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逝川行

陳平為二人準備的房間雖說不小,但只有一張床榻,為避免懷疑,二人早早地滅了燈,和衣在那張床榻上躺下了。

房間窗戶太小,入夜後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楚韶背對着周蘭木,困得迷迷瞪瞪,不料半睡半醒之間,他感覺身後的人往他這裏蹭了蹭。

他突然回想起,周蘭木曾經告訴過他,他從前瞎了一段時間,想必是見不得黑的。也不知是出于什麽心态,他鬼使神差地轉過了身,低聲喚了一句:“四公子?”

周蘭木答道:“嗯。”

“我記得你從前說自己怕黑,”楚韶看不見他,只得盡量用一種平靜的口氣問道,“這屋裏是不是太黑了些?”

“是啊,太黑了,”良久,周蘭木才答道,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喑啞,卻仍帶着笑意,“這麽黑,弟弟可能容我失禮?”

楚韶一怔,還沒來得及回答,便感覺對方伸手抱住了自己。

他手腳冰涼,長發散着,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蘭香氣,楚韶當即便僵住了,但他的姿态實在太像一只尋求庇護的小動物,倒讓他不忍直接推開:“你亂叫什麽……”

“噓,”周蘭木貼近他的耳邊,溫熱的呼吸傾吐在脖頸上,暧昧得讓人頭皮發麻,“別說話,你聽。”

楚韶被他撩撥得心神不寧,良久才勉強定了神,果然聽見有竹管悄悄捅破窗戶紙的聲音。

似乎有人在往房內吹迷煙,周蘭木咬着他的耳朵,小聲抱怨道:“怎麽如今還用這樣老掉牙的招數。”

為了不讓人聽見細微聲響,兩人便保持着這姿勢沒動,楚韶深深呼吸幾口,默念了幾句才疑惑道:“他們吹迷煙是什麽意思,你我又不是女子,能做什麽?若說那老頭子看上你了還情有可原,可是我還在這兒,他總不能……”

周蘭木輕輕笑了一聲,用氣聲在他耳邊道:“你怎麽知道他看上的不是你,小楚将軍——弟弟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哪。”

這音調婉轉,尾音的咬字帶着顯而易見的嬌,似乎有幾把小鈎子在心上撓。

偏他還不安生,一邊伸手把一顆免受迷香侵擾的藥塞進他嘴裏,一邊悄聲道:“來,叫聲哥哥聽聽。”

手指冰涼,離開時還輕輕在他唇上摸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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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韶快被他弄瘋了,又不敢動彈,思索半天才嗤笑一聲,刻意用最為輕佻的語氣陰陽怪氣地道:“恒殊啊,你不要這樣和将軍我說話——這些年叫我哥哥的人不少,讓我叫哥哥的人還沒見着呢。”

他伸手促狹地在對方的後背上拂過,笑道:“恒殊想叫我哥哥麽?”

這些日子他算是看透了這四公子,平日裏嘴上說得天花亂墜,真碰上能看穿他心思的人——譬如白滄浪——就會立刻吃癟,老實地不敢再犯了。

想必他就是愛看自己尴尬的樣子,才會故意撩撥,這樣的話,他方才說的那兩句,應該足夠把這虛張聲勢的小狐貍吓回去了。

果然,周蘭木不吭聲了,抱着他的手也松了幾分,良久才細聲細氣地道:“他們快進來了,裝睡罷。”

楚韶便立刻一本正經地問道:“既是裝睡,恒殊不放手麽?誰家哥哥弟弟入睡之後,這樣抱着睡?”

這次周蘭木沒吃癟,悶悶地回了他一句:“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算起來這小狐貍還是第一次被他噎回去,若不是太黑,楚韶還真想仔細端詳一下他此刻的神情。

門被打開了,發出“咯吱”一聲響。周蘭木閉目裝睡,似乎聽見有許多人的腳步聲,這些人在門口低聲商量了些什麽,随後便進了門。

似乎還有繩索和麻袋拖在地上的聲響。

周蘭木眼睫一顫,終于恍然大悟。

他下午除了思索那幾具屍體之外,還順便想了想這昭罪司的老頭兒騙他們在這裏住下到底是為了什麽。

肯定不圖財,沒理由害命,瞧那老頭年過半百,說是圖色也不太現實……他之前想了各種緣由,獨獨沒想到是這個!

逝川來往江湖客頗多,雖無達官顯貴,但江湖人士追求風月之事,因而逝川的青樓生意極好,與中陽比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逝川說到底也是小地方,哪裏像中陽一般有那麽多攀附權貴的男男女女,逼良為娼之事一定盛行。

卻不想他們膽子這麽大,官匪勾結,竟敢在昭罪司就把人偷偷賣掉。

周蘭木心中一陣惡寒。

楚韶也好不到哪兒去,房內進了四個人,他數得清楚,本來還不知道他們來幹什麽,聽見他們說的幾句話之後卻是了然了。

陳平上來蹑手蹑腳地揭了二人的被子,見了這般情态卻是一怔,随即向一旁笑道:“嗬喲,原來這兄弟二人本就有斷袖之癖,倒是免了于老板調|教。”

一個油膩膩的男子聲音響起:“你這兩人賣了這麽高的價,也得讓我看看到底是什麽貨色。”

一陣窸窸窣窣聲,楚韶閉着眼睛,感覺那“于老板”似乎是掰過了周蘭木的臉,興奮得聲音一顫:“喲,這是打哪兒來的小美人兒?”

随後那手又拽着他的肩膀一偏:“這個也……老陳你可真夠意思,這兩個人……別說是逝川了,就算放到中陽,也能做恩客遍天下的紅牌了!”

楚韶被他惡心壞了,那人卻還不安分,捏着他的下巴翻來覆去地看,一邊看一邊“啧啧啧”地感嘆:“真是絕了,絕了!”

楚韶:絕了,待會你就沒了。

他帶來的兩個手下将二人粗粗地綁了,又在頭上套了麻袋。楚韶伸手摸了摸,這結打得極為劣質,繩子也是最便宜的那種,擡擡手就能斷掉。

這群人牙子,也太不敬業了。

他這樣想着,那邊套麻袋之前那“于老板”還多看了一眼,贊道:“這個長得竟與中陽那個小楚将軍有些像,真是撿大便宜了。”

陳平道:“這個聽說腦子都不怎麽好使,方便得很——這人哪能和小楚将軍比,于老板見過小楚将軍?”

于老板:“沒見過,只見過畫像,覺得有幾分像。”

陳平嘆了口氣:“聽聞中陽派人來查春來客棧了,派的就是那小楚将軍和典刑寺的新官,我這幾日還發愁,新官上任三把火,萬一扯出咱們的事兒來怎麽辦?”

于老板道:“不至于罷,春來客棧跟咱們向來不搭邊,他那裏的小妓子都是給江湖人用的,和我們有什麽關系。”

陳平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所以我這幾日貼了告示,尋看見春來客棧之事的人,凡是看見什麽的,都被我悄悄滅口了,不怕他們來查。”

于老板:“也好,左右春來客棧定是被從前欺侮過的人滅了門,查不出這地下市場的人口買賣,便肯定跟我們沒關系了。”

兩人說着,将“迷昏”的周蘭木和楚韶扔上了門口的馬車,随後駕車離開,約莫有半個時辰,馬車才停了下來。

楚韶隔了麻袋,悄悄問背後的周蘭木:“恒殊,沈琥珀那種身材的彪形大漢,你一個能打幾個?”

周蘭木有氣無力地答道:“若他們只會些花拳繡腿的話,平日裏能打十個,如今被這麻袋磨得過敏,八個不能再多了。”

兩人被拖貨物一般拖下了車,來到了後院裏,老遠就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于爺,您今兒把貨給我吹得天花亂墜的,可得讓我看看模樣,醜了一分,今日我便不給錢了。”

于老板一邊笑一邊摘了周蘭木頭上的麻袋:“來瞧瞧,你摸着良心說一聲醜,錢我也就不要了。”

那老鸨湊近了,剛想伸手撥開他臉上散落的頭發,周蘭木卻突然擡起了頭,沖她盈盈一笑。

這老鸨在風月場上混跡這麽多年,當真從未見過這般絕色,不禁呆了一呆。

片刻之後她便感覺有冰涼的東西刺進了自己的脖子,伸手一摸卻摸了一手血。

面前的公子口中不知叼了什麽,開阖之間便射出了四五根小銀針,那老鸨捂着脖子,片刻後才殺豬一般慘叫起來:“來人,快來——人——”

她這句話還沒說完,另一半那個沒摘麻袋的便用一種她難以想象的速度起了身,一手摘了自己頭頂的麻袋,一手扼住了她的脖子,夜色之中她瞧見一雙星子一樣的眼睛。

一炷香的功夫後。

樓裏今日留下守夜的十個壯漢倒了一地,這兩人似乎不是什麽窮兇極惡之徒,沒殺人,只把人打昏了了事。

老鸨在一旁驚恐地瞪着眼睛,動彈不得,周蘭木坐在她身側梳頭發,見她情态還很好心地解釋了一句:“那針是麻針,沒毒的,別怕。”

這于老板卻沒她這麽好運,楚韶叼了根狗尾巴草坐在他面前,正看似十分“溫柔”地掰着他的手指:“敢摸小爺下巴,嗯?我告訴你,小爺的下巴當今聖上都沒摸過,你算個什麽東西?”

他說完這句,周蘭木便聽見一聲清脆的骨碎聲,原是楚韶生生地捏斷了他一根手指。

于老板痛得發狂,又掙紮不得,只好不斷求饒:“爺饒了小的罷,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您,小的……”

周蘭木側過了頭,咳嗽了一聲,楚韶以為他見不得血腥之事想阻止,不由得松了手。

畢竟這人良善得很,打架都只把人敲昏,從前在中陽也是自己老受傷,從不見會動手傷害別人。

不料周蘭木看着他的手,面無表情地說:“他方才還摸了我的下巴,再廢一根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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