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自打從國外回來,沈惜言就一直處于水土不服的狀态,加之前天剛被那對狗男女折騰過,情緒一激動便病如山倒。
深陷秦淮河夢魇的時候,沈惜言依稀聽見嚴書橋說要替他叫人,他不知嚴書橋要去叫什麽人,耳邊那些人聲足音全都忽遠忽近的,他還沒來得及思考就昏然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自己被一雙強有力的手臂抱進懷裏,他艱難地把眼皮撩開一條縫,看見面前模模糊糊的人影之後,一下沒忍住鼻腔的酸意。
他癟着嘴哼哼唧唧了半天,才委屈地說了句:“我難受……”
“告訴我,哪裏難受?我去叫醫生來。”那人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有種沙啞失真的飄渺,不似以前那般低沉。
他腦袋暈,瘀傷痛,胸口悶,心頭堵,哪哪兒都不舒服,但他不能說,說了那個人就不抱他了。
所以他連忙改口:“不,我不難受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他翻了個身,雙手死死環住那人的脖子,将整個滾燙的身體都貼了上去,生怕下一秒那人就離他而去了……
沈惜言安安穩穩睡了一覺醒來,燒退了大半,意識也恢複了清明。
他摸了摸胸口,那兒仿佛依稀殘存着令他心安的餘溫,可四周夜靜如水,空無一人,連小玉都不在了。
果然,那是夢。
不過一場夢罷了,也能把他沈大少美成這樣,真像個畫餅充饑的乞丐。
沈惜言胸口蕩然一陣空落落,唇邊扯出一個罕見的苦笑。
九爺厭他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真的會來?
沈惜言到底是年輕人,在整個嚴家的悉心照料下很快就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微咳嗽。
嚴昌平和嚴書運始終還是忌憚着趙九爺,對待沈惜言便不像長輩給予小輩憐愛,更多的是為了讨好九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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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嚴夫人不一樣,她這幾日如同照顧親兒子般對沈惜言噓寒問暖,樣樣兒躬身親為,連牌局都推了,整日穿着金貴的旗袍在廚房張羅,變着法兒給他炖藥膳,恨不得親手喂給他吃。
這天,嚴夫人又炖了雪梨湯,摒退丫鬟,親自拿到沈惜言房內。
“知道你好甜口,我給你加了小半罐兒冰糖,保證甜得你開心。”
嚴夫人執起湯匙拌了拌,手上幾枚戒指輪番和湯匙碰着,玉镯子磕在碗沿,弄出一串溫潤的聲音,帶着年長女性獨有的溫柔。
沈惜言坐在床沿,心裏忽的一熱,忍不住道:“您最好了。”
“對你當然好啦。”嚴夫人說着捏了捏沈惜言的臉蛋,故意皺眉道,“臉上都快沒幾兩肉了,以後可不許坐在窗口吹夜風。”
沈惜言乖乖點了頭:“都聽您的。”
沈惜言打小沒媽疼,病中被嚴夫人這股春風一吹,簡直感動得要命,沒兩天就認了她做幹媽,嚴夫人自然是歡喜的不得了。
嚴夫人一開始并非嚴昌平的正室,那時她人微言輕沒有話語權,嚴書橋剛出生一年多就被大奶奶撺掇送去南方陪祖父母,後來大奶奶被休,她才終于吹枕邊風把嚴書橋吹回了家。
然而,嚴書橋離開的時候還在蹒跚學步,回家卻已是風華正茂的少年郎,也恰巧是最為叛逆的年紀,怎麽都不願與母親過多親近,偏偏嚴書橋身體倍兒好,活蹦亂跳,連個頭疼腦熱都沒發過,嚴夫人憋了多年的母性依舊無處釋放,如今沈惜言來了,還與嚴書橋一般大,又擱她眼前生了場病,她自然而然就把愛意傾注在了沈惜言身上。
這些全被嚴昌平看在眼裏,他表面不說,心中卻暗自欣慰,覺得自家夫人實為賢妻良母,識大體極了,比他原先那下堂妻不知好了多少倍,再看他那不争氣的小兒子也順眼了不少。
可饒是嚴家如此這般呵護着,到頭來還是把人喂瘦了一圈。
看着好友日漸消瘦的臉頰,嚴書橋心中納悶,按理來說病都好了,氣色也該有所改善,怎麽愈發像個病秧子了?可他也不敢貿然去問心事,要問出個三長兩短就不好了。
午飯後下了場小雨,水汽吸了地上的熱,轉頭又裹在人身上,叫人好不別扭。
沈惜言大熱天裏犯了難:“書橋,你看到我擱床頭的英文詩了嗎?”
他那晚把謄抄拿出來之後就忘了放回去,等他病好想起收拾的時候,那張寫了九爺名字的“仲夏夜”已經不翼而飛了,他翻箱倒櫃的找,連床縫都找了一遍,毫無蹤跡。
“英文詩?沒瞧見,興許被風吹到窗戶外面去了吧。”
沈惜言心說要真是吹到外面去倒還好了,萬一擱他房裏被人瞧見,怕是說不清楚了,畢竟誰沒事兒在一首愛情詩後面寫上另一個人的名字呀。沈惜言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只得作罷。
嚴書橋心眼兒細,瞧見好友臉色不大好看:“惜言,你身體要還有不适,一定得和我說。”
“我沒事兒。”沈惜言沖嚴書橋笑了笑,壓根不知自己笑得有多勉強,還好嚴書橋沒拆穿他。
一朵花的凋零,荒蕪不了整個春天,可一個人的離開,卻荒蕪了沈大少一整塊心田。
沈惜言哪裏是身體不适,他這是害了心病了,心病還須心藥醫,可他唯一的心藥被他那晚在六國飯店門口氣走了。
在北平呆滿整整四十天,沈惜言終于起了回金陵的打算。
昨日,他收到家裏半個月前寄出來的信,是他在國外的伴讀劉涯寫給他的,說自己已經到家了,家中一切安好,還專門着重說了讓他在北平玩盡興再回來。
劉涯是沈家老掌櫃的孫子,也是沈惜言兒時玩伴之一,此次若不是要急着回金陵報平安,肯定就跟沈惜言一塊兒來北平找嚴書橋了,為此嚴書橋還念叨過。
沈惜言仔仔細細讀了兩遍來信,也沒在信中看到一星半點關于父親的東西,在國外的四年裏,父親也只托人給他來過一封短短的信。美利堅與金陵隔了一個太平洋,信件傳遞不易,可他現在回國了,父親竟也沒有過問他半句,甚至不催促他回家……
沈惜言把信折好塞回信封,心中沒來由起了一絲不安。
他擡手撫了撫桌上的玫瑰,發現好幾處枝葉恣意生長,盆裏還生了雜草,也不知是從哪兒挖來的土,果然把花交給小玉養不靠譜,沈惜言在心中埋怨了一陣,自個兒拿起剪刀開始重新修剪。
這時,嚴書橋風風火火地來了。
他開門便問:“惜言,我聽媽媽說你要回金陵了?”
沈惜言“嗯”了一聲。
“怎麽玩得好好的,這就要走了呢?我媽肯定舍不得你。”嚴書橋不好意思說是自己舍不得好友,只得先把嚴夫人搬出來。
沈惜言一邊比劃枝葉的界限一邊道:“這麽多年沒見我奶奶,想她老人家了。”
“恐怕不止這個原因吧。”
沈惜言手一抖,剪落了一朵待開的花苞,霎時給他心疼壞了。
他擱下剪刀,擡眼看着嚴書橋,按兵不動道:“那你倒是說說看,除了我奶奶,還有誰能讓我這般惦記?不然我才舍不得你和幹媽呢。”
嚴書橋點點頭:“說的也對。”
沈惜言還以為自己把嚴書橋糊弄過去了,剛松一口氣就聽見嚴書橋問:“對了惜言,你還沒告訴我你身上那傷是怎麽回事呢。”
“摔的。”沈惜言脫口而出。
嚴書橋白了他一眼:“你當我是傻的呀,摔的和打的我能分不清嗎?我爸不讓問,但我越琢磨越覺着不對勁,今兒非得弄清不可,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那姓趙的弄的?虧我那天還去——”
“嚴書橋你胡說些什麽,他怎麽會做種事?”沈惜言猛地打斷嚴書橋,一不小心嗓門大了些,把嚴書橋吓了個夠嗆。
可他聽到有人诋毀九爺就氣不過,盡管九爺已經不待見他了。
嚴書橋活見鬼般瞪着沈惜言:“你什麽時候跟我爸一個德性了?這趙九爺究竟有多讓你們忌憚,只手遮天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