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朝中措

周蘭木道:“證據先按下不提,我有件事情想告訴金将軍。”

金明鏡:“何事?”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周蘭木有些憂愁地喃喃念道,“金将軍可知道,‘紅滴露’之毒,是可以保人屍身長日不腐的?”

金明鏡的臉色突然變了一變。

周蘭木卻十分真誠地繼續道:“不如金将軍把夫人的棺蓋打開,叫我們看上一看,如何?”

金明鏡沒說話,半晌才道:“溺水而亡,屍身能好看到哪裏去?兩位便非要如此不依不饒,要我夫人在這群下人面前失盡了體面才滿意麽?”

周蘭木不理他:“啊,既然金将軍不願開棺,那我便給金将軍挑幾個錯罷。”

他微微一笑:“杜老将軍到底是誰殺的?金将軍應該比我更清楚,當然,此事我的确沒有證據,畢竟杜老将軍的親信早就被你處理掉了。但是我們不妨設想一下——六個月前,金夫人得知父親病故,自然滿心疑惑與傷痛,畢竟她知道,杜老将軍一向硬朗,不太可能在軍中‘發急病’。”

“于是金夫人便開始背地裏調查此事,這一調查不要緊,她竟發現她的丈夫背着她做了更多的事情,也是金将軍太不小心了,以為給滿天紅手腕上鎖了一對纏絲環就能困住他,便沒有限制他在府中的動作。”

楚韶大吃一驚:“纏絲環?”

這東西原是皇室刑器,将其鎖在人手腕之上,平日裏瞧着十分正常,可只要控環之人觸動自己手上的機關,環中便會伸出千百根比刀子更鋒利的天蠶絲,鑽進人的血管,直到人血盡而亡。滿天紅雖沒有痛覺,亦百毒不侵,可這東西還是能要了他的命的。

金明鏡的面色越來越差,偏周蘭木還在繼續說:“美貌是利器,不僅是對金将軍,對金夫人也是。滿天紅在夫人面前控訴了你殺岳丈、将他帶回府中囚|禁之事,使金夫人下定決心殺夫滅口。她先是買了砒|霜,又偷來了纏絲環的鑰匙,把人放了,啊,對了——金将軍是不是有一次拿着打造的金簪出神之時,被金夫人看見,所以迫不得已送了她一支?”

他拍拍手,很高興地說:“金夫人本在簪子上抹了毒藥,想借機致你于死地,可惜滿天紅這人壞得很,出府之前不僅在将軍常喝的藥酒中下了毒,還偷偷把金夫人頭上的簪子換成了紅滴露——那根抹了毒藥的簪子和沒用完的半包砒|霜,則被他藏在了自己的枕中。”

他朝楚韶看了一眼,楚韶會意,将方才從枕頭下摸到的東西扔到了金明鏡腳下。

“之後金夫人本想趁你睡着了刺你一簪來殺你,不想卻把你驚醒了——此事都怪滿天紅,若他早告知紅滴露之事,金夫人只消輕輕一紮,哪還有不成功的道理?”周蘭木遺憾地說,“金将軍武力高強,發現後自然搶過了簪子刺了金夫人一下,發現失手之後便想把自己摘出來,這時候将軍想到了一個奇妙的主意。”

金明鏡往前走了一步,面色沉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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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把簪子重新帶回了夫人頭上,把她的臉摁到了房間的面盆裏,”周蘭木一字一句地緩道,“紅滴露不會立刻毒發,當時只會致人昏迷,臉摁到水盆裏,可不就是溺死的麽?況且簪子刺破的傷口那麽小,怎會為人注意?”

楚韶摸着下巴看向剛剛自己手裏拎着的面盆,突然反應了過來:“喂,你說的面盆不會是這個罷?”

周蘭木欣喜地回答:“正是這個。”

楚韶揚手把面盆扔了出去,嫌棄地縮手道:“晦氣晦氣,你怎麽不早說?”

金明鏡緊緊攥着拳,面色神色卻一改未改,讓周蘭木也佩服起來:“你說了這麽多……無謂的猜測,我還是想問一句,可有證據?”

“證據啊……”周蘭木眼珠一轉,親親密密地往一旁去拍了拍小黑牽着的大白狗毛茸茸的腦袋,“來,大白,去尋點證據,你若找到了,我給你買胡餅吃。”

那狗親他親得很,不等他說話便親密地将狗頭蹭在了他的腿上。周蘭木摸着它的頭,從懷中摸出一盒香粉來,湊到了狗鼻子跟前。

狗仔仔細細地嗅了一會兒,擡頭沖他“汪”了一聲,周蘭木一手扯着狗脖子上的紅錦帶,朝身後揮了揮手:“金将軍要的證據,它會告訴我們的。”

于是衆人眼睜睜地看着那狗小跑到了金夫人閨房的窗下,刨了一會兒,汪個不停,周蘭木循聲過去,蹲下仔細看了一會兒,撿了一樣東西起來。

“夫人平日嚴妝麗服,被将軍按到水中的時候,面上想必有許多香粉,”周蘭木站起身來,朝金明鏡走了過去,“夫人‘溺死’之後,将軍恐怕心慌意亂,順手将這染了香粉的水從窗口倒了下去,卻沒來得及仔細看看,不知道這水中竟還有別的東西——”

他朝着金明鏡舉起了手,纖細手指間赫然是一粒紅瑪瑙珠子。

“不知這水中,有夫人微微掙紮時碰落的珠子啊。”

金明鏡面色大變,不待楚韶反應,便上前一步,一把掐住了周蘭木的脖子,往大門處飛掠而去:“小楚将軍當心!可不要跟過來,若你輕舉妄動,我便只能擰斷他的脖子了——這人是長公子最近器重的人?想必他若出了事,小楚将軍也不好交差罷?”

周蘭木一手抓着他的手,連着幹咳了好幾聲,竟還抽空抱怨了一句:“救命——為什麽大家都愛掐我的脖子?”

“金明鏡,你瘋了不成?”楚韶追過來幾步,罵道,“天子腳下,中陽城中,就算你手裏拿了個人質,又能跑多久,你以為全城的金蟬子都是吃素的麽?”

“小楚将軍還是別走往前了罷,”金明鏡哈哈一笑,手上又緊了幾分,他素日裏一向持重,如今竟像是瘋了一般,“再走幾步,這人的脖子可要被我擰斷了。”

他帶着周蘭木輕巧地躍上了屋檐:“實話告訴你,中陽——我早就不想待了,他跑了,我便天涯海角地去尋他好了,總有一天我能再把他抓住……”

“你得陛下親賜的安泰将軍,執掌大內鹦鹉衛,大好仕途,便這樣不要了麽!”楚韶一臉痛心地罵道,腳下卻又悄悄往前走了幾步,“只為了一個男人?”

“從遇見他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完了,”金明鏡微微擡了擡眼,看向天空中的月亮,癡癡道,“我這一輩子,父母早亡,娶了一個不愛的妻子,做了許許多多不稱心的事——我活夠了!也該做些想做的了!”

楚韶悄悄抽出了袖口一把小匕首,不動聲色地道:“可憐你夫人和岳丈也是一心為你,你從下等兵士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不會覺得于心不安麽?”

“你啊——哈哈哈哈,楚元嘉,你還問我會不會于心不安?”金明鏡仰着頭哈哈大笑,“當年你爹早死,若不是承陽皇太子殚精竭慮地護着你、扶持你,你有機會進玄劍大營,有機會做你的上将軍?你早就被中陽那一群纨绔搞死,爛成他們腳底下一灘泥了。”

楚韶嘴唇顫了兩下,死死地握着手中的匕首,沒說話。

“你如今還好意思來指責我?定風之亂後你可出征一次,打過一場勝仗?靠着長公子的信重,你如今還用做那些苦差事麽?”金明鏡略微松了松手,嘲諷道,“大印上下,有誰不知你楚元嘉狼心狗肺?若你于心不安,得知我帶着大內鹦鹉衛叛了太子的那天,你便該一劍殺了我……”

“閉嘴!”楚韶甩手扔出了那把匕首,他本是扔向了金明鏡掐着周蘭木脖子的手,但不知是不是心緒不寧手抖的緣故,竟叫金明鏡側身躲過了。

“這公子生得倒好,放心,我不會殺的。”金明鏡一手拖着周蘭木,身形輕巧地從檐間跳過,向遠方飛掠而去,聲音在夜色中傳回來,與瘋癫無異,“我尋不到人,又不好去青樓,正好留在路上,給我做個伴!”

楚韶眼見他伸手在周蘭木脖子上輕撫了一下,被莫名的憤怒激得滿面通紅,立刻便追了過去,可惜他輕功一般,堪堪追了幾個街角,便不見了他的身影。

他旋即跳下了屋頂,挑了最近的昭罪司,惡狠狠地擂起鼓來。昭罪司中打瞌睡的金蟬子值守被他驚醒,匆匆跑出屋去:“小……小楚将軍,這深更半夜……”

“立刻吹哨,叫金蟬子給我封鎖坊門抓人!”楚韶将鼓槌往地下一扔,複又翻身向遠方掠去,“若上面有怪罪,便說是我的主意!”

那守衛聞他盛名已久,如何敢不應,只得重重地把頭磕了下去:“是!”

這邊金明鏡帶着周蘭木沒走多久,便見被驚動的金蟬子們在坊門處拉起了路障,不禁冷笑了一聲:“這小楚将軍倒真不怕惹事,看來你在他心中,分量不輕。”

他拖長了語調:“若我把你殺了,他會不會很傷心?”

他言語間手松了些,讓周蘭木緩了一口氣,周蘭木咳嗽了幾聲,才接他的話道:“不是我在他心中重要,是他不敢不找我,金将軍,你可知道我是誰麽?”

金明鏡瞥他一眼,只道:“你是誰與我何幹,反正我已是……”

他還沒說完,便突兀地覺得掐着周蘭木脖子的那只手一陣劇痛。

低頭看時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素衣的公子已用袖口中的短刃,幹脆利落地将他整只手砍了下來!

他瞧見對方在銀白色的月光下把玩着手中染血的短刃,沖他露出了一個十分淺淡的笑容,只是這笑意并未漫延到眼睛中去。

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冷冷的,帶了幾分嘲諷:“你方才是用哪只手摸的?是這只罷,沒砍錯——金将軍啊金将軍,本宮栽培你十餘年之久,你怎麽到如今還這麽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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