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朝中措

“你,你——”金明鏡大駭,捂着自己被切斷的手腕,也顧不得疼痛,只直勾勾地看着對方,驚異得雙唇抖個不停,“你是誰?”

“本宮是誰,金将軍不知道麽?”周蘭木很可惜地朝他走了幾步,拿手中染血的匕首拍了拍他的臉,笑道,“不知道便敢挾持我出來……當年我在大內典刑寺訓練鹦鹉衛,你可是佼佼者,怎麽如今都忘得一幹二淨了?”

金明鏡像見了鬼一般看着他,表情又哭又笑:“你……居然還活着,居然還活着!你……我知道了!你同那楚韶本就是一夥的,是你們……”

他還沒有說完,便有一個人鬼魅一般從他背後伸手一敲,讓他昏了過去。

沈琥珀依舊一身閑散的文人裝扮,将他扔到地上後,垂眸便跪了下去:“給殿下請安。”

“多禮了。”周蘭木低低地答道,沖他伸了伸手,“你來得倒快。”

“那日我在昭罪司,險些不敢認殿下,”沈琥珀沒擡頭,聲音卻有點顫,“殿下終于回中陽來了,若不是兩年前殿下記着我,給我寄封信來,我還真以為……我瞧着殿下如今似乎身體不太好,當年之事……”

“滄海月生天下奇毒,戚琅此人喪心病狂,早已把解藥毀了去,縱使方太醫妙手回春,終究只能暫時壓抑罷了。”周蘭木摸了摸手上的紅松石手钏,“若非如此,我也不想提前回中陽來,前幾日在典刑寺內獄……咳,差點被衛叔卿瞧出端倪來。”

沈琥珀皺着眉,面色不豫地道:“殿下受苦了……總有一日,他們會為如今之事付出代價的。”

“今日過後,金明鏡勢必被典刑寺收監,大內鹦鹉衛首領空缺,你恰好頂上。”周蘭木似乎沒有聽進他剛剛說的話,沒什麽感情地回道,“楚韶不可能接手鹦鹉衛,戚琅即使對你不放心,也沒有別的選擇,到時你假意推辭,說幾句好的哄哄他便是了。”

“是,”沈琥珀連忙答道,遲疑片刻,他再次開口,“殿下如今為何待在楚韶那裏?當年之事,他最是狼心狗肺,萬一叫他發現了端倪……”

“此事我有分寸,”周蘭木睫毛微顫了一下,面上突然露出個笑容來,只是這笑容瞧着有些陰沉,“他……讓他像金明鏡一般死得這麽容易,我可不甘心啊。”

“這是第一個,讓我想想第二個該是誰呢?”他也不欲多說,沖地面挑了挑眉,“按原計劃行事罷,琥珀,辛苦你。”

沈琥珀也不再多說,鄭重地沖他又行了一禮:“是,殿下保重。”

他一手拎了金明鏡,身形一躍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裏。周蘭木盯着看了一會兒,面上逐漸浮現出一派憂愁的神色來。

他對着自己喃喃自語道:“最近老是受傷,真是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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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便毫不猶豫地沖自己後頸處敲了下去,內力相沖之下,連胳膊也傳來了一聲“嘎嘣”的聲響。

楚韶再次見到周蘭木的時候,他便是這樣一幅凄慘模樣。

唇角染了一絲絲血跡,說幾句話便要停下來咳一會兒,似乎很是吃力。右手軟綿綿地垂着,潔白的後頸也青了一大塊。

他想起不久之前這個人還在昏暗的房間中沖自己挑眉,滿肚子壞水兒地把金府所有的下人都叫來圍觀,可轉瞬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自從那年之後……他再見不得這樣的轉變了。

為他做記錄的小兵想必不知道他的身份,粗聲粗氣吆五喝六,周蘭木脾氣倒是好得很,仔細地同他解釋着什麽。楚韶上前一步,一手托了他的右臂,冷道:“傷哪兒了?”

“疼疼疼——”周蘭木側臉見是他,連忙放軟了聲音,半是傷懷半是自責地道,“将軍不必擔心,小傷罷了,只是……嘶,恐怕一時半會還離不得方太醫,又要繼續叨擾将軍了。”

楚韶本覺得這人太過可疑,養好了傷還是早些送回周府比較好。可是不知他是有意為了讨好他、讨好戚琅,還是旁的什麽緣故,居然一住就住了這麽久。

想必還要住更久。

“這是什麽話,你在我府內住着,受了傷,自是我看顧不周的緣故。”楚韶一手扶着他,緩緩往回走,“聖旨頒下來,這一案四公子也破得漂亮,怕是不日就必得去早朝了,長公子見你這個樣子,定要責罵我的。”

他頓了一頓,狀似無意地問道:“對了,你怎麽在這裏?”

“方才全城金蟬子出動,四處亂得很,”周蘭木摸着自己的脖頸,皺着眉道,“金明鏡挾持着我沒跑多久,便遇上了一個紅衣人,那紅衣人身手好得很,不知是哪位絕世的江湖俠客,三兩招便把他打倒帶走了。”

這番說辭實在是匪夷所思,楚韶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但又覺得金明鏡實在沒有刻意放他離開的理由,只得暫且作罷。

他本想再尋個機會試探地套一套話,不料第二日便有人把遍體鱗傷的金明鏡扔到了西院典刑寺門口。聽聞金将軍受的大多是皮外傷,最重的傷是斷了一只手,被割了一條舌頭。

楚韶同周蘭木一起到典刑寺指認,牢獄中的金明鏡似乎精神有些瘋癫,見到二人來的時候恨得一雙眼睛瞪得老大。他“嗚嗚”地指着楚韶身後的周蘭木,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

二人與西院的寺丞一同指證完了,正打算離開,寺丞先行出去,周蘭木卻回了頭,含義不明地對身後的金明鏡說了一句:“金将軍,保重。”

楚韶略一遲疑,卻是轉頭走了回去,湊到金明鏡耳邊說了一句話。周蘭木看到金明鏡面色大變,連着咳了好幾聲,幾乎嘔出血來,走出去老遠,還能聽見他模糊而凄厲的嘶吼。

他十分好奇地歪頭問道:“你跟他說了什麽?”

楚韶一攤手:“左不過是一些從前的事——當年我二人在玄劍大營鬧得水火不容,如今他自食其果,落得這個下場,我高興得很。”

“是麽?”周蘭木漫不經心地回道,“我還以為小楚将軍不會那麽記仇呢。”

“這你可錯了,我是這全天下最最記仇的人。”楚韶瞥他一眼,似有玩笑似地道,“所以你千萬不要得罪我,要不萬一你來日落得這個下場,我也只會站在一旁幹笑的。”

這話說得極度無禮,甚至有些詛咒的意思,周蘭木眼皮一跳,卻仿佛全然不在乎,甚至沖他斂目行了一禮,笑道:“那我可要時刻自省,必不得罪将軍。”

戚琅近日倒是對那周四公子大為意外。

金明鏡是廢太子在典刑寺十年訓練,在鹦鹉衛中千挑萬選出來的佼佼者,當時他能勸得此人背叛,也是下了大功夫的。

所幸此人在定風之亂後安分守己,除了值守之外,幾乎從不插手別的事,但他心中總是有根刺撓着——能背叛第一次,保不準就能背叛第二次,此番牽扯出他的一番動作,可見此人根本不如表面上一般安分,就此除了,也是好事。

此案畢後,那周四公子又情意懇切地向他寫了一封萬字進言書,條條款款地羅列了金明鏡近年來的可疑之處,又向他舉薦了幾個可繼任之人。

只是……這周四公子雖有意讨好他,但畢竟心思不明,他舉薦的人,用起來風險實在太大。

戚琅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将沈琥珀宣進了宮。定風之亂後此人一直賦閑,從前也是從不參與政治鬥争的,比起周四公子舉薦的人來說,似乎更安全一點。

沈琥珀推辭再三,倒讓戚琅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最終還是讓他接手了大內鹦鹉衛。畢竟鹦鹉衛中他還有個心腹秦木在,就算此人有異心,也能及時處理。

他在宮中冥思苦想之際,周蘭木卻正提着一把銅金小壺,在園中興致勃勃地澆水。

從前楚韶怠懶,不肯好好照顧庭院,他倒是有閑心,平日裏沒事便去院中打理花花草草。在他一番布置之下,倒讓這院子有了幾分生意。

楚韶躺在廊下的太師椅裏,目光不明地盯着他。

一旁方子瑜在低聲說道:“他的确是沒什麽動作,除了平日裏自己出去散步之時守衛容易跟丢之外,幾乎尋不到破綻。只是……有人說府中似乎進過什麽人,沒抓到過,只瞧見過影子。若不是他們看錯,此人武功應該極好。”

楚韶低着眼睛,沒什麽表情地回:“你繼續盯着他,小心些,別落了痕跡。”

“是,”方子瑜答道,往院裏瞥了一眼,又道,“元嘉,金明鏡一事,我思來想去,總覺得有地方不對。”

楚韶“嗯”了一聲:“你說。”

“你之前把前因後果給我說了一遍,乍看倒沒什麽不對,只能說這四公子聰慧過人,可是……”方子瑜遲疑道,“照這麽說,金夫人拿簪子去刺金将軍,該是沒有得手的,那麽最初,四公子從井裏撿來的簪子是哪裏來的?”

“我記得那簪子上血跡很重,”楚韶想了一會兒,喃喃道,“你這麽說,倒真有幾分不對,我從前懷疑過,卻沒細想。”

“還有,為何他只是拉着你随意進了一家青樓,就能遇見被金明鏡包了的小倌兒?”方子瑜說,“此案能破,全是因為那只簪子,因為最初四公子在水桶裏撈出來的那一粒紅瑪瑙。但我思來想去,總覺得毛骨悚然,萬一——”

他緩緩地道:“從一開始,那粒紅瑪瑙,那只簪子,就在他的手裏呢?”

楚韶驀地睜開眼睛,掃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金明鏡倒臺,全是他一手布的局?”

“我只是猜測,”方子瑜道,“畢竟這也太巧了些,但萬一真的是,你要想清楚他的目的——他真的會為了讨好你,讨好戚琅,布下這麽大一個局嗎?”

楚韶轉頭去看,庭院裏周蘭木正在與那只大白狗玩兒。那狗自金明鏡一事後便被他抱了回來,取了個名叫“胡餅”,這狗又白又胖,憨态可掬,倒是十分讨喜。

他收回目光,起身往屋中走去,語氣低沉:“我知道了。”

方子瑜卻站在原地沒動,他擡起眼來往園中看去,恰好撞上周蘭木含笑的雙眼。

對方沖他垂了垂眼睛,他便也回了一個禮,帶着了然笑意進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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