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逝川行

“下次不要這麽孩子氣了,這兩個人我留着有用。”男子拍拍他的背,說道,“你修書一封給中陽衛氏,便說春來客棧一事是東南的私事,至于那個衛千舸……你毫不知情,讓他們查去便是了。早些把自己擇幹淨,以後不要做這麽幼稚的事情,知道麽?”

“是。”戚楚淚眼朦胧地擡頭看他,小聲說,“那主人,你什麽時候回東南來啊,為何要天天——”

“其他的事,不該你問,便不要問了。”男子溫柔地笑着,語氣卻讓人毛骨悚然,“好了,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去吧,我有事的時候,再給你傳信。”

“是,”戚楚看着男子從地上起身,拂了拂自己的袖子,忍不住問道,“主人,您現在就要走了嗎?”

“別讓我失望啊,阿楚,”男子摸了摸他的頭發,向密室另一個出口走去,“下次有空,再讓你來為我彈惜生——”

戚楚跪坐在地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良久,他才從密室冰冷的地上爬了起來,跪的時間太久,剛一起身,便感覺自己頭腦一陣發昏。他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抱起地上的琴,又變回了那個仆從與世人眼中陰晴不定的平王殿下。

只是出門入轎的時候,他才發現手心被自己掐破了,滲出絲絲縷縷的紅來。他把手放在唇邊舔了舔,露出一個虛弱但帶了些腥氣的笑容。

他掀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似乎有陰風吹過冬日的天空。

第二日晨起,周蘭木便和楚韶一同去往了當地的昭罪司。

二人從中陽出城後輕車簡行,當地官府只聽說中陽派了人來查案,卻沒說派了誰、什麽時候到。

為了不漏蹤跡,兩人摘下了身上華貴的配飾,連顯眼兵器都沒帶,換上了一身路邊順手買來的粗布衣裳,瞧着與尋常老百姓無異。路過城樓下的橋洞時,兩人瞧見有一群人正圍着一張告示。

楚韶不喜熱鬧,周蘭木卻對這樣的熱鬧事最感興趣,拉着他去看。不料那告示欄上貼的卻是一張懸賞,只道春來客棧一案關系重大,若有人有什麽線索,可提供給昭罪司,昭罪司必重金獎賞。

周蘭木一手扯着楚韶胳膊,一手指着告示道:“元嘉,你說這樣的告示有用麽?”

楚韶看了一眼,嗤笑道:“有用才怪,這要是有人為了賞銀去胡說八道,昭罪司如何判定是真是假?”

周蘭木點點頭:“說得是啊。”

他撥開人群往前走了兩步,竟突然伸手揭下了那張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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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的百姓一陣“啧啧啧”聲,有好事的大娘還問道:“後生,你可是看見了什麽?”

周蘭木不動聲色地胡說八道:“正是,我那夜恰好經過春來客棧,瞧見了幾個蒙面大盜,本還愁如何将此事告知官府,官府竟貼出了告示——大娘,昭罪司怎麽走?”

那大娘十分熱心地為他指了路,周蘭木從看熱鬧的人群中擠出來,拉着楚韶順大娘指的路走去。

楚韶回頭看看方才跟着他們想要多問兩句的好事者,哭笑不得:“你又想出什麽壞主意了?”

“哪有什麽壞主意,我想看看春來客棧的屍體,現在又不好表明身份,只能先揭了這個,糊弄他們一番。”周蘭木笑道,“走走走,我們先去瞧瞧再說。”

逝川昭罪司的司長陳平是行伍出身,後來嫌棄當兵太苦,塞了不少錢才來到逝川,費了二十多年才混了個不大不小的官。

如今他已年過半百,平日裏對這些案子很是頭疼,幾乎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是春來客棧一案關系重大,中陽都親自派了人來,一個不小心,可是要影響仕途的。

況且……他同逝川黑市裏勾結的那些事若被上邊知道了,就是有十條命,他也難逃一死。

陳平正是惴惴不安之際,手下忽有人來報,說是有人揭了告示。

揭告示的是兩個年青人,大一些的那個是個美人,他在逝川這麽多年,還沒見過這樣姿色的男子,小一點的紮着馬尾,瞧着很是精神,只是……

身上的衣裳太過普通了,便是家中稍微有一些産業的人,都不屑于穿這樣的衣裳。

周蘭木卻全然不知自己在路邊順手買的兩身衣裳被人這樣編排,見有人來,他便起了身,客氣地行了禮:“想必是昭罪司的大人,草民這廂有禮了。”

楚韶見他行禮行得自然,便也跟着裝模作樣地拱了拱手,随後就站在他身後不肯說話了。

陳平見他如此恭謹,心中便暗暗推測這是兩個沒怎麽見過世面的年青人,不由得擺了一副官腔,慢吞吞地坐下了,才道:“不必行禮了。”

他雖擺着譜兒,目光卻黏在周蘭木臉上不肯移開,楚韶懶得看他,只聽周蘭木在他身前順口編造道:“大人,草民原是東境那邊的人,頭年裏死了父母,不得不帶着弟弟四處輾轉讨生活,這才有機會瞧見……”

陳平卻直接打斷了他,對他想說的事情完全不感興趣,反而和顏悅色地問:“帶着弟弟想必生活辛苦,小哥兒卻是靠什麽謀生的呢?”

周蘭木頓了一頓,飛快地答道:“我平日裏會認幾個字,便替人寫信定契,我弟弟生得壯些,平日裏便給人送送信跑跑腿,逝川江湖客多,這才能勉強度日。”

楚韶在他身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這人簡直太會編了,胡言亂語信口拈來,說謊話都不用打腹稿,要是他再傻一些,定會被騙得團團轉。

……雖然現在也沒好到哪裏去。

陳平了然地點點頭,笑得一派和善:“那小哥兒便說說,那日都看見什麽了?”

周蘭木垂着眼睫,老實巴交地答道:“春來客棧血案前一夜,我在春來對面那間客棧為客人抄書,夜半才和弟弟一起走,誰知道啊……”

他擡眼裝了一副驚悚的樣子,繪聲繪色地道:“我二人走到春來客棧門口,突然看見兩個黑衣人從客棧大門出來。我和弟弟吓壞了,連忙躲起來才沒讓他們看見,然後,然後……我吓得厲害,沒敢多看,只聽見有一群人的腳步聲,随後就沒聲了。”

昭罪司将屍體移出來之後,逝川的江湖組織便将春來客棧封了。逝川江湖人多,蘭閣聲勢浩大,官府都不敢管,再說本就是案發現場,他們替官府封了,昭罪司倒是樂得自在。

封客棧之前他進去瞧過,那裏面血印子極多,不難看出有許多人,周蘭木說的這一大通,幾乎全都是廢話。

莫非此人……是貪圖懸賞的那幾兩銀子?

陳平心念一轉,目光移向他身後的楚韶:“那這位小哥兒的弟弟呢,可曾看見什麽?”

他在行伍裏時間太短,後來一直在逝川,只聽說過楚韶的名字,認不出人來。

楚韶懶得跟他說話,又怕自己說多了露餡兒,幹脆一言不發,周蘭木回頭看了他一眼,陪笑道:“大人,我弟弟少時傷了腦袋,現在是個傻的,您有什麽事還是問我罷。”

他說完,還惴惴不安地補了一句:“不知告示上所說的賞銀……”

雖說是讀書人,擺着假清高的架子,最後還不是來騙那幾兩賞銀。陳平內心了然,這幾日來騙賞銀的人多着呢,個個都是這樣一套說辭,真當昭罪司的錢這麽好拿麽。

若擱着之前,他便找幾個仆役來把人揍一頓,打發走了了事,但……瞧着面前這一對兄弟的容色,倒可以做些別的打算。

他這麽想着,面上道:“賞銀自然少不了你們的,只是……銀子從賬上流出來還需要一段時間,兩位小哥兒若不嫌棄,在我這裏小住一段時間如何?”

為怕懷疑,他還急急地補了一句:“我從前也是東境那邊的人,見你二人讨生活艱難心中不忍,留下來也恰好同我聊聊東邊的事兒,多年不回去,心中想念得很。放心,銀子定不會少了你們的。”

周蘭木又驚又喜地道:“那便……多謝大人了!”

他謝過之後想了想,補道:“大人有空之時能不能帶我們瞧瞧那些屍體?或許見了屍體,我還能想起些別的事情來。”

讀書人麽,平白來騙銀子落不下臉,總是要多說幾句來顯示自己真的知道些什麽。陳平心中暗笑,口上卻爽快地應了,叫人來為二人安排了住宿,又準備了吃食。

下午時他又派人來帶二人去看了屍體,因怕他懷疑,周蘭木只好草草地看了幾眼。

春來客棧諸人皆是中毒而亡,中毒本應死得平和些,因着喝下毒藥的時間不同,還應該有些細微的差別。可這群人死前表情卻極度扭曲,像是經歷了什麽可怖的事情,而且按照仵作所言,他們的死亡時間應是同樣的時間。

只有衛千舸不同,衛千舸是被人一刀斃命的,致命傷在頸部,下手下得幹脆利落。他身邊那個女子身上無毒,仵作說,像是吓死的。

看過屍體後周蘭木一下午都在陳平為二人準備的房中發呆,楚韶在床上趴了一會兒,觑着周蘭木的神色道:“你在想什麽?”

周蘭木微蹙着眉道:“想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楚韶撇撇嘴,故意道:“那我再給你說些更奇怪的事——我方才在告示欄前可是聽了不少閑話,說這昭罪司的老頭兒魚肉百姓作威作福,蘭閣到逝川之後才收斂了些,可是如今他怎麽這麽好心,你知不知道他想做什麽?”

周蘭木才轉頭看向他,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來:“我要不是想知道他想做什麽,會在這破房間裏住下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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