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建安城北多有恢弘庭院, 官僚住處盡皆置辦在此。史爾元大宅,占着最北邊靠近皇城假山腳下的地界兒,蘇式園林, 層層疊嶂, 鳥語花香。
方才納入府中的第五房姨娘, 正在園子裏賞着花兒,五個月身孕, 已然肚腹便便。今日天氣幾分涼快, 正式上好的心情,卻忽的聽聞前院裏起了動靜。
動靜不小,似是還有刀槍之聲。她方才扶着一旁婢女,去看看出了什麽事情。婢女卻是勸道,“夫人還有身孕,要不還是回去歇着吧。真有什麽事情, 讓管家和家丁們擋着便好了。”
五姨娘卻是不肯,非往前院子裏擠了過去。方才走着圓拱門屏風裏, 便見得一行近衛軍殺了進來。見人便抓, 有幾個反抗的家丁, 紛紛被近衛軍殺了。
她本養在閨閣之中, 從未見過這般場景, 直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麽一摔, 肚子痛了起來。還得一旁婢女扶着,重新站了起來,踉踉跄跄往屋子裏回。
史爾元在自己房中, 他養病已久,雖是不上朝堂,卻也知道近日來後宮出了大事。李銀枝落馬,牽連當年謀害過皇後的內務府一幹人等,統統被淩擴壓入大理寺。太子乘着他稱病,在淩擴面前沒少參他的本子,其中一樣,便是謀害韓皇後和前宰相韓默之事。
他昨日還扛着病,要入朝堂的。卻生生被德勝門口的侍衛們擋在了宮牆之外。說是史相如今告病在家,當好生休息,為得聖上聖旨或口谕,不得入宮。
他本還争拗了幾句,侍衛卻一個字也沒聽得。只道是奉命辦事。不稍問,把守安義和德勝兩道宮門的都是太子的人。他身有頑疾,太醫都束手無策。撐不過三刻,便已經咳嗽喘急,只能打道回府,好生休養。
誰知今日一早,便起了動靜。方才從床上坐了起來,由得大夫人伺候着穿了衣衫,門口被人敲得急,大夫人忙去開了門。
賀勇一臉緊張,闖進門來,沒管大夫人,直進來屋子拱手對史爾元一拜,“丞相大人,外頭都是近衛軍。該是皇上下的旨。”
“馬車已經在後門備好了,大人還是先随夫人走,來日方長才好從長計議。”
“走。”史爾元扶着床架站了起來,大夫人忙來摻着。正往外頭走,小婢女卻沖進來屋子裏,幾分慌亂,“不好了,大人。五夫人方才在前院門口跌了一跤,動了胎氣。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史爾元卻是不忍了,這五夫人是他娶回家的新歡,他原已年過了天命之年,還能讓她有孕,這一胎他看得也是頗為重要的。他只将一旁摻扶着的大夫人又支了開來。吩咐了賀勇,“你先護着大夫人上馬車。我得去看看五夫人。”
賀勇勸着,“大人,不過是個妾室,罷了。夫人在就好。您且去後門上車吧。再晚近衛軍定是要尋到了。”
史爾元沒理會,直奪門往五姨娘房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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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哥兒和穆驚瀾帶人尋來了後院,闖入史爾元卧房已然不見了人,卻聽得不遠處婦人喊叫之聲,才跟着聲音來找人。
推門進來,已然聞得血腥味道。繞過屏風,只見得床上婦人奄奄一息,床褥子上全是血跡。婢女們已然都逃難去了,床邊沒得別人。史爾元卻是拿着一張百家被,懷抱着還未足月的嬰孩兒,正安慰着床上女人。“你和兒子且先去了,我随你後頭來。”
女人氣息決絕,方才還伸向嬰孩兒的手,半空中落了下去。史爾元痛哭失聲,喊來女人的閨名。随之将那也已經斷了氣的嬰孩兒放在她身邊。自己起身來,也是氣息喘急。咳嗽數聲,方才扶着床欄,吐了血。
賀勇方才将大夫人護送上了馬車,正回來尋自家主公。見得屋子裏主公咳嗽氣絕,擰着眉頭只嘆來得晚了。随之轉背便要走。
蒙哥兒反應得及,長刀一揮便要去捉人。他修養整月,身子已經見好,這賀勇定是能将史爾元定罪的重要證人,不能放過。二人交手飛身上了屋檐,穆驚瀾院子裏攏袖而立。随之進來近衛軍,也齊齊飛身上了屋檐,捉拿賀勇。
賀勇早被蒙哥兒幾道重刀,攻得猝不及防。又見得有人來,只好使了煙霧,翻身下了屋檐,尋着後院門口馬車去了。卻見那馬車也生生被近衛軍團團圍住。大夫人定是也落入了太子的人手中。他無法,棄主而逃,輕功了得,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翻出了三道牆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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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安宮中,淩玉喝下恩和的湯藥已經一整個時辰。淩宋兒自守在床邊,一刻也不敢起身。淩玉此時還睡得沉,只額頭上已經開始細細冒着汗。也不知時冷時熱。淩宋兒只探着她額頭,是燙得緊,又給她捂了捂被褥。
淩翊卻使這落落端進來一碗熱粥,“長姐,你還未午膳,我來看着玉兒,你且先吃些東西。”
淩宋兒沒得幾分心思,擺了擺手,“我不大有胃口,你們先放在桌上吧。”
淩翊卻是不許,直拉着淩宋兒的手起來,扶着她坐來桌邊,再将裝着八寶粥和幾樣小菜的食盤往她面前推了推,“快吃吧。”
淩宋兒拿他無法,只好用起來午膳。便見得淩翊自顧自坐去了床邊,握起來小妹的手,又探了探她已經燒紅了的臉蛋。
淩宋兒亦仍是擔心着,只得吃快了幾口。
方才吃完,便聽得床上的小人兒呼痛。淩宋兒忙起了身,坐回來床邊。見得淩玉一張小臉擰成了一團,淩宋兒的心也揪到了一處,輕聲問着:“玉兒,哪兒不舒服了?”
小人兒口中含糊着,眼睛還未睜開,哼哼,“肚子疼。”
淩宋兒忙使了淩翊去小廚房,将恩和找回來。
不莫一會兒,恩和自端着碗清湯從外進來。湯放在案桌上,又去床榻邊上找九公主請了脈象。
淩宋兒忙問着,“她方才喊着肚子疼,可是毒性發了?”
“龍枯草便是這樣的藥性,”恩和點頭,又道,“不過,我探着脈象有力,小公主很堅強,該是熬到傍晚,便能好了。”
淩宋兒這才舒了口氣,恩和将清湯端了過來。“讓九公主喝着這個,該能緩緩龍枯草鬧肚子疼。”
淩宋兒這才将小人兒扶了起來,由得恩和喂着她喝湯。等得喝完了湯,淩玉的眉頭果真舒展了些。淩宋兒這才扶着她躺了回去,便見她睡得熟了。
下午下了一場小雨,臨近傍晚的時候,雨停了。外頭院子裏響起來黃昏鳥鳴,清脆又安樂,該是都歸家了。又有幾聲蟬鳴,尋常以往夏日。
床上淩玉終是緩緩睜了眼,見得淩宋兒和淩翊一旁守着,虛弱笑了出來,“長姐,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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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哥兒和穆驚瀾只将史相交給了大理寺,審問了不到一個時辰,史相便将和李銀枝共謀,毒害韓皇後的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左右他大勢已去,活的這把年紀,身染重病,卻還要先送五姨娘和尚未足月的幼子上路。今日之事,直擊垮了他最後一道傲骨,被壓進來大理寺,便将罪責全認了。
對面關押的李銀枝卻仍在憤憤喊着,“史爾元,你胡說八道,我什麽時候和你合謀了?你不想活,我還想活!”
穆驚瀾沒理會李銀枝,直将罪狀書放到史爾元面前,讓他簽字畫押。史爾元毫無反抗,一一照辦。簽完字,便又是一陣咳嗽,心頭血一湧而出,噴灑在了罪狀書上。
二人持着罪狀書,回了東宮,送到太子面前,算是交了差。眼看着時候不早,蒙哥兒還念想着慧安宮裏,恩和今日該是在幫淩玉看病的。正想要尋過去,卻是被穆驚瀾從身後喊住了。
“大驸馬,我還要去一趟欽天監觀星閣,你可有空閑,一道兒。”
蒙哥兒擰眉回來,“我想去慧安宮尋尋宋兒,該有兩三日未能見得她了。”
穆驚瀾卻道,“不稍太久,一個時辰。”
蒙哥兒無法,這段時日以來,二人一同辦案,查過內務府,抄家史爾元。到底也算是同僚一般。他只得跟着穆驚瀾去了。
二人駕馬尋着皇宮最北邊的欽天監去。四周漸漸沒得了建築,一覽平川,只遠遠立着欽天監的屋檐,還有矗立三層之高的觀星閣。
穆驚瀾騎馬緩緩走着,側顏對蒙哥兒道,“今日喊驸馬來,便是想問問,公主可有跟你提過,她的命數?”
蒙哥兒本還以為是什麽公事,聽得淩宋兒的名號,卻是幾分着緊了,“她的命數?”
穆驚瀾望着他面上疑惑,便已然知道了答案。“那定是沒有。”說着嘆了一口氣,望向遠處觀星閣。
“今日傍晚下了一場大雨,雲都散開了,正好是時候,觀觀星象,便想着帶驸馬來看看。”
“……她的命數,你是知道的?”蒙哥兒聽出來方才話中蹊跷,直尋着線索繼續問着。
穆驚瀾道,“去了觀星臺,驸馬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