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家庭聚餐

這棟公寓定位算比較高檔,也比較新,入住率還不高,基本上從五樓開始往上就沒有住戶了,也就是說穆漁基本上是把從五樓到十九樓都包了。

雖然這種商業用地上的單身公寓基本上都是居住和辦公通用,也就是說穆漁買了之後能立刻把閑置的樓層出租給其他公司當做寫字樓,但是一下子掏出這麽多錢只為了圍堵季辰昊,季大少的內心不僅沒有感動而且只有三個字:神經病。

他的手機還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夏磊讷讷地說:“季總,我已立刻聯系過,十九樓已經被人包下,馬上就要動工改建,您要不要考慮一下別的樓層……”

這已經在季辰昊的意料之中,應該暴怒的時候他反而很平靜,回答他說:“算了,先這樣。”

夏秘書逃過一劫,膽戰心驚地挂上電話。季辰昊冷靜地說:“說好的勤儉節約呢。”

穆漁笑道:“不浪費啊,尺素原本的位置太偏了,好多我欣賞的得力員工都因為交通不便做不了幾個月就無奈辭職,市區交通便利,又與季少公司近,方便來往讨論線上方案,一舉多得,何樂而不為。”

這倒也是個理由。季辰昊勉強接受,說:“行吧,記住你自己說的沒事不會來打攪我,網站和APP的初稿什麽時候出來?”

穆漁說:“月底。”他的公事私事切換得無比順暢,一臉可愛地說:“季少為什麽不問問我花了多少錢?”

季辰昊沒有好奇心,而且他自己剛買下了一戶,對這棟公寓的價格還記憶猶新,随口道:“還是你的零花錢嗎?”

“我的零花錢倒是真沒這麽多。”穆漁笑道,“季少進門時有沒有看到底樓大堂挂着一幅江南春樹圖?”

季辰昊眨了眨眼,他對這種東西都不會很在意,當然,即便他有看到,他也不會注意到一幅國畫叫什麽名字。

穆漁說:“我的書畫師父是賀彤老先生,號稱當代林逋,以梅為妻以鶴為子,最有名的即是梅鶴圖,他這一生,到他五年前去世為止,都只畫過一幅春景,從未拍賣過,因為送給我了。”

季辰昊也是聰明人,聽懂了,他只在小時候跟着爺爺去看過一些書畫展,然而不知道是實在沒有天分還是有審美缺陷,他始終對這類東西欣賞不起來,留在記憶中的只有那時充斥鼻端的書墨香氣。

季老爺子是很喜歡琴棋書畫的,季家也收藏了幾幅賀老的梅花松鶴,并不是特別獨特少見的作品,已經價值不菲。而當代林逋生前唯一的春景圖,必定是無價之寶,穆漁用這幅圖和賣方達成了什麽交易他沒興趣知道,但穆漁确實下了大血本,是毫無疑問的了。

不過,恩師生前贈予的獨一無二的禮物,也能用來做這種無聊的事情嗎。

季辰昊已自我認為是個冷心冷情的人,卻沒想到還有人比自己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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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漁從門縫裏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已經猜到他在想什麽,笑道:“我師父畫這幅春景圖是有原因的,他畫的時候已經八十五歲高齡,特地畫來送給我,說,‘故人早晚上高臺,贈我江南春色一枝梅’,願以他這一生中唯一一支江南春梅,祝我實現一個平生心願。”

季辰昊對這種文绉绉的東西不太有感覺,然而心中還是忍不住想,你的平生心願就是買棟大樓跟蹤我,你過世的師父知道嗎——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跟我有關嗎?”

“我主要是想讓你多了解我一點……”

穆漁看到季辰昊眼角又在抽了,趕緊繼續說:“季少我跟你講,這些年來我拼命賺零花錢,就是因為我一直想象着有一天遇到我喜歡的人……”

季辰昊怔了怔,忍不住凝神靜氣,聽穆漁深情款款地說道:“他的家人跟我說給你一千萬離開我孩子時我可以說老子把你家全買了——”

季辰昊終于深吸一口氣把門徹底關結實了。

穆漁不以為意,“哎哎”地嘆了兩聲,看着把門的鐵将軍笑了笑,自言自語道:“你是真的不記得了啊……”搖了搖頭,拎起半簍子衣服去洗衣房了。

第二天季辰昊從公寓出門的時候,不知道出于什麽心态,竟然真的在底樓大堂停了一停,看到那幅江南春景圖。那幅圖大概确實價值連城,主人不僅特地做了防護杆,連保安都另設了一個。

老實說季辰昊對國畫的品位依然是沒有,也不懂什麽留白什麽意境,然而卻仍能從這幅水墨畫裏感受到一股蓬勃的生命力與人生天地間的喜悅。如果真如穆漁所說,賀彤畫這幅畫時已八十五歲高齡,那麽這位老人,是如何地熱愛着生命和藝術啊。

——也許這就是藝術的魅力吧,雖然他這種庸俗的人并不會真正體會到。

季大少很快習慣了新家,夏磊做事還是很靠譜的,這座公寓定位稍高,有配套的洗衣房、幹洗店、家政服務,除了吃這件事外,其他都不用季辰昊親自動手。

不過吃依然是人生大事。

這天下班後季大少坐在小小的沙發上邊看新聞邊吃夏磊給打包的晚飯,忽然想起了大學時代曾看過的一篇文章。一個事業極為成功的男人有一位煮得一手好菜的妻子,每天應酬完,總會有一碗熱乎乎又鮮美的湯,專等着他回來喝。後來他出軌了一個美貌的少女,從愛到性都很合拍,唯一的問題竟是吃,因為少女不會做飯,而外賣的湯都難以下咽。

季大少嚼着幹幹的米飯粒,也十分想念一碗湯。季老爺子的習慣都很傳統,這導致他從小的口味亦很傳統,中國人餐桌上固有的飯、菜、湯,并不因有足夠花的金錢而升級為珍貴的西方食材。

門鈴忽然響了,季辰昊習慣性地放下飯碗,對着鏡子檢查了一遍口腔才到門邊,往貓眼裏一看,穆漁拎着一個可疑的盒子站在門外。

“……”季辰昊挂上保險鎖才開門,“什麽事。”心裏作了決定,要是穆漁敢開口說是吃飯喝水什麽的狗屁倒竈事情,就趕緊讓他滾。

穆漁說:“線上商城統一使用的飛機盒設計稿弄好了,我讓人打了個樣,拿給你看看。”

“……”季辰昊想了想,閃身出門,順手把門帶上。

穆漁說:“不用這麽防着我吧,你屋裏藏着女人正在做嗎。”

“……”季辰昊怒道,“沒有!”

穆漁繼續說:“從客觀角度來說,引狼入室雖然比較危險,但是跟着狼走出自己的窩更危險,尤其是這一層除了你都是我的。”他看了一眼季少的表情改口道,“除了你的這間房子其他都是我的。”

季辰昊不準備理他,朝他伸開手。穆漁将飛機盒裏的一個什麽東西飛快地拿了出來,才把飛機盒放到他手上。飛機盒裏不知道放過什麽東西,竟然還有點燙手,季辰昊看了看,覺得沒什麽問題,說:“就這樣吧。”

穆漁趁他端着飛機盒,飛快把手裏的東西放在盒子底部,一邊迅速後退一邊說:“你別撒手啊撒手就翻了再見!”

“……”季辰昊視線被掀開的盒蓋擋着,只覺得手上的東西熱乎乎的确實不敢撒手,好不容易騰出手來摸了摸,拎着那玩意兒的耳朵平平移到眼前,才發現是一只雙耳湯盅。

季大少萬分狼狽地用盡全力才開了門,又好不容易把東西都在桌上放實了,除了湯盅以外,飛機盒裏還有一副耳塞,并且是惡俗的粉紅色。

季辰昊沉默着捏了捏耳塞打開湯盅,很懷疑穆漁的目的,他是在湯裏下了啞藥嗎?

幸好謎底沒有太難揭曉,季大少很快就知道了耳塞的用處。

因為穆漁的尺素公司即将搬進來,所以這棟公寓,開始,裝修了。

出生以來從沒親生經歷過裝修環境的季大少充分領略到了裝修的威力,盡管穆漁的裝修公司十分遵守公序良俗從不在夜晚開工,但周末難得多睡一會兒的機會被沖擊鑽占用依然很痛苦。

耳塞并沒有特別大的用處,季辰昊即便是周末也只比平時晚起一個小時,這僅有的如同在苛待自己時唯一可以摳出來作為獎勵的珍貴的一小時,它的忽然消失另從來沒有起床氣的季大少難得地狂躁。

甚至在接到他老爹讓他周五下班回家的電話時有一種詭異的慶幸。

季振明顯然是知道老爺子已經首肯了他搬出去的事情,對此沒有提及,只平靜地說:“你弟弟回來了,我們也老了,不太想再多管這些事。你弟弟既然已經脫離季家,對你來說沒有什麽幹系了,總是血緣還在,吃頓團圓飯吧。”

季辰昊心想這也不是我願意要的血緣,面上卻不動聲色,随口答應了。

等他回到季家大宅,才覺得後悔。

他沒想到葉哲也來了,他弟弟竟然做得出這種帶同性戀人見父母的事,真是又傻逼又惡心。

幸好季辰宇也不待見他,跟沒看見他似的繼續跟葉哲聊天,倒是葉哲很有風度地朝他點了點頭,打了聲招呼:“季少。”

季辰昊還記得季辰宇給自己直播和葉哲上床,難為這兩個人看到他還能毫不尴尬,于是用不輸于他們的淡定點了點頭。

季大少下班本就稍晚,于是他到家後沒多久季夫人莊倩便已經吩咐布菜,不久後季振明陪着季老爺子從樓上下來,衆人落座。季老爺子發話道:“難得一家人都到齊了的家宴,便不用太守規矩了,都吃吧。”

其實季家每次家宴老爺子都要說這番話,但最終所有人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守着不說話不出聲,季老爺子不動筷誰也不動的規矩。

季辰昊拿起筷子在桌上一頓,自己先夾了一筷子到碗裏。

餐桌上的其他人都難免去看他。季家大少爺從未這麽沒規矩過,連季老爺子都愣了一下,随後道:“是嘛,就這樣嘛,不用太守規矩了,都動筷吧。”說着拿起了筷子揚了揚手。

老爺子到底是動筷了,其他人也跟着動筷,季辰昊笑了笑說:“對嘛,一家人都到齊了嘛。”

除葉哲之外其他人幾乎都聽出了弦外之音,最後還是季老爺子發話道:“知道你的意思。爺爺也理解,這種機會也沒幾次,偶然有了,就不要掃興了。”

季辰昊沒有再說話,季辰宇說:“行了吧,我也不想回來的,爺爺說了我才勉為其難地來一次,我說不再是季家人就不再是,沒想出爾反爾。你也不用想太多了,反正以前你惡心我我也惡心你,以後也這樣。”說着拉了葉哲的手,向老爺子道:“爺爺,我們吃飽了。”

季老爺子看不出喜怒地點了點頭,嘆了口氣。季辰宇便帶着葉哲走了。

季振明說:“滿意了?”

季辰昊覺得特別好笑,他滿意什麽?連甩臉色也是他這個了不起的弟弟先甩完走人,他連跟他一樣出言不遜一頓然後立刻離開都做不到。他放下筷子,恭敬地說:“爺爺,父親,母親,我也吃飽了,公司還有事,我先回去。”

出門的時候下起了大雨,季辰昊沒開車內的音響,打開了一點車窗,任雨點從窗口打進來,被冷風激得清醒了一些,把車停在路邊,微微有些發呆。

他曾經羨慕于葉哲看着季辰宇的眼神,覺得用錢能買到的話也不錯,何況買來了還可以進一步惡心季辰宇,然而是買不到的。

後來仔細想想,唯一用那種充滿愛意的眼神看過他的只有他早逝的母親,但是終究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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