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朝中措

楚韶聽得這聲音,略微放了心,低聲沖周蘭木道:“來人不會武功。”

周蘭木側過頭去看,他似乎不喜歡好好束發,私下裏出行都是半束的時候多。楚韶離他太近,一側頭就能嗅到他發間沉靜的蘭花香氣,恰好周蘭木擡了眼,眼睑紅痣鮮豔如血滴,美人在前,即使是昏暗的房間當中,也是活色生香。

楚韶的喉嚨不自覺緊了緊。

他正徑自胡思亂想,周蘭木便伸手在他額上輕輕一敲,随後竟直接站了起來!

楚韶一驚,下意識地在他腳下一滾,迅疾地一把擒住了來人的喉嚨,在他耳邊低沉地警告了一句:“別出聲。”

來人膽子似乎極小,被他這樣一擒一掐,顫抖得幾乎拿不穩手裏的蠟燭:“大……大俠饒命!”

周蘭木拍了拍袖角的灰塵,慢條斯理地從床後走了出來,十分親切地沖來人道:“大半夜的,不知小哥來此處做什麽?”

他惡人先告狀,這語氣仿佛是別人闖了他的房間一般。那小哥兩條腿抖得像篩糠一般,半晌才道:“我……我只是聽見動靜,進來看看……”

楚韶手一緊,朝着周蘭木遞了個眼神,他本想将此人打昏了了事,不料那人卻大着膽子,哆哆嗦嗦地開了口:“大……大俠,你們可是來調查我……我大哥失蹤一事的?”

周蘭木有些訝異,擡手示意他先不要動手:“是啊,你可知道什麽關于此事的線索麽?”

他往前走了幾步,楚韶也緩緩地松了手,那人“噗通”一聲在二人面下跪下,他似乎一緊張就容易結巴:“大大大人……小的名叫王黑狗,是金府裏看看看看牲畜的,平日裏受了大哥不少接濟……如今大哥一條狗還養在我那兒呢,可可可可可可惜……”

“啊,小黑,”周蘭木見他穿的是黑衣服,便接了話問道,“你大哥……的狗,怎麽養在你那兒?”

“我也不知道,大哥自帶回這條狗一直養在我我我我房裏,老爺都不知道他養了狗呢。”王黑狗照實答道。

“這樣……”周蘭木垂眸思索了一會,突然又道,“如今你大哥生死未蔔,我與這位……這位大人懷疑與你家夫人的死有關,不知你可否方便,引我二人到你夫人房中去瞧瞧?”

“啊……這個這個,應該是方便的,”王黑狗點頭如搗蒜,“我與守着夫人那兒的翠桃關系不錯,知道她平時把……把鑰匙藏在哪兒,今天她不在,應該也去給夫人哭喪了。今天後園裏沒什麽人,兩……兩位大人随我來罷。”

兩人随他從竹屋邊一條偏僻的小道往後園中央走去,周蘭木在一點光線都沒有的地方似乎有些看不清楚,一手扯了楚韶的袖子,隔着絲滑的綢緞,楚韶似乎覺得他在發抖:“你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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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蘭木沒吭聲,就在楚韶以為他不會開口、或者會開口嘲諷他兩句的時候,卻又突兀地說道:“從前……遇見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瞎了一段時間,所以這種時候可能會有些失态。”

他聲音也與平時不太一樣,帶了幾分濕漉漉的鼻音:“見笑了。”

他剛說完這一句,楚韶卻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猛地停下了腳步,前邊的王黑狗見二人不走,便舉着蠟燭回過頭來:“大大大大大人,就快到了。”

借着蠟燭的光亮,楚韶看清了周蘭木的臉,才慢慢回過神來,周蘭木湊近了些,沖他一挑眉:“小楚将軍,這是怎麽了?”

“方才一瞬間,竟生出些錯覺來,”楚韶沒看他,一邊走一邊緩緩地說道,“你的聲音,有些像我的故人。”

周蘭木寬大衣袍下的手猛地一顫。

面上卻露出個笑來:“故人,是你愛慕之人麽,怎麽提起來叫你這般憂思輾轉?”

“是我的亡妻。”楚韶微微擡了頭,一字一句地認真答道。

“亡妻?”黑暗當中,他看不見周蘭木的表情,只聽見他半晌才輕輕笑了一聲,言語也很輕,“将軍從前被賜國婚,誰不知曉……雖說婚事未成,戚大小姐離了中陽一去不歸,但想來是尚在人世,怎地就成了亡妻?”

“我并未與戚大小姐成親,”楚韶低着頭,面上肌肉忍不住微微抽搐,“亡妻自然也不是她……我曾遇見一有情之人,雖未正式結親,可我在心裏,一直把他當作我的夫人看待。”

周蘭木微微攥緊了衣袖,晚秋天氣涼得很,耳邊還能聽見竹林蕭瑟的響聲,風從衣袍灌進來,他突然覺得有點冷,話語亦被凍得哆嗦:“哦……我幾乎為将軍補出一個纏綿悱恻的愛情故事來了,将軍與那女子兩情相悅,無奈世事難料,這女子要麽淪為了你政治鬥争的犧牲品,要麽為了你化成了一縷芳魂……将軍風流之名天下皆知,能讓你牽挂的,必然是死去的人,只有死去的人,才完美無瑕,是不是?”

楚韶這次也良久沒有說話,直到小黑示意二人弓腰躲在一處,他獨自跑到前門偷鑰匙之後,才再次恢複了從前那種吊兒郎當的語氣:“罷了罷了,提這些做什麽?我呢,也不過是傷春悲秋的時候會把他擺出來傷心一番罷了,這天底下這麽多人,也不必為一個死人挂懷,四公子說是不是?”

周蘭木惜字如金地回:“是麽?”

“這故事四公子猜得八九不離十,閑暇時候我也常把這故事拿出來說給姑娘聽呢,畢竟四公子不覺得——”楚韶歪着身子湊近了些,在他耳邊壓低了聲音,刻意用一種暧昧語調纏綿道,“有故事的浪子,總比沒有故事的招人疼些。”

周蘭木深深地吸了兩口氣,重新擺出個招牌笑容挂在臉上,才不至于失态:“将軍說得是。”

這邊小黑卻已經拿到了鑰匙,伸手招呼二人跟他一起走,不知是不是楚韶的錯覺,周蘭木似乎刻意避開了他,快走兩步到了那小黑身邊,只問道:“你這般帶我們進來,不怕你老爺知道了怪罪麽?”

小黑怯怯搖頭,左右瞄了好幾眼,才伸手開門:“不瞞兩位大人,我家老爺雖是個好人,但……但性子是瘋的,每個月總有三四天喜怒無常,府裏沒人敢勸……發瘋的時候老爺總去大哥房裏,隔了老遠我都能聽見摔東西的聲音呢……我想着但老爺行伍出身,急了少不得動手……”

周蘭木轉頭看了一眼,楚韶連忙舉了雙手自證:“喂喂喂別把鍋扣到軍營身上,我也行伍出身,可從來不打無辜之人。”

小黑忙道:“是是是……大人自然不同,若不是我與大哥關系親密,也不知老爺竟會打人,府中衆人皆以為他是最好脾氣不過的……大哥胳膊上常是青一塊紫一塊的,若不是帶着面具,只怕臉都……”

“等等,你說什麽,帶着面具?”周蘭木訝異地打斷了他,“你們大哥,一直帶着面具?”

“大大大大哥說,少時貪玩燙傷了臉,一直不敢摘下來,”小黑說道,“我,我們都沒見過大哥面具下的樣子呢。”

楚韶見他神色有異,便問:“怎麽了?”

周蘭木搖了搖頭:“沒什麽,想起個熟人也常帶着面具罷了。”

“總之……事情就是如此,大哥一日突然便不見了,隔了沒幾日夫人也離了府,我央老爺去報案尋大哥,他的狗還在我這兒呢……不想老爺卻說叫我不要多管閑事,我思來想去,總覺得這事與老爺脫不了幹系……兩位大人是在世青天老爺,定能尋到我大哥,是生是死,總要給個準話不是?”小黑在二人身後,往門外張望了兩眼,随後才把門關好,“大人可要快些……過會既夕哭時辰到了,便有人回來守着了。”

這是間再正常不過的女子閨房,聽方才小黑說,自夫人離府後此地便一直閉鎖,只有金明鏡自己進來過。

床榻被褥疊放得整整齊齊,連桌上的百寶匣都整理得極好,瞧不出一絲破綻來。楚韶圍着轉了幾圈,有些遺憾地道:“此地金明鏡想是來過好多次了,即使有什麽不妥,也被他收拾得幹幹淨淨,再無破綻了。”

周蘭木“唔”了一聲,伸手摸了摸手邊六足蓮花架上擺放的雕花銅制面盆,似乎撚起了些什麽東西,放在鼻下嗅了嗅:“小黑,小黑啊,你們夫人平日裏可用粉黛嗎?”

小黑不知所以,只得答道:“自然,我們每時見夫人,她都是嚴妝麗服的——聽翠桃說,夫人大戶出身,對這些在意得很呢。”

“如此……”周蘭木又走了兩步,伸手打開了妝臺上精美的掐絲琺琅妝盒,一股桂花香氣撲面而來,“啊,是桂花香粉,這是用來撲面的麽……”

他深嗅了一口,突然把那妝盒揣進了衣兜裏:“我想到如何證明金明鏡殺妻了。”

楚韶一怔:“什麽?你怎麽知道是他殺的?”

周蘭木卻不理他,只向小黑道:“你方才說,你大哥在你這兒養了條狗?”

小黑愣愣地回答:“是啊。”

周蘭木道:“這樣,你現在去把它牽到這兒來。”

小黑震驚道:“什什什麽?可可可是會被人發現……”

不等他說完,周蘭木便轉回頭看向楚韶,嚴肅地道:“小楚将軍,我又有事請你幫忙了。”

楚韶騰地彌漫上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果然聽周蘭木認真地道:“你嗓門大嗎?你能不能現在跑到庭院去大吼一嗓子,把那群人全引到這兒來?”

楚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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