歇會兒,身子卻是一輕,整個兒被他背着去了背上。

她幾分臉紅。“這還是宮裏頭,被人見着了要笑話的!”

“我自家的媳婦兒,我背着回家怎麽了?”

“……”

回來東宮,守門的近衛軍見得蒙哥兒這般動作,果然忍俊。淩宋兒只好将臉埋着他脖子裏,不稍讓人看見臉上的緋紅。回了屋子,方才被他放去床榻邊上。

淩宋兒忙吩咐着一旁落落,“去打水來吧,該要洗漱歇息了。”

等落落出了門,蒙哥兒方才跟着她身後,一把将門反鎖了。方才繞回來屋子裏。他直做去圓桌旁木凳上,看着床上的人。

“成親數月了,你可有都跟我坦誠相待?”

淩宋兒望着他幾分驚訝,“今日說話怎的這麽奇奇怪怪。”

“何為坦誠相待?同床共枕這些日子,你還好意思問我麽?”

“……”他半晌無話。

淩宋兒卻起了身,過來他身邊的小凳子上坐着,又纏着他手臂抱着,“我且三四日未見得你了,一來便又是質問我。我可是哪裏做錯了?不對了?你都直跟我說了。這陣子光對付貴妃和史相心思便已經費得夠重了,猜起來太累。”

蒙哥兒方才心頭上的氣火兒,瞬間被澆滅了大半。卻忽的又肅然了三分,“穆驚瀾今日帶我去觀星臺了。”

“觀星臺?師兄帶你去那裏做什麽?”她方才覺着有些不對,觀星臺的星軌底下,藏着她的命盤,是師傅當年為她推演的時候造的。

蒙哥兒見她神色漸漸凝重,接着道:“所以我問,你可有什麽事情是瞞着我的?”

“師兄跟你說什麽了?”

蒙哥兒面色沉沉,擰眉問她,“你早前非想着跟我納妾,可是跟你那命數有關?”

淩宋兒卻是幾分不敢相信,幽幽道來,“他真告訴你了…”

“他若不告訴我,你打算瞞着到什麽時候?等着三年之後再跟我說麽?”

夢中景象眼前閃過,那鬓白滄桑的蒙哥兒,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自己。她只覺得心疼難忍,自顧自捂着垂眸下來。蒙哥兒見得她心傷,忙一把扶住了人。“我不是要怪責你。”

“我只是…”

他喉間聲音滾燙,只好咽了下去,不再說話,一把将人捂進來懷中。“從今日起,我日日都陪在你身邊。不管日後發生什麽,三年也好,一輩子也罷,不離不棄。”

淩宋兒只眼底氤氲,伏着他胸膛前,抽泣了幾聲。“有生三年,我也自當不離不棄…”

&&

夏末秋初,和盛園難得開了幾束野菊。早前唯有在大草原上才見着的花兒,這木南宮闱之中卻是難得見着。芷秋身子方才養好,今日起早,便出來了院子,尋了些野菊和蘭花回去。

用完了早膳,便就着齋玉色的花瓶,插起來花。

從鶴慶宮裏回來,她身上傷了多處,精神也不佳,令公照顧着,只在和盛園裏頭休息。晴熙落井那日,她親眼目睹,幾近要被淩辱,好在跑開了。卻被錢然晉派來的小太監一路追去了鶴慶宮後院的樹林裏。她無處可逃,進了山洞。那小太監卻尋着追了過來。她只捉起洞裏的石頭,便往他腦袋上砸了過去。

小太監踉跄幾步,倒地死了。她方才蜷在山洞一角,驚吓了整整一夜,直到令公來将她接了回去。後來蒙哥兒帶着穆驚瀾查案找到她,她方才将事情經過全盤托出,方才幫着二人尋得了真兇。

這會兒,屋子裏窗戶敞開着,飄進來幾絲涼風,多有惬意。芷秋尋着摘來的花,修剪好了枝桠,方才一根根落入瓶裏。

令公尋着一爐檀香,帶人送來她屋子裏。

“宮裏今日方才送來的安神香,我想着你精神也還在修養着,便給你送了過來。”

芷秋欠身一揖,“令公有心了。”随之又繼續忙着手中插花來。

令公見得她不甚上心,吩咐着婢子将香燃了起來。方才走來她旁邊坐了下來。“這野菊好…秋日才能看到的顏色。只是配着蘭花,似是清淡了些。”

芷秋聽着垂眸下來。“芷秋在和盛宮中,也打擾了令公不少時日了,如今晴熙的案子也了解了,該是時候回去侍奉公主了。”

“……哦。”令公只尋着她的目光去,卻不見得她肯擡眼看他。“你這些時日,住得可還遂心?”

“芷秋還得多謝這段時日令公的照料。”芷秋說着,手中花束也已經插好。“芷秋只覺着,這蘭花甚是好看。和野菊配着,清雅自然。只定不如令公心中的牡丹,色香濃郁,還能安神定氣。一會兒用完了午膳,芷秋便回去尋公主吧。還請令公讓人幫忙去安義門通傳一聲。”

令公無聲嘆氣,答應道:“好…”

午膳擺在偏殿,令公特地讓後廚準備的,好替芷秋送行。得來都是好酒好菜,芷秋倒是也吃得暢快。卻見得令公一旁灌着自己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她也只好開口勸了勸,“酒喝多了傷身,令公。”

令公未答話,放下來酒杯,只給她夾菜。“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便讓他們做了江南的小菜。你多吃些。”

芷秋颔首答應,答話有禮有節,“多謝令公美意。令公也多吃些菜,少喝些酒。”

卻見他難得一笑:“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