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個字
穆漁拿過備用房卡打開了門,房間裏安靜得似乎沒有任何活物。穆漁沒聞到異樣的味道,松了口氣,稍稍揚聲道:“立澤,我進來了。”随後走了進去,仿佛能看透木板隔層一般,将衣櫃門打開來。
雷立澤在幽暗的櫃子裏似個孩童一般将自己縮成極小的一團,咬着指甲輕輕顫抖,聽到衣櫃被打開的聲音後擡起頭來,目光與穆漁接觸到時愣了一瞬,又迅速別過臉去。穆漁取了桌上的紙巾遞給他:“擦幹淨臉,回去了。”
雷立澤默不作聲,卻當真乖乖地接過,在臉上呼嚕了幾把,鼻尖和眼眶還紅着,扶住穆漁的手,慢慢從衣櫃裏出來站好,聲音幾不可聞地道:“對不起。”
穆漁無奈道:“跟我說對不起做什麽,想想你的父母可好?要賣多少只龍蝦才能把你養這麽大啊。”
十分凝重的氣氛因為穆漁這句話松動了一下,雷立澤“嗯”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雷立澤不想回原先下榻的酒店,穆漁就只能先将他帶回自己住處。雷立澤洗漱過後安靜地睡了,穆漁送季辰昊回家,抱歉道:“大半夜的還這樣勞煩……謝謝。”
季辰昊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許久後道:“抑郁症患者好像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穆漁明白他的意思,很多抑郁症患者就算知道不能對不起父母,不能自殺,也常常會控制不住自己,實際上是不能用常人的想法要求他的……就算他能意識到父母養大他賣了多少小龍蝦。
夜已經深了,他們兩個人立在光線昏暗的過道,靜默了一會兒之後,聲控燈滅了,四下一片漆黑。
穆漁說道:“他之前看過很久醫生,病情也抑制得不錯,他是故意不吃藥。”
他聲音低微,聲控燈沒有亮起來,季辰昊“嗯”了一聲,穆漁想了想:“其實在車上時我就想跟你說,但是沒能來得及。我和立澤一起長大,後來也一同拜師學畫。立澤不是天賦型的,老師說他不适合畫梅,他一開始以為是自己不讨老師喜歡,事實上老師不是那樣的人,老師是真心實意地覺得他更适合去畫山石流水。”
季辰昊點點頭:“但他也因此消沉了。”
“立澤從小愛畫畫,父母只是小生意人,沒有什麽積蓄,只是一心疼愛兒子才支持他去學。立澤畫梅始終不得老師贊許,通宵達旦地畫都沒有進步,因此心裏越來越焦慮,加上他的家境并不能允許他學多年而不成,漸漸地就……”穆漁難得嘆了口氣,“也是我當時疏忽了,沒有注意到他,幸好他割腕的地方不太對。”
季辰昊說:“他很依賴你。”
穆漁很坦然:“不只是依賴,他喜歡我,我當時剛知道自己的性向,但不想随意濫交,所以拒絕了他。老師去世後他的病情已經趨于穩定,事實上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
“你說你已經不是第一次,那麽第一次是和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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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裏他看不見穆漁的表情,卻清晰地知道了他在笑,答非所問道:“你會吃醋嗎?”
沒等季辰昊回答,他已道:“我的初戀男友是在國外交的,因為性格不合和平分手。我不會因為立澤沒有我會去死而和他在一起,那樣侮辱的是兩個人。”
他擡手握住季辰昊的手腕,飛快地在他唇上一吻,季辰昊措手不及,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聲控燈唰地亮了起來,穆漁在他唇邊慢慢道:“有一個字經常被人亵渎,我不會再亵渎。”
——有一個字經常被人亵渎 我不會再亵渎。有一種感情被人假意鄙薄,你也不會再鄙薄。
季辰昊是讀過這首詩的,但在他以往那麽久平常無奇的生活裏,他從未意識到過它說的那個字是愛。
嘴唇相接的時候,他滑過的一個閃念竟然是,就算穆漁不會亵渎,自己又會不會去鄙薄呢?
他鬼使神差地說:“我覺得我們性格不合的可能性更大。”
穆漁噗嗤一聲:“你已經在想怎麽跟我分手了嗎?”
季辰昊怔了怔,才想起自己和穆漁事實上是還并沒有開始交往的,又何談分手?他已經屢次中穆漁這種語言陷阱,對自己的不慎重無話可說。穆漁認真想了一會兒,誠懇地道:“我覺得不會。”
“?”
“我是白羊座B型啊!”
“……”
商城網站和APP經過半個月的內測後又開始按片區試運營。尺素根據彙總的數據報表調整了幾次功能,APP開屏的石榴花倒是一直被保留了。線上計劃至此算是有了個很好的開端,剩下的全面運營、開業優惠及市場營銷方面就不必季辰昊親自過問了。
但還是有一件事他要親自過問的——
季大少面無表情地在iPad上看完營銷策劃案,劃到最後的“拟邀代言”一部分,手指停在一張巨大的季辰宇的照片。
營銷總監不太明白大少爺的意思,只得補充說明道:“這算是個新人,季總可能不太認識,不過人氣竄得挺快,代言費也不算高,性價比還不錯……”
季辰昊按掉了畫面,冷淡道:“也可以,試試吧。”
他這位弟弟對外用的一直是沒有回季家之前的小名,雖然也姓季,名字看起來也相似,但季家近幾年已是出了名的不涉足演藝圈,大部分人都沒有想過去猜測季辰宇和大名鼎鼎的季氏有什麽關系。
看來這點是被瞞得太好了,好到廣告營銷策劃把他的私生子弟弟推薦到他面前來。
……不過算了,季辰宇也不見得會接這個代言,他不待見季辰宇,季辰宇也一向不稀的搭理他。
仿佛為了映襯他的想法,傍晚時他又接到他爸的電話,讓他回家一趟。季辰昊應了,之後認真想了想,覺得心情一般,不太想坐在辦公室裏,不如按時下班回家算了,剛走到門邊,便聽到營銷總監壓低了聲音說:“大少爺似乎心情不太好?”夏磊道:“哎,不太清楚。其實穆總在就好了,起碼穆總在時季總都挺好說話。”
營銷總監也“哎”了一聲,半開玩笑半認真道:“穆總還是趕緊回來吧,營銷部新來的丫頭想報銷出差的機票,聽說大少爺心情不好都一直不敢把表送上來。”
季辰昊在門口等了一會兒,确定他們兩人都離開了,在開門出去,面容冷峻地走完長長的走廊,站在光滑如鏡的門前等電梯。金屬門映照出他的臉,稱不上兇神惡煞令人害怕,但是眼角嘴角也始終緊繃,仿佛要麽不說話,一說話就不會很和善。
穆漁已出差一周,他沒有問過他去哪裏,也沒有問過行程,穆漁就好像上次離開一樣,沒有主動聯絡,沒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