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三尺戲臺上的“郎情妾意”什麽時候結束的,沈惜言不知道,總之等他回神的時候,嘴裏的饴糖正好完全化開,空留一絲回味。
今天這出戲算是白看了。
沈惜言犯了迷.魂煞似的迷迷瞪瞪站起身,跺了兩下腳才舒緩周身的酸麻,他回頭再去看肖榆林的座位,那裏已經空了,他莫名松了一口氣。
他問趙萬鈞:“咱們現在回去?”
趙萬鈞整了整衣冠,道:“不急,帶你去個好玩兒的地方。”
“什麽地方?”沈惜言驚訝,又隐隐有些期待,他被大雨悶在屋中數日,好久沒呼吸到新鮮空氣了,自然不想這麽早就回去。
“你上回送我一副好字,我總得回點兒什麽禮吧。”趙九爺輕車熟路攬上沈惜言肩頭,“跟我走就知道了。”
“可現在都八點了。”
“那兒就得晚上去,難不成你怕我黑燈瞎火的把你拐跑了?”
看着趙萬鈞近在咫尺似笑非笑的臉,沈惜言面上一熱,駁道:“才沒有呢!”
“那成,不想去就不勉強了,我送你回吧。”
趙萬鈞很幹脆地松開沈惜言的肩頭,雙手一負,徑直往大門走去。
“哎你等等,我沒說不想去。”
沈惜言三兩步上前抓住趙萬鈞的袖子,生怕九爺就這麽反悔了,殊不知九爺不過是欲擒故縱罷了。這會兒他心裏正憋着笑呢,他一早就料準了,以沈惜言這種好奇心重的性子,一定會對他說的地方感興趣。
這小少爺就是太單純,太沒心眼,一逗一個準。
趙萬鈞反手捉住沈惜言的腕子,一用力,把隔了半米的人猛地拉到身邊,他湊到那細白的頸旁壓低嗓子道:“那咱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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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沈惜言點了頭,偷偷與趙萬鈞火熱的身軀挪開了一點兒距離,臉頰上奇怪的熱度卻依舊未曾消散。
正當他們準備走出香園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班主的聲音:“九爺,青鳶有要緊事求見。”
“青鳶”這個名字恍若一盆冰水淋下,讓沈惜言滾燙的臉頰驟冷了下來,他腳下一重,就像突然灌鐵了一般。
他擡頭問趙萬鈞:“你要去嗎?”
趙萬鈞摩挲了一下他細滑的手腕,道:“不差這一會兒,咱們先上青鳶那看看去。”
人家都說了是急事了,沈惜言就是再自我,也沒法在趙萬鈞面前說出無理拒絕的話。
進屋的時候,青鳶正對着梳妝鏡拆發飾,聽到門簾響動立刻起身相迎。
見到趙萬鈞身旁的沈惜言,青鳶也不顯驚訝,他沖沈惜言和氣地笑了笑,恭恭敬敬說了句“見過九爺、公子”。
“九爺有好些日子沒來聽戲了,今兒走運,終于等到您。”
趙萬鈞開門見山地問:“劉班主說你找我有要緊事?”
青鳶點點頭:“您且稍等。”
他打開衣櫃,從暗格裏拿出一個沉甸甸的手提箱搬到趙萬鈞面前,道:“這裏邊是您這幾年賞的錢,我前陣子換成了金條,如今一并還給您。”
趙萬鈞沒接,雙手負于身後道:“賞給你了你就收好。”
青鳶笑笑,捂着心口道:“九爺對青鳶的照顧,青鳶一點一滴都記在這兒,絕不是用錢財能夠衡量的,您只要隔三差五來聽聽戲、捧捧場,青鳶便已滿足,千萬別再破費了。”
青鳶的屋子雖整潔,卻有一股濃重的脂粉氣,沈惜言站在一旁憋得眼眶的酸了,才忍住打噴嚏的沖動,再看趙九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他心裏泛起嘀咕:九爺怕是早都習慣了吧。
他胸口莫名有些郁悶,手指無意地摩挲着口袋裏的玫瑰,暗暗打量起眼前的青鳶來。
青鳶臉上還帶着戲妝,遮了面容,但從輪廓還是能看得出眉清目秀,說話也是和聲細語的,像一股溫柔拂面的春風,看上去的确是個妙人。
只是沈惜言不明白,青鳶為何要為這點微不足道的小錢斤斤計較,他還真當有什麽頂天的要緊事呢。
趙萬鈞端着“九爺”的架子,至始至終沒碰那手提箱,他大手一揮道:“行了,我當是什麽要緊事,明兒上彙豐銀行存起來,以後不準提了。”
見青鳶還要說什麽,一語未發的沈惜言忍不住出言道:“青鳶公子,九爺賞你的你只管就收下便是,九爺不缺這點錢,你這一大箱子小黃魚現在還給九爺,倒還是個麻煩。”
沈惜言剛說完,趙九爺就看了他一眼,眼底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沈惜言吓了一跳,只當自己說了不該說的。
然而在他身上,九爺可比他想象得要大度的多,他這話非但沒惹趙萬鈞不悅,反倒讓趙萬鈞心裏頭熨帖極了:小家夥前些日子還跟他生分着呢,現在已經能當他的面替他做主了,證明他把人捂熱了不是?
趙九爺心情大好,直接扯了沈惜言的話頭:“青鳶聽見沒,就按沈公子說的辦。”
九爺的事,何時有旁人敢揣測編排?又何時輪的到旁人來指手畫腳?青鳶着實心驚,目光在二人間來回片刻,便斂了目光道:“好。”
同青鳶一樣,沈惜言也不明了九爺在想什麽,他低聲問:“我方才是不是說錯話了?”
“你啊,說的都對,連我都得聽你的。”趙萬鈞沖沈惜言笑吟吟道,說完還像逗小孩兒似地輕刮了一下沈惜言挺翹的鼻尖。
“九爺你幹嘛呀……”沈惜言捂住鼻子往後退了兩步,臉色漲紅,睜大眼瞪着趙萬鈞,九爺怎麽能當着旁人的面做這種動作逗弄他呢?
沈惜言眸中的驚訝和嗔怪糅合在一起,化成秋水汩汩彙進九爺的心海。
小少爺矜貴、面皮薄、不能追得太緊,這些他都記着,可只要這小家夥在身邊,他便總忍不住想碰碰。
能讓他如此愛不釋手的,除了他摸了十幾年的槍,也只有沈惜言了。
沈惜言心口還在怦怦跳呢,這時,身後的門簾又從外面被掀開,一個穿着軍裝的中年男人火急火燎地進來,“啪”一聲沖趙萬鈞敬了個筆直的軍禮:“我的少帥大少爺,可找着您嘞。”
趙萬鈞收了笑:“王副官?何事?”
王副官氣喘籲籲說:“司令叫您趕緊回家一趟,外聯部副部家的柳夫人和柳二小姐都到了倆鐘頭了。”
沈惜言心裏“咯噔”一下,登時涼了半截。
這都叫什麽事呀!和九爺難得相約一場罷了,竟如此阻礙重重。
趙萬鈞眉心微蹙:“她們怎麽又來了?”
“這回柳副部也到了,怕是說媒來的。”
王副官這句話是背着沈惜言在趙萬鈞耳邊說的,聲音很小,可沈惜言就是莫名其妙聽了個一清二楚。
一時間,窄小的屋子滿滿當當擠了四個大老爺們,沈惜言腦仁一痛,只覺得連空氣都開始不順暢了。
趙萬鈞直接回絕道:“跟父親說,我沒空。”
王副官為難:“司令說了,您要是不回去,他就親自過來請您。”
趙萬鈞權衡片刻,轉頭對死死盯着他的沈惜言道:“你瞧,事趕事了。”
沈惜言還盼着趙萬鈞能抗争到底呢,沒想到還是被個半道截胡的柳小姐給搶走了。
好好的期待轉瞬即謝,他垂下眼睫,故作尋常道:“嗯,見家中客人要緊。”
“我先把你送回去。”
趙萬鈞想碰他,被他錯開了,他言語冷淡道:“不用了,我在這兒吃些點心再走,你趕緊回吧。”
說完又補充了句:“別讓人家姑娘久等了。”
趙萬鈞是什麽人,怎麽會瞧不出沈惜言眸中的失望?只是這輕重緩急還是要分的,柳家和他義父那邊若是不在今晚處理好,恐後患無窮。
至于小少爺,以後好好疼回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