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難得的,李率今天居然要提前走。臨走前,他交代了小張幾句店裏的事,又讓周見善晚上回學校注意安全,到寝室後給他報聲平安,然後跟站在門口路燈下的陸開來一起走了。

“Aaron,李哥今天這麽早走,是有事嗎?”周見善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旁敲側擊的問了聲。

至于Aaron——

咖啡師小張的大名叫張傑,在他這個年齡段裏找一群姓張的,大喊一聲“張傑”,每十個裏估計會有一兩個回頭,小張嫌棄得不行。他這段時間網戀了,怕對方嫌棄,特地給自己取了個英文名,就叫Aaron。

為了讓自己适應這個英文名,小張還威逼利誘周見善,讓她務必要叫他英文名。

小張眼皮沒擡一下,打字飛快,不知道在和對面聊些什麽,他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了。他心不在焉的說:“能幹嘛,去酒吧呗。”

“李哥去酒吧?”周見善小小地震驚了一把。

李率平日裏不是在做蛋糕,就是在畫畫、看書,說話也溫言笑語,與她腦子裏對愛去酒吧的人的刻板印象大相徑庭。

小張擡眼,見周見善一臉吃驚,他好笑說:“怎麽,酒吧配不上李率?”

周見善趕緊搖頭。

小張啧啧兩聲:“見善妹妹,你要是看到李率跟別人跳貼身舞,不得吓暈了。”

李率?貼身舞?

周見善在沉默中震驚。

小張就喜歡看她這副沒見識的模樣,讓他頗有點成就感,繼續給她八卦說:“那個陸開來,上大學還前當過兩年義務兵呢。”

周見善再次震驚。

小張露出微笑,感覺自己有點像江湖百曉生,他撞了撞周見善的肩:“怎麽樣,沒想到吧。”

周見善:“……真沒想到。”

這不得不再一次說起“刻板印象”這個話題。她對軍隊裏待過的人的刻板印象是:小麥色皮膚,走路昂首挺胸,永遠正襟危坐,以及脫衣後荷爾蒙爆棚。

以上四條,除了最後一條無法确定,其他三個,陸開來都不沾邊。他皮膚白,走路雖然腰直肩挺,但總有種說不清的懶,坐下來看書時還有些微駝。

快到下班時間,小張催促周見善早點回學校。周見善掃了輛共享單車回寝室,推開門,其他三人都在。她拿出手機給李率發了條報平安的消息,沒一會兒,李率回她一個點頭的表情,然後聊天就停在了這。

周見善又點進李率朋友圈,上一條還是半個月前發的。退回聊天界面,她的手指猶豫在虛拟鍵盤上,大腦被割裂成了兩半。

一半說,發句話吧,說不定他們倆正坐在一起,李率回你消息的時候,他還會問一句是誰,李率也可能會說,是我們店裏那個小姑娘。另一半死活不同意,她大聲說,你在幹什麽,這擺明着是件沒結果的事,與其做無用功,不如不要開始,現在斷了這種念頭還來得及。

周見善深吸口氣,屏住呼吸,飛快打字:李哥,你今天剩下的半瓶酒我幫你放在二樓電腦旁的酒櫃上,應該可以吧?這是個很白癡的問題,當然可以。但這是個疑問句,照李率的性格一定會回。

消息一發出去,周見善就變成縮頭烏龜了,像燙手似的把手機往桌上一丢,趕緊拿起睡衣進浴室洗澡。周見善洗的很快,從廁所出來,頭發還濕淋淋的滴着水。

微信上,李率已經回複:當然可以,麻煩見善了。

周見善回他一個表情,這回是真的沒話聊了。

吹風機嗡隆隆迫擠走全世界的聲音。周見善吹着頭發,走回座位時路過梁令桌旁,她突然開玩笑說:“梁令,我今天上班看了出現場版分手戲,那人你還認識。”

梁令想了兩秒:“陸開來?”

周見善沒想到,梁令這麽快就猜出來了:“你怎麽這麽快就知道了?”

梁令合上書:“我說我去過spring,因為找人,就是找他。”

周見善:“沒勁,本來想着跟你一起分享這個八卦。”

梁令呵地笑了聲:“他高中就開始不停的換女朋友,我早就沒那新鮮勁兒了。你要是哪天告訴我他準備結婚了,我保準當場給你表演一個目瞪口呆。”

周見善把吹風機放進櫃子裏,有些驚訝:“你們這麽早就認識了?我一直以為他是唐隽的朋友,你們才認識的。”

梁令說:“陸開來是我表哥,他媽是我親姑姑。”

周見善再次震驚。

這麽說來,她第一次見陸開來是在C大食堂就不奇怪了,可能是來找梁令。開學時吃火鍋,是梁令說她有朋友要來,而不是唐隽說他有朋友要來,也不奇怪了。

周見善還想要說些什麽,轉頭一看,梁令正抱着單反在搗鼓。她最近迷上攝影,力求在控制住除自己技術以外的所有可變因素下拍出最好效果,經朋友推薦買了套萊卡,小五萬,有一次她讓肖佳幫她遞上床,肖佳雙手供奉,生怕磕着碰着,俨然成了寝室裏的寶貝物件。

話在嘴邊繞了圈,最終什麽也沒說。

眼看着要進入五月,衣櫃裏早已經換成夏天的薄衫,王春水每天都高興地掰指頭算,還有幾天五一放假,她要帶初次來A市的妹妹去哪兒玩。周見善也挺期待放假,她好久沒睡懶覺了,但一想到五月要考證、考六級、準備期末複習,還有學生會裏的各種換屆活動,她有些心累。

放在桌上的手機抖了抖,周見善拿起來,是胡悅的消息:見善,我們晚上八點鐘讨論一下選題吧?

周見善回了個“好”字。

她差點忘了,還有案例分析大賽這一茬。

前兩天學習委員曾豐在班級群裏轉發了一條消息,省級案例分析大賽正在舉行,歡迎大家踴躍報名,不過要先通過校賽,才能去省賽。

梁令和劉巧思都沒有想法,周見善找不到合适的人,也就沒放在心上了。沒想到,當天晚上胡悅親自到寝室來找她,問她有沒有意向一起參加這個比賽。

雖說兩人在一個班裏一起上課快一年了,但這其實是周見善跟胡悅第一次說話。周見善意識到這件事時,內心感慨了一番,不知道自己畢業前有沒有機會跟全班同學都說上話。胡悅說現在五缺一,其他幾人的名字周見善都見過,在績點排行.xls文件上。有成績做背書,能力自然不必說,周見善沒有不答應的理由,當即就點了頭。

晚上讨論的地點定在教學樓,周見善看着表,提前十分鐘趕到約定教室。她推門進去,一眼看到坐在最前排的胡悅,白襯衫配格紋裙,她本來就長得可愛,化妝後雕琢得更加精致。

見周見善進來,胡悅連忙招手:“見善,你來啦。”

周見善在胡悅旁邊坐下,等人來齊。五個人裏四個都是她們班,班長謝薔,學習委員曾豐,還有隔壁班的第一名董習風。

周見善不留痕跡地多看了兩眼董習風,他身上有種難得的意氣風發和少年感,配上他硬挺的五官,還挺帥。

大家都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比賽,讨論起來還有些新奇。周見善跟劉爽說過這事,劉爽去年拿了省二等獎,給周見善提了些建議,因此現在讨論起來,周見善也有話說。

胡悅和董習風顯然也是提前了解過,曾豐雖然知道的不多,但點子很多,謝薔則在一旁負責查資料。

對分析對象進行資料收集,顯然不是在網上搜搜就行,實地調研必不可少。就為這條,大家原本打算分析一家十分有名的本土公司,後來換成了附近創業園的一家小公司,原因是胡悅在那兼職,能實地調研,獲得一手資料。

讨論完,胡悅把小組的想法整合好,然後發給導師,等導師回複。

第二天上早課時,胡悅來找周見善,跟她說,導師已經回複了,讓小組組員五一放假回來後去他辦公室讨論。

又是五月。

周見善跟李率提的離職時間是五月中旬,六月上旬期末考試,她得留出時間來複習。

五一放假那天下午有課,下了課,周見善去spring,王春水去火車站接妹妹,肖佳買了高鐵票去找孟庭,梁令則飛去N市參加音樂節了。

Spring裏。

周見善跟楊婧換了班,楊婧換衣服出來,肩上斜挎着的新包上有兩個大G,是Gi。

她從包裏抓了把巧克力送給周見善:“我男朋友國外出差帶回來的。”

語氣裏隐隐有點得意。

楊婧的男朋友是在職人士,有點小錢,她的Gi就是生日那天對方送的。

周見善聞弦歌,知雅意:“你男朋友對你真好。”

楊婧故作謙虛:“還好啦。”

說完她轉身出門,外面擠進來一個送快遞的,那人不小心撞到楊婧,楊婧跌了兩下差點摔一跤。她第一反應是看包,側面赫然多了道劃痕,楊婧心都在滴血,張口就要罵人。

送快遞的是個大概五十歲左右的女人,頭發灰白,被曬得黑紅,肥大的外套磨毛了,洗得發白,罩着她幹枯瘦小的身材。連快遞都來不及撿,女人從地上爬起來,連忙給楊婧道歉,還夾雜着鄉音:“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看路,把你的包劃花了,我…我給你賠錢,真的對不起。”她伸出手,手背像幹枯的魚鱗,指甲溝裏都是黑的。她似乎想看看包哪兒被磕着碰着了,但是又覺得自己手髒,于是只能尴尬地停在半空。

楊婧惡着臉,指着包上的刮痕:“這包我新買的,100塊,都這樣了我還怎麽背。”

她像碰瓷似的:“賠20,這事兒我就算了。”

聽到20,女人明顯松了口氣,她從褲腰裏的口袋裏掏出20元紙幣賠給楊婧,還在連聲道歉。楊婧收了錢沒再說話,女人把快遞摞好,放在老位置,又道了聲歉才走。

楊婧撫過包上的劃痕,心還陣痛着。

小張跟周見善一起看完全場,不解問:“你既然不打算跟她追究,幹嘛還收她20?那錢看着不煩嗎?”

一看到就想到包被刮,這20塊錢沒有屁用。

楊婧說:“那種人,你不收她點錢,她反而良心不安。”

她吐了口氣,收起煩悶:“走了,再見。”

楊婧背影高瘦,很快消失在視線裏,只有一道被餘晖拉長的影子落在店門口,也逐漸消失。

小張說了個“挺好”,轉身跟女友網戀去了。

李率五一約了朋友出國旅游,今天下午就走了,所以店裏只有周見善和小張兩人。

六七點鐘有幾單外賣,快到八點,小張跟女友挂了電話,起身伸了個懶腰。他百無聊賴地透過玻璃盯着周見善:“你總往門口看什麽?”

周見善心一跳,下意識反駁:“我哪兒有總往門口看?”

話說出來又覺得不對,她趕緊圓說:“我看手機說今晚要下雨,我看什麽時候下雨。”

小張樂呵:“你沒帶傘?那你慘了,我睡二樓,店裏也沒傘。”

被李率帶回家全都忘記拿來了,狗東西的。

周見善:“我帶了。”

小張:“沒勁。”

陸開來八點過十分進店,依舊是一杯榛果拿鐵和一份提拉米蘇。老位置,電腦、專業書、筆記本,老三件套。

放拿鐵和提拉米蘇的動作很輕,拿鐵的液面甚至沒有波瀾。陸開來掃了眼:“謝謝。”

這麽多天,他第一次說話,周見善怔楞半秒,有些受寵若驚了。回過神來發現嘴角已經不自覺揚起,她趕緊壓下弧度,努力穩住聲音:“沒事。”

轉過身,周見善懊惱的想抓頭發,就兩個字,她剛剛聲音都抖了,好丢人。

九點鐘時,外面淅瀝瀝下起雨,暖黃色燈光映着纏綿在玻璃門上的水霧,電腦裏播放器自動切換到下一首,是Sam Levine的careless whisper,薩克斯聲卷着漫不經心的慵懶,恰到好處的浪漫。

氣氛好得周見善不敢在室內落眼,因為不管落在哪兒,最終都會挪到那個角落裏。

于是她往外看一會兒,低頭一會兒,再擡頭,“不經意”地掃過角落,再往外看,不斷重複。

砸在地上的水花越濺越高,周見善盯着門,有些出神了。

如果他們談戀愛,這樣的雨夜,法式熱吻加上兩人交疊的雙腿,手抓皺的床單……他或許會有一層薄薄的腹肌,她會沿着肌腱往下滑……“見善妹妹,你在想什麽,臉都紅了。”小張嘿嘿笑:“男朋友嗎?”

周見善的臉一瞬間炸紅,又羞又惱,脫口而出道:“我想什麽關你什麽事!”

或許是突然提高音量,吵到了陸開來,他也投來目光,周見善懊悔得想挖嘴。出于不想當着陸開來的面生氣,她又和顏悅色地把小張趕走了。

她低頭整理收銀臺,臉上平靜,心裏悔不當初。最近壓力太大,她昨晚不該為了解壓,看那本小.黃.書,不然剛剛也不會突然想到那檔子事。

快到下班時間,周見善又點了一遍現金。她擡頭時,陸開來已經在收東西,她淡定走向更衣室,轉過角,跑得飛快。

他住旁邊小區,和她回學校共了半截路,能一起走一段。

周見善換好衣服背上包,摸到口袋裏的口紅,會不會太刻意了?又放下。

她快步走出去,店裏空蕩蕩的,人已經走了。

轉頭望向玻璃門,雨還在淅瀝瀝下,周見善輕輕嘆了口氣。

跟小張揮手再見,周見善推開門,剛想轉身從包裏翻出傘,被門邊一道陰影吓得胸口一窒。

是走了的陸開來。他撐着把黑色的傘,另一只手插在褲兜裏:“你沒帶傘?”

她帶了。

周見善搖頭:“你怎麽知道我沒帶?”

黑傘一半罩在周見善頭頂,他個子高,往她那斜了些。

陸開來說:“spring的傘全都放在門口雨傘桶裏,那兒空着。你不停往外看,不是沒傘?”

“你看到我不停往外看?”幸好天黑,她看不清他的臉,他也看不見她臉紅。

陸開來反問:“你不是也在看我嗎?”

周見善:“我沒有!”

聲音越大越心虛。

陸開來:“嗯,你沒有。”

周見善:“……”

周見善下意識想要辯解,又一下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好像有十張嘴也說不清,因為他說得沒錯,她在偷看他。

雨滴打在傘面上,聲音清脆,周見善都聽出節奏來了。路上不少人向兩人投來目光,那目光被周見善大腦解讀成:看,這有對雨夜約會的小情侶。

周見善臉熱得燙手,再一次慶幸,幸好天黑。

快到寝室,周見善終于發現不對勁了,回寝室的路是沒錯,但問題是,他怎麽知道的?

好像心有靈犀似的,陸開來下一秒開口問:“梁令在寝室?”

周見善:“你知道我是梁令的舍友?”

陸開來莫名其妙看她一眼:“開學不是一起吃過火鍋嗎?”

她一直以為,他壓根不記得這回事了。

周見善張了張嘴:“梁令飛去N市參加音樂節了。”

陸開來點頭。送周見善到寝室樓下,她站上臺階,他站在雨裏:“下次別的男人說要送你回去,不要輕易答應,這個世界沒那麽多好人。”

周見善:“……哦。”

他轉身離開,直到背影消失不見,周見善才轉身上樓。

陸開來送她回來,估計是因為她是梁令的舍友。

但不管怎麽樣,周見善都忍不住笑咧到耳根。晚上,躺在床上。

周見善抱着被子,回想起雨裏那段路,翻來覆去睡不着。她臉埋在被子裏,時不時發出兩聲笑。

她真喜歡下雨,她真喜歡晚上,她愛兩者結合出來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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