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令公一行本該早要上路, 卻是因得芷秋的事情,多做了數日停留。芷秋先回了趟莫家,帶着令公拜見父母, 養育之恩, 自從入了皇宮, 便不知何時能報。如今要和親嫁去西夏了,卻是更難了。

莫家裏出來, 令公只安慰着人。回到了和盛園, 才見得淩擴早派人置辦了嫁妝。和碩公主出嫁,是國親。嫁妝自是以皇家公主的規格置辦的。莫家主母,也被皇帝封了诰命,多是體諒着母女分離之苦的。

淩宋兒這兩日,還能留着人在身邊。卻也舍不得再讓她伺候了。芷秋卻是拉着落落,将淩宋兒起居飲食都念叨了一遍, 交代着小心這個,注意那個。到底是不放心的, 又将重要的事情都在絲綢上寫了一遍, 縫進了落落的枕頭裏。

蒙哥兒卻是看在眼裏, 這兩日, 淩宋兒落了幾回淚的。也只得好生勸着, 西夏和大蒙近, 如今又是盟國。真要念想得緊了,修書給令公,讓他将人送來汗營住幾日, 也是無妨的。到底不必那麽傷感。

和碩公主出嫁那日,京城張燈結彩。建安百姓們親手置辦的。西夏雖是遠疆鄰國,可令公此行前來,與木南簽下盟約,帶着和碩公主回朝,日後是要和木南商貿往來的。

這皇帝親封的公主,聽聞是長公主的貼身的侍女,還是西夏譽親王親自問皇帝求的婚。該是一對兒璧人兒。

淩宋兒卻是跟在和親大隊之後,一路送出來了建安城門。蒙哥兒只好一旁小心護着。城門前,芷秋下了車。

金玉冠,碧珠簾。血玉镯,紅櫻钿。被令公扶着,走來淩宋兒身邊,林铛作響,到了淩宋兒跟前卻是一把跪去了地上。令公一旁彎腰扶着人。淩宋兒也忙要将人扶起來,芷秋卻是不肯。

“公主,就讓芷秋再跪一跪你吧。此去經年,怕是沒得機會了。”

淩宋兒彎腰握着她手來,“誰說的,傻丫頭。”

“蒙郎說了,大蒙和西夏近,若真的念想得緊了,便接你來大蒙住一陣子。”她說着,看了看一旁令公。

“若他敢要欺負你,你便修書給我,我也讓那多去接你過來汗營住。”

芷秋聽着這才笑了出聲,擦着眼淚,被令公扶着起了身。淩宋兒這才一把擁着她,依偎着她肩頭,“聽聞西夏冬日裏和大蒙一樣的冷,可別凍壞了。眼下入了秋,你們一路往西北走,也要多添些衣物。”

“等哪日生了小令公,記得寫信與我,我該要做人幹娘的。”

芷秋淚目盈盈,聲音幾分顫抖,“公主你也是…”

二人終是語了別,令公扶着芷秋上了馬車。蒙哥兒見旁邊的人腳步不穩,忙也攬着她的腰身,将人往自己身上靠着。芷秋從車窗中探出半張面來,揮手對着二人道別。

和親車隊漸行漸遠,蒙哥兒方才捂着她肩頭撥着人到自己眼前來,“罷了,回去吧。出來走了一路,也沒叫馬車。該累了?”

“好。”她神色早已淡淡,身上力氣似是被抽離走了,只被他扶着,緩緩往城門裏走。

回來東宮中,蒙哥兒直将人扶着去了床榻上歇息。見她沒得什麽精神,本想喊恩和來診脈的,卻是被她推擋了。“無事的,我睡會兒便好。”

蒙哥兒只好扶着她躺去休息。午膳時候,卻也沒舍得喊她起來。卻聽聞外頭小太監來報,淩擴讓人來通傳了,讓太子和大驸馬一道兒去養心殿面聖。

蒙哥兒看了看床上的人,還正睡得熟,再幫她捂了捂被褥,方才起身随着小太監一道兒去複命了。

淩宋兒一覺醒來,養足了幾分精神。直叫來落落伺候了午膳,方才又讓她準備了些酒菜。她沒讓落落跟着,自己提着食籃,走來東宮院落深處的小宅院。

院子四周綠竹成蔭,院落門口,還把守着淩昀的近衛軍。淩宋兒對那兩個守衛點了點頭,聽得二人稱她長公主,便算是行了禮。随之将她放了進去。

院子裏頭,卻是不如院子外頭整潔。雜草叢生,卻是開着一片野花。淩宋兒提着食籃庭院裏穿過,只推門進去了房間。

屋子裏味道不大好聞,女人倒在床頭,無人照料,頭發已然花白了,神色憔悴得和早前成了兩個人。

淩宋兒将食籃放在好了在桌上,方才端出來一碗熱粥,拿着勺子舀了舀。“貴妃娘娘昨日可睡的好嗎?入了秋了,若是覺着冷,我讓她們幫你換些厚點兒的被褥。”

李銀枝看着淩宋兒,目光直直:“我的婉兒和瑞兒呢?”

“自是早就被送出宮去,貶為庶人了。”淩宋兒端着碗,坐來床邊,自舀着一勺粥往她嘴邊送,“貴妃今日還未進食過的吧,快吃些。”

“你……”李銀枝眼裏恨恨,忽的鐵鏈作響,淩宋兒手中的粥碗被她一掀落去了地上,摔了粉碎。“你們這幾日給我吃的什麽?我日日夜裏難寐。”

淩宋兒笑了笑,便也起了身,“貴妃娘娘怎的還這麽大的脾氣?只夜裏難寐,又怎比得了我玉兒夜夜心口絞痛?還是比得了我母後當年心痛而死?”

淩宋兒面上笑容漸散,猙猙望着床上坐着的人。手上纏着絹布,直一把捉着李銀枝的下巴,“你可是覺得我們慧安宮好欺負?落毒落到了我們頭上?”

“哼…你們可是好欺負。”

李銀枝沒顧得上下巴上的疼,“韓皇後不是抱着賢皇後的名聲麽?怎的?牌坊都立了,可不是好欺負的麽?”

淩宋兒擡手便是一巴掌,狠狠落在她臉上,“很好。”

“那我就告訴你,你的婉兒和瑞兒,現在都在哪裏。”

李銀枝這才幾分驚慌失措。“他們在哪兒?”

“一個,落魄為了妓子。昨日裏該是被人開了苞兒了。”

李銀枝眼中恨出來了淚花,“我婉兒金枝玉葉,你們怎能将她弄去教坊裏?”

“怪就怪,三公主生的好看。朝中多有男子欽慕已久了,這不,昨日一晚上,便接了三道兒生意。多好的花魁胚子啊!”

李銀枝喪聲痛苦了起來。“那…那我瑞兒…”

“瑞王殿下,天生聰慧。父皇還是頗念着舊情的,就算貶為了庶民,也讓人送了些銀兩,給他傍身。本想着他該能在民間做門小生意,也能養活自己和三公主的。”

“可你猜猜,他拿着那筆錢去做什麽了?”

李銀枝一字一句聽得仔仔細細,卻是笑了起來,“皇上,皇上果然還是寵我瑞兒的。你看看!你快讓太子和端妃也看看!受貶去了民間,皇上也還惦記着賞他一口飯吃。哈哈哈哈哈…”

“可惜了,瑞王到沒拿那筆錢去做什麽生意。卻是去了建安城南的花柳巷子。那兒啊,賭坊多。不定,一個大手筆下去,能翻身呢?贏得了金山銀山,他還要買兵回來,奪太子之位。”

“……”李銀枝止了笑聲,卻聽得怔怔…“他,他贏了還是輸了?”

“哼!”淩宋兒捂嘴笑着,瞄了一眼貴妃神色,“你說呢?”

“你以為,三公主是被誰賣去教坊裏頭的?”

“瑞兒…嗚嗚嗚…”她終是哭得更厲害了,“我的婉兒啊…”

淩宋兒覺着她心痛,她心中愁苦方才得來爽快。“這粥啊,我日後還會讓人送來的。貴妃娘娘若不想餓死,便乖乖喝了吧。”

李銀枝依然哭着未停,捂着心口撐在床邊,放肆咳嗽了起來。“你…”

淩宋兒卻接着道:“只是,可別說我沒告訴貴妃娘娘,這粥是用合折草熬的,吃了,确是不好睡覺的。也好讓貴妃娘娘,夜夜思念着你的婉兒和瑞兒的同時,也想想我母後的好。”

“想想當年,她是怎麽帶着你入了宮。想想當年,我父皇的恩寵,是怎的分到了你頭上的。想想你無階無品之時,母後是怎麽待你的…你若想明白了,便和太子哥哥說一聲,看他願不願再放你一條生路?”

床榻邊上李銀枝咳嗽得越發烈了起來,一口心頭之血噴湧而出,手也未捂得及時,落在地上星星點點。

淩宋兒這才取了手上絹帕,袖口裏重新掏出來一塊新的絲帕,捂了捂鼻子,嘆氣道,“我便不打擾貴妃娘娘自省了,這粥若不想喝了,明日我再喊人來送罷。”

她說着兀自轉身出去,合上了房門。方才扔了斯帕,直往院子門外去了。

不知何時,蒙哥兒已經等在了院子門外。見得她從裏頭出來,本是要來牽着她的手的,卻生生被她躲了開。她方才在屋子裏卑漏且無情,淩婉和淩瑞再如何說也是手足,她生生絲毫憐憫都生不出來。想來自己那副嘴臉,自己都生了厭恨。再見着蒙哥兒,只覺更加羞愧且煩躁。

腳步走得急,直去了前頭便也不想理會他。不過幾步路,卻見得他在身後跟的緊。這才停了下來,“我想一個人呆着你還跟我作甚?”

“你且去一個人呆着。”蒙哥兒說着,停在原地,等她走遠了,方才尾随了上去,見她該是心亂,沒去打擾,只遠遠護着她周全。

淩宋兒走出來東宮,直去了禦花園裏的荷池。一路行來,只覺更加焦躁,毒害史相,報複貴妃,如今都如願了,太子哥哥位置也再無人能要挾,她自己卻似是已經變了個人。

亭子裏立了許久,秋風起了,又有雀鳥飛來旁邊作伴兒。她心念難平,卻忽的聽聞身後有人靠近。

“你一個人可處夠了?”蒙哥兒雙手扶上來她肩頭,“可該能陪陪我了?”

淩宋兒垂眸望去地上。“你可還想我陪你麽?”

“什麽意思?”他幾分不解,大掌托着她的下巴起來。卻見她眼中疑慮。

“我厭煩我自己。”

蒙哥兒只笑了笑,湊去她唇邊輕點,“貴妃該讨你不開心了。”

她只搖頭,“在那間屋子裏,我開心的。我将她氣得吐了血,我又喂她吃了合折草,讓她夜夜難以入眠,好自省罪狀。”

“可我不喜歡自己了。”

蒙哥兒聽得蹙眉,她揪着心,他心頭愁雲便散不開。卻将她一把捂進來自己懷裏。“無事,我喜歡你。”

他只嘆了口氣,又道,“不管你變成什麽模樣,我都依然喜歡你。”

淩宋兒方才舒心了幾分,只往他懷中鑽着,吸吮着他胸前的木質香氣。半晌,想起來方才落落說,他是被父皇喊去了養心殿,這才問了起來。“父皇,他可同意我們辭行了?”

蒙哥兒眉頭更深了些,“嗯。同意了。”

“那他可還有說什麽麽?”

蒙哥兒道,“他讓我答應,有生之年,不得帶兵踏入木南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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