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葉秋一時半會還殺不過來,葉修足可安然高卧。更兼天氣與山名一樣清涼,喜歡的游戲開了新副本,員工勤勞又能幹,男朋友美貌還貼心,住持大人最近生活十分滋潤。
這短短數日,山中似乎只有兩人,在此地已安閑度日許多年歲一般。周澤楷在檐下坐着,不聲不響遠眺山林,這時候葉修會走過來,在他身側坐下。沒多久又枕着他的腿睡去。
周澤楷沒養過貓,但他心底的欣慰大約與許多撸貓人士類似:當這樣随心所欲又慵懶敏銳的生物,會無意識地尋找你的存在并主動靠近過來,說明對方已經将你放入了安全界線內,完全地信任你了。
這令妖怪先生從心底升起愉悅,沖淡了仍舊糾纏不去的食欲本能。他的手指輕柔撫過,懷中人懶洋洋地翻動身體,四肢舒展,像一條在貓肚皮上甩尾巴的魚。
他們長時間沒有一句交談,但手指相扣,心髒貼近。
舊時隐居山林的尋常伴侶,大約如是。
葉修其實沒見過封山祭典。
他确實參與了每一次——請帖總會及時送來,不曾有失。他也知道山中精怪,時逢盛宴,亦會擊鼓而歌。
但他沒有看見過。
曾有白帷深夜起簾,彼岸绮袖邀約明月一敘。年幼的葉修手搭在那方妖魅遞來的羅袖上,身量還沒有袖口高,走得跌跌拌拌,偏偏脊背挺直。他無法看清羅帷之後妖物的面容,異界的一切在眼中都籠着一層霧氣,讓人辨不分明。榕樹枝條垂下重重錦緞,金線織出妖異花紋,拂過臉頰如同活物,毛骨悚然。魑魅竊笑在浩蕩簾幔後徘徊響起,粘膩不絕。
夜訪的绮袖引他入林中後便棄他而去。他站在四面襲來的惡意之中,身體僵硬,但沒有哭。
他沉默對抗一夜。
天明後葉家叔公尋至深林中才發現他,年幼的孩子蜷在一株山薔薇底下,沉沉睡着。有頭頂落花的小小野兔倏爾奔走,新開的薔薇憐愛地垂在他的發間。
葉修被叔公抱回去,一路上睡得踏踏實實半點沒醒,從小就心大。
後來依舊赴約。妖來引,便跟着走;被丢下,就找個地方倒頭睡覺。鬼魅喑語憧憧樓閣,它們徒勞掙紮,試圖沖破屏障讓他看見,葉修眼中仍是山水畫卷,淡淡塗抹,霧遠重山。
漸漸葉修也知道,它們其實并不能将他如何。它們怨恨他的無視,但葉修無從看見,便無法回答。
年年祭典,對葉修而言,只是換個睡覺的地方而已。十一二歲時他還嘗試過帶個睡袋過去野營,被察覺他意圖的妖怪生氣地搶走丢掉了。
葉修能理解,雖然對他來說只是一片不科學重影的空地,但對山中精怪們而言,載歌載舞時場中有個人類睡大覺已經很難忍,這個人類居然還要自帶裝備來睡得更好。它們還沒法群毆他,精神攻擊竟然也被心大地閃避了。想想就好氣哦。
既然這麽氣就不要每年都執着地拉他來看一塊空地嘛。葉修無辜地想。
好吧,露天睡覺也別有風味。就是夜裏有點冷,讓少年葉修有點苦惱以後會不會得關節炎。
直到十五歲以後,突然天降毛毯。那年的祭典夜晚,有一大塊毛茸茸蓋在葉修身上,保暖又舒适,伸手去摸還是溫熱的,觸感柔軟令人沉醉。不僅如此,它還會動。葉修看不見它的全貌,但他拒絕去深思一塊會動的熱乎乎的毛茸茸到底是什麽東西。
總之,從那以後,葉修在每年的妖怪祭典上睡眠質量更好了。(所以為什麽還沒被參加祭典的妖怪打出去)
“……其實那是你吧?”葉修仰躺在周澤楷懷裏,手指戳他肚子,“這塊硬硬的腹肌,就是當年柔軟的毛肚皮嗎?”
周澤楷看天看地。
“居然那麽早就把我藏在你肚皮底下了,居心不良啊小同志。”葉修說着大力撫摸了一把,對比了一下回憶裏的手感,盯着男朋友腹部深沉道:“這塊毛肚皮,我是摸過的。”
周澤楷:“……”
男朋友很想把他按在自己的腹肌上。
“這真的很不科學。”葉修在他懷裏撲騰着想爬起來,一本正經地跟他探讨學術問題,“人形時硬硬的腹肌,怎麽變成兔子就那麽軟綿綿。我需要再觀察研究一下。快為科學貢獻出你的肉體。”
周澤楷把他按回去,面對面鎖在懷裏。“我是妖怪,可以不科學。”
“那就為我貢獻一下肉體。”
這個可以有。“晚上貢獻。”
葉修坐在他腿上,手臂攬着他的脖頸,一臉認真盯着他看。他平時總是懶懶散散,眼角垂着沒什麽精神,卻原來專注看人是這般模樣。被他這樣看一眼,十年都住春風裏。
妖怪先生一邊沉醉東風,一邊心中卻想,若是有一日他不再這樣看我……我也不知會做出什麽事來了。
葉修專注了沒三秒就恢複原形,懶洋洋地伏在周澤楷身上。他不知道把鞋甩去哪了,兩只腳光着,腳趾頭輕輕踩着周澤楷的小腿。秋日的陽光暖得恰到好處,照得腳踝一圈微微發熱。
周澤楷垂下眼,視線在蒼白的足背上停了停,就聽見葉修趴在他耳邊笑:“十五歲的我是不是特別可愛?”
這跳躍的思維,莫測的出擊路線。周澤楷的思緒一下子被帶跑了,回去多年前那些夜晚。
年少的,眉眼稚嫩的孩子。在無數魑鬼中安安靜靜坐着,平淡地看眼前妖魅橫行。
他的眼中,尚且不能映照出他所注視的世界。
周澤楷并不熟悉他年少時的樣貌,在一段距離外怔住了一些時候,才輕輕地走過去。然後果然和身處的世界一樣,被葉修無視了。
那時候葉修還無法看見他。
“我回憶了一下,覺得那時候自己還算可愛吧……”葉修輕輕踢了踢周澤楷的小腿,唇齒間發聲時氣息纏綿,“你就只想當條被子,沒想過做點別的什麽?”
周澤楷覺得耳朵像被尾巴尖掃過,毛茸茸的癢。葉修當然沒有尾巴——他确認過。但這些話語似乎在說出口的一秒內光速成精,長出尾巴騷擾他的自制力。
到底誰是妖怪。
“其實我當時只是硬撐着,說不定你随便欺負一下就哭出來啦,錯過這種機會豈不可惜。”葉修蹭了蹭他的脖子,聲音還是懶懶的,“想想哭唧唧的小只的我,居然還有點萌。”
周澤楷想象了一下。是非常萌。
“沒關系,”他安慰地說,“現在我也能弄哭你。”
葉修:“……”
真是要命哎……
在撩與反撩的戰場上,誰先臉紅誰就輸。
住持大人默默滑到廊下去,用男朋友的腹肌給臉降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