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有些漸落下風。

他二人一到,立刻就有穿着灰棉袍的門子招呼着往裏讓,裏頭一位幹淨齊整的青衣夥計上前招呼,許郎中把倆人的衣帽票遞給夥計,夥計一見愈發親近,“兩位大人裏面請。”又有個更小些的小夥捧上極香的茶。

青衣夥計伶伶俐俐的同二人介紹,“每張衣票包括一件大毛披風一件大毛衣裳兩件皮帽子兩件耳套子兩件護手的皮筒子。我們店裏有上等的江南絲綢,北安關來的上好皮料,這裏頭的都是皮樣,哪件入大人們的眼,只管吩咐。”

許郎中道,“衣裳面兒用大紅官服的料子,裏子用狐皮,給我們用好皮料,可不許用下腳料去拼。”

“看大人說的,我們鋪子裏就是想要下腳料也沒啊。”

許郎中又叫着鄭郎中挑披風的顏色樣式,鄭郎中烤着火吃着茶,“披風給我用玄色。”

“老氣橫秋,還是穿寶藍吧。”

“不穩重。”

“你再穩重就成老頭子了。”許郎中掖揄一句,自己挑了件特文雅的月白色。鄭郎中深覺不實用,哪似他選的玄色,又穩重又耐穿,還不用總是漿洗。

至于皮帽子耳套皮筒等物,便都是随披風一個顏色了。

倆人定好衣裳披風,店家記錄好二位大人的地址,待衣裳得了給送家去。兩人正說要走,夥計往外送,正遇着一個披深色抖篷的中年男子也往外走,兩相打個碰頭,那人客氣的對鄭郎中點點頭。鄭郎中也微一颌首,先與許郎中走了。

待離了千針坊許郎中方問,“老鄭,你什麽時候認得這種富貴人了?”甭看倆人都不富裕,但在刑部老東西還是見識過的,尤其許郎中管着比部司,刑部抄家之物統計收管,都是他們刑部之責。剛那人身上的料子是上等絲綢,領口袖口出的風毛若沒看錯,那是紫貂毛。

貂毛比狐皮都要珍貴,古來就有穿貂皮衣立風雪中而暖于宇下之說。

鄭郎中淡淡道,“那是陸公府的管事,上次我去陸星府上抄家,見過一面。”

許郎中笑,“那就難怪了。”

“難怪什麽,聽聞陸國公治軍極嚴,該把這治軍的手段往治家上用一些,縱得這起子豪奴。”鄭郎中性子刻板,一向認為治家當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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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郎中淡淡一笑,“行啦,理這些事。咱們還得去做靴子哪。”

話說三殿下給的東西還真實惠,衣裳鞋帽一下子就齊全了。

刑部好些人鳥槍換炮,當然,大家也不是穿不起千針坊的衣裳,但穿得起的人也不多。如鄭許兩位郎中,一下子從頭到腳的體面起來,還有如段主事幾位在案子中幫忙出力的,也一樣的衣帽票發,只是等階較鄭許二人的略遜一籌,大家也都挺高興,不論自己裁衣裳還是送人,都體面的。

富戶畢竟是少數,惹得許多家境尋常的大小官員心中竟有些小小羨慕。

唐墨不在羨慕之列,他直接不滿了,問到穆安之跟前為什麽大家都有衣帽票發,卻沒有發給他。穆安之奇怪,“你穿外頭做的衣裳?”穆安之的衣裳以前是慈恩宮一起裁,現在也是府中巧手的繡娘來做。唐墨是鳳陽長公主的心肝小寶貝,難道會給唐墨穿外頭裁縫鋪做的衣裳。

唐墨撅着個嘴,“穿不穿是一回事,你給不給是另一回事!我還幫表哥你出城抓陸星了,怎麽人人都有的東西,單沒有我的。”

“好吧好吧,給你一份就是。我是想你用不着嘛。”

“用不着我存着!”

穆安之笑着從抽屜裏取衣帽票,唐墨強調,“我要兩套。”

“人人都只有一套。”

“我替阿簡要的,他也幫表哥你忙了,他也該得一套!”

穆安之只得給他兩套,唐墨得了衣帽票就高高興興的走了,晚上落衙還特意跑了趟陳府,分給陳簡一套衣帽票。陳簡先是見他一幅神秘兮兮的得意樣,然後從袖管裏掏半天掏出來的塞他手上,以為是什麽稀罕東西。見是衣帽票,陳簡捏起來看一會兒,“這是什麽?”

“做衣裳鞋帽的票子,我表哥發的,人人都有,這一套是給你的。”

“我又不是刑部的官兒。”

“這次幫忙破案的人都有,當然也該有你一份,我也有一份。阿簡,咱們明兒就裁衣裳去。”

看唐墨眉飛色舞的模樣,陳簡笑,“你又不是沒裁過衣裳,看這高興樣。”

“以前都是家裏給做,有什麽意思。這個是靠本事掙來的,當然不一樣。明兒我請你吃酒席,用我的俸祿!”

“你還真要繼續當差?”當初陳簡要查帝都府遺失朱景遺囑之事,因他爹被告到刑部,唐墨自告奮勇去刑部,說是給他當細作,還能打聽一下這官司在刑部的進度。畢竟唐墨跟陳府尹關系也是很好的。沒想到這小家夥當差當上瘾了。

“當然啦。”

“你不考科舉了?唐伯父不是挺想你考功名的麽。”

“考功名不也是為了當差,再說了,考也考不上啊。我現在先學着當差,這叫笨鳥先飛,以後也不會被阿簡你落太遠。”

“哪有你這樣說自己的。”陳簡莞爾,冰雪樣的五官綻出一抹笑意,問他,“上次我給你的書看沒看?”

“看了,我每晚都看。”

“看到哪兒了?”

倆人說着話,陳簡留唐墨在自家用的晚飯。一時,天空細雪飄落,明亮的暖廳傳出二人歡快的說笑聲。

臘月初。

李玉華看着家裏的賬本,一時連調戲穆安之的心都沒有了。

☆、七十九章

李玉華沒想到略一松手就增了這許多開銷, 她合上賬本道, “賬房對賬無誤,就把銀子給店家結了。眼下這進了臘月, 各店家都會過來結賬。”

雲雁接了牌子, 出去傳話。

李玉華指尖輕輕點着手裏的手爐, 原本想着這一萬銀子能撐到明年春, 如今看來能撐到出了正月就不錯了。錢也不全是穆安之用的,李玉華也制了珍珠玉容膏臭美,這東西瞧着不起眼, 頗是費錢, 光珍珠一項李玉華一月就要用上百兩,其他的夫妻倆也沒有什麽奢侈享受, 就是平時家常用度,衣食住行的花銷。

而且,這還是建立在三皇子府交際不多的情況下,譬如, 過幾天陸公府世子娶親,因穆安之與陸公府不睦,這事就不用參加, 當然也無需備禮, 就少了一樁破費。

雖然花的多, 可也不能裁減用度, 沒哪一樣是不該花的。

府裏的四季衣裳節下賞賜冬炭夏冰,這是哪個府都有的, 你府裏沒有,下頭人嘴裏不說,心裏就埋怨,也養不住人。長史司的衣食供應,更不能少,就是穆安之拿着衣帽票出去賞人,這也是李玉華私心贊成的,光這一項,就支出有上千銀子。

李玉華想想就心疼,但穆安之在外做事,恩賞是少不了的,總不能大咧咧的直接給銀子,賞衣裳鞋帽既貼心又實在。

可這銀子嘩嘩的往外流,得趕緊想個法子生財才是。

李玉華是想着建個織布作坊,這事卻急不來,一則合夥人小九叔往北疆去還沒回來,二則這織布作坊要建起來得要懂行的人,會打織機的匠人,會織布的女工,這兩樣都得從老家弄來。李玉華尋思着待小九叔回帝都再商量,她得先考慮好在哪裏建織布作坊。

李玉華把梅典簿叫來,問梅典簿,“帝都城裏有沒有便宜房舍?”

梅典簿想了想,“要說便宜,帝都東北角那塊最便宜,那邊地勢低,每年下雨都跟鬧澇災似的,房舍便宜也是相對的。三間老屋也得七百兩。”

李玉華吓一跳,“這麽貴。”

梅典簿苦笑,“下官剛到帝都時也想置産,一看這價錢就把下官吓的不輕,下官說老屋三間七百兩也是去歲的價錢了,今年必定又漲了。外城能便宜些,三間屋最便宜也要三百兩的。”

“你這財主在帝都也沒置産?”

梅典簿不好意思的赧顏答道,“我爹說帝都有宅好娶媳婦,拿出老本給我置了幾間屋,就是屋有了,媳婦一時還沒着落。”

“看你相貌家財都不錯,尋親該不難啊?”

“不成不成,帝都娶親聘禮太多,下官想還是回鄉娶親節省些。”梅典簿說到娶親之事就滿面愁苦,還毛遂自薦,“娘娘要是見着有合适下官的好姑娘,給下官牽個紅線,下官一輩子感激娘娘。”

“行啦,我看你是要求太高才不好說親的。”李玉華道,“這幾天都是好天氣,明兒你随我去莊子上瞧瞧。”

“是。下官先讓他們準備明兒出城的車馬。”

“去吧。”

李玉華打發梅典簿退下,孫嬷嬷也回身吩咐雲雁準備明天出門用的東西,孫嬷嬷說,“娘娘,今天可打發侍衛到莊子上去一趟,也讓他們提前備下娘娘歇腳的屋子。”

李玉華擺手,“不必,咱們就去瞧瞧莊子如今什麽模樣。”

杜長史每次看梅典簿擦前蹭後的巴結皇子妃娘娘就有些礙眼,與華長史一面往長史司的屋子走去一面說,“全無大臣體統。”

華長史坐眯眯的捋着長須,“這是娘娘交給梅典簿什麽要緊差使了吧。”

“婦道人家能有什麽要緊事,無非就是相夫教子、管理內闱、出門玩樂罷了。”杜長史一如繼往的發表自己對于女性的愚蠢看法。

華長史笑呵呵地,“杜老弟可別小瞧這內闱之事,自咱們來府裏輔佐殿下,我記得就先前五六日府裏有些喧雜,到如今府裏男女仆婢到咱們長史司,哪樣不是整整齊齊、妥妥帖帖的,這都是娘娘管理的好。要換個無能的,成日裏雞飛狗跳,莫說咱們,就是殿下也無心公務了。殿下有這樣的賢內助,實是你我的福分啊。”

杜長史悄聲說,“要是娘娘早日有娠,為殿下誕下世子就更好了。”

華長史微不可察的點頭,“莫急,殿下娘娘都年輕,早晚的事。”

一時梅典簿正匆匆過來,見到二位大人連忙行禮,華長史笑,“什麽事這麽忙,我看你都沒個閑的時候。”

“娘娘吩咐說明天去莊子上看看,我瞧着先把車馬準備好,明兒個也不耽擱娘娘出行。”梅典簿道。

“那你去忙吧。”華長史只是問一句。

杜長史奇怪的看華長史一眼,華長史笑而不語。

華長史臨回家前特意求見穆安之,穆安之剛換了家常棉袍,聽回禀說華長史求見,穆安之尋思着約摸是有什麽事,還是在內書房召見了華長史。

華長史穿着今冬千針坊新裁的皮袍,身上披一青狐裘,較之先時的閑雅書生氣添了幾分富貴氣。華長史道,“剛剛老臣聽到梅典簿說娘娘明天要去莊子裏,如今衙門不忙,殿下不妨與娘娘一起去。”

“衙門不忙也有些事務要理的。”穆安之道。

華長史仙風道骨的一笑,“這些不要緊的瑣事就交給臣與杜長史吧。殿下,自大婚以來,娘娘操勞府中庶務,如今娘娘要出城,殿下怎能不陪伴呢。這不忙的時候,殿下多陪着娘娘散散心,聽聽曲子也是好的。”

“這是為何?”穆安之一向勤奮,他自入學讀書起,每天五更即起,便是節下放假,他晚上都會苦讀到深夜,從無一日歇息。所以,這習慣延伸到當差,為人當真勤勉非常。

“殿下,有句話說,張弛有度。還有句話說,外松內緊。這其實是一個道理。”華長史欠身,“殿下,老臣告退。”

穆安之還沒尋思出是什麽意思哪,華長史翩翩離去,遠望那青狐裘披這雲山霧罩的老家夥身上,越發似條老狐貍了。

穆安之尋思一回,仍未解其意,他就回屋找李玉華說話去了。李玉華明天去莊子的事,他還不知道,怎麽華長史就曉得了。

“剛想跟你說,華長史就來了。”李玉華道,“我想明年開春建個織布作坊,原想着城裏近,把作坊建城裏。一打聽城中房價,把我吓一跳,就是租宅子也不便宜。既如此,不如把作坊放到城外,咱們莊子就在郊外,莊子上也有宅子,我想明兒去瞧瞧,要是便宜,就用莊子上的宅院做作坊,也省得建作坊的錢了。”李玉華把自己的盤算與穆安之商量。

穆安之端茶來吃,“到時你別親自插手,讓下人去經營,省得惹來閑話。”

“放心,這個一準兒沒閑話,不是我一人的生意,我拉皇祖母入股。”

穆安之險沒嗆着,“你不是要皇祖母出銀子吧?”

“當然得出銀子了,不然叫什麽合股。”李玉華說,“你當我坑皇祖母哪,我是想皇祖母一向疼咱們,才拉皇祖母入股。我同你說,你出去打聽打聽現在我們木香布的行情,等閑人都排不上隊,有錢都買不到一等木香布。就是一直囿于規模不足,所以有價無市,這回正好在帝都建座大作坊。”

“什麽時候去莊子上?”

“這兩天天氣都很好,明兒個就去。”

穆安之想着的确刑部近來不忙,李玉華要出城,不好讓她一人獨去。雖然少不得侍女侍衛相随,那些都是下人,怎麽一樣呢。穆安之道,“我同你一道去。”

“你不是要當差麽。”

“別的衙門都是過年忙,刑部是秋前忙,年下反而空。”

穆安之一起去,李玉華自然高興。李玉華又說起帝都屋舍貴的事,穆安之道,“帝都人多,屋舍有限,自然就貴了。朝廷建公房,就是為了低價租給官員居住。華長史現在還住着朝廷的公房哪。”

“華長史都買不起房?”

“刑部程侍郎都是租的宅子。”

“我說我嫁妝裏怎麽一處陪嫁的宅院都沒有,原來是帝都宅子太貴的緣故。”

“略有些模樣能入眼的小宅子都要大幾千銀子的,等閑嫁女要是能陪嫁房舍,必是大戶無疑。”穆安之道,“你那娘家就是個面子情,哪裏會給你陪嫁宅院。”

穆安之一向聰明,這大冬天的出城看莊子,必然是府裏銀錢不湊手了。穆安之問,“是不是銀子不夠使了?”

“眼下是夠的,宮裏的年禮我都提前置好了,年節宮裏還有賞賜,撐到明年正月沒問題,領了春俸夏天莊子上便有了收成。短時間內不成問題,我慮的是以後,随着咱們交際越多,花銷自然越大,指着種地沒幾兩銀子。來錢還是經商快,我早也想着開個織布作坊,咱們手頭也這寬松。”李玉華跟穆安之算着府中花銷,“咱們府裏都這樣,我看二哥二嫂他們那裏也松快不了。”

穆安之道,“二哥在工部,工部都是肥差,我聽說二哥府上管事出去支了個磚石營建的攤子,你說二哥精不精?”

李玉華啧啧道,“瞧着二皇子不大愛說話的模樣,倒是一肚子撈錢的心眼兒。”

“二哥早就那樣,他什麽都心裏有數。”

“我看他可不聰明。哪裏有這樣的,他管工部,他就弄個磚石營建的鋪子,誰不一眼看出他這是要撈錢啊。”李玉華撇嘴不屑,“真是鼠目寸光,名聲不比錢值錢。二殿下往磚石營建上弄錢,他現在想的是一則可為工部節省二則他鋪子裏可得利潤,走着瞧着,想從他這裏得利益的多的是,倘哪天有人往磚石上做手腳,不出事則已,出必大事。你可別在刑部撈錢,一分也別撈,咱們有的是光明正大掙錢的路子,斷不能壞了名聲。”

穆安之聽着李玉華的叮咛,不禁笑了,“你看我手下這幾個人,哪個是會收銀子的。鄭郎中有名的鐵面郎中,華長史清雅的跟仙鶴似的,杜長史家裏不差錢。”

“這樣才好。”

穆安之打趣,“你這時常做生意的,倒是不慕財。”

“沒錢過不了日子,可什麽都把錢擱第一位,成不了大事。是我要用錢,又不要錢用我。”李玉華一套套的說起生意經,穆安之看她那得意模樣,情不自禁露出笑意。

☆、八十章

第二天清晨, 小夫妻二人用過早膳就騎馬出發了。

穆安之不喜坐車, 從來都是能不坐就不坐,李玉華也會騎馬, 這一點有些出乎穆安之意料之外。帝都貴女會騎馬不稀奇, 可鄉間馬匹并不多見。李玉華道, “我打小就會騎驢, 後來為出門方便,作坊裏買了好幾匹馬,我非但會騎馬, 趕大車我都會。”

穆安之立刻誇她, “多才多藝。”

“那是當然啦。不然怎麽配得上三哥你。”李玉華認為自己雖然琴棋書畫不大懂,可她懂的東西, 那些千金小姐也不見得會。難道琴棋書畫就比趕大車高貴?李玉華可不這樣看。

李玉華騎一匹小些的母馬,穆安之□□乃一匹黑色神駒,頗是神駿,李玉華瞥好幾眼, 心說,三哥為人真是不開竅,我這樣的美貌小娘子在身邊兒, 他竟然不邀我同乘。

想着穆安之似乎還礙于以往說過的那些話不肯親近于她, 李玉華就有些郁悶。

早晨的帝都城漸漸熱鬧, 車馬喧雜、店鋪開張, 尤其做晨食的攤子,滾滾蒸氣飄出不同的鮮香氣息伴着朝霧晨霜, 暖騰騰的從眼裏熱鬧到心頭。李玉華轉眼就忘了與穆安之之間的事,她雖一向精明,畢竟年紀尚小,于情愛之事也只是有些懵懂念頭,并不着急。

穆安之見李玉華往邊兒上的早點攤子上瞅,問她,“想吃什麽?”

“三哥,你吃過炸焦圈兒麽?”

穆安之打發小易去買幾個炸焦圈兒,李玉華特意叮囑,“要甜焦圈兒,給三哥嘗嘗,他沒吃過。”

李玉華總有這種小狡猾,穆安之只是笑笑,并不說破。待焦圈兒買回來,李玉華驅着自己的小母馬湊近穆安之的大黑馬,仰脖子小聲問,“三哥,咱們能在街上吃嗎?會不會不體面?”

若是在大夢之前,穆安之一言一行無不在那些規矩框架之內,如今看來,何其可笑。

“這有什麽不體面的,一個吃東西,想吃就吃,哪兒都能吃。”穆安之把墊着粗紙的倆焦圈兒分給李玉華,剩下倆穆安之捏在手中,先咬一口,他倒不是沒吃過焦圈兒,吃的少而已,十幾年沒吃過了。他自己住玉安殿後就是吃皇子統一的膳房飲食,膳房的東西送到玉安殿都是溫的。焦圈兒這種東西,就得剛炸出來香脆香脆的才好吃。

倆人一邊兒騎馬,一邊咔嚓咔嚓的吃焦圈兒,而且,倆人口味頗有相似之處,穆安之也喜歡吃甜焦圈兒。

穆安之向來不吃獨食,後頭孫嬷嬷她們也都一人分到倆焦圈兒,孫嬷嬷在車裏捏着焦圈兒直着急:殿下啊娘娘啊,怎麽在外頭就這麽吃起來啦!

雲雁在一邊兒笑,“嬷嬷,咱們也吃吧。殿下娘娘正年輕,孩子似的愛玩兒。”

“你也不大,說話老氣橫秋的。”孫嬷嬷也不禁笑了,咬一口還有些燙手的焦圈兒,自打入宮,她老人家也幾十年沒吃過這新炸出鍋的焦圈兒了。

吃完焦圈兒,穆安之眉宇間似都染上些市井的鮮活,與李玉華道,“明兒一早,咱們不在府裏吃,咱們出來吃這街邊的晨食。”

李玉華一百個贊成。

倆人說着就騎馬出了內城,外城一樣繁華,與內城的差別就在于一道城門了。

晨間出城的人也不少,一直待進入京郊地界兒,李玉華放開馬兒歡暢的跑了一小段兒,穆安之驅使着大黑馬不緊不慢跟在李玉華身畔,東方金燦燦的朝陽,道路兩畔光禿禿的樹枝,土黃田隴裏凍青的麥苗,還有李玉華偶爾回頭時比太陽星都要燦爛的笑臉。

小易小凡遠遠綴在後面一段距離,後面是侍衛與車隊,不知因何,他二人也有一種異樣的輕松與淡淡的說不出的喜悅,大概是今天天氣太好,天空湛藍,雲淡風輕。

莊子在京郊,因下了官道路便不大好走,到莊子時也将将中午了。梅典簿上次來過,主動引路。遠遠能望見阡陌縱橫的田野間點綴着幾處房舍人家,極淡青色的煙從煙囪袅袅上升而後被微風吹散。

沿着鄉間小路一直到村子裏,村頭有幾個裹着棉衣的孩童在玩耍,見有車隊行來都好奇的盯着車隊看,還有幾位上年紀的老人坐在朝陽的牆根兒下曬着太陽絮絮的閑聊天,此時也都眯着打量車隊。有個大些的孩子清脆的喊着,“梅大人,爺爺,是梅大人!”

有個老漢拾起手邊兒竹杖起身,小孫子懂事的扶着老漢,梅典簿笑着打招呼,“是李老漢。”

李老漢拱手作揖,“大人駕到,還請家去歇腳,讓老漢盡一盡孝心。”

“今兒個就不去了,我們得到莊子上去。”

幾個在牆根兒底下曬太陽的老頭兒們也都起身,過來給貴人們見禮。李玉華從袖中拿出個錢袋子扔給梅典簿,說,“今兒個見着就是有緣,老人兩個金豆子,孩子兩個銀豆子,殿下賞他們的。”

梅典簿接了過去給大家分賞賜,佃戶們哪裏見過這等厚賞,他們給皇莊為佃已是運道不錯,皇莊抽傭厚道,趕上好年景還能攢下幾兩銀子,就是年景不好,今上也會減傭減稅,不致令人餓死。沒想到今日得此厚賞,李老漢立刻丢了竹杖磕頭謝賞,穆安之連忙道,“不必如此,都起來吧。待有空我來尋你們說話。”

穆安之見自己車隊都走遠了,那些老人孩子還在後頭送哪,不禁道,“真是民風淳樸。”

李玉華笑笑不說話。

民風淳不淳樸的,得了好處記着三哥的好就是。

農莊就建在村口,相較于佃戶們的黃泥坯的茅草屋,農莊正經青磚大瓦房,是個三進的院子,放在帝都城不算大,但在李佃村已是一等一的大宅院。

梅典簿原想先打發人去知會一聲,也使莊頭出迎,穆安之并未搞這些噱頭,直接就過去了。待叫開門,也不等人來迎,帶着李玉華驅馬進門,結果,迎頭就聽得一聲怒孔,“我是你老子,你就得聽我的!你敢奪你老子的差使,我不敲死你!”

穆安之挑眉看去,就見一個中年凸肚一身綢衣的胖子正追着個相貌清秀的青年追打,手裏還拿着根雞毛撣子,此時已是跑的滿頭大汗,氣喘籲籲。

小易上前一步,喝道,“放肆!殿下面前也敢如此胡言亂語!”

梅典簿也說,“程福,殿下駕到,你這是做什麽?”

中年肥肚胖子登時吓的臉色慘白,一哆嗦就跪地上了。一身青布衣袍的清秀青年大大方方的行一禮,不緊不慢的解釋道,“自從娘娘任命小為人田莊管事,小人不敢懈怠,因家父不做事不上心,小人想請他老人家回家享清福,他不大樂意,這才惱了要教訓小人。不知殿下娘娘駕到,家中瑣事,讓殿下娘娘見笑了。”

程福氣的忍不住,“我管幾十年的田莊,不比你小子有見識。”

“好了,都起來吧。”

程家父子起身,程悠上前引路,“先時不知殿下娘娘駕臨,未做準備,小人的書房還算幹淨整齊,請殿下娘娘暫做歇腳之用。”

先不說程家父子之争,就看這見了穆安之之後一系列的表現,穆安之也把程胖子抛腦後去了,心下還想,這胖子瞧着蠢兮兮的,兒子倒是調理的不錯。

待到書房,程悠張羅着奉茶,還有幾樣粗點心,“鄉下地方,殿下娘娘就看得稀罕吧。”

一時,程太太過來磕頭,穆安之直接打發程太太下去了。程福在外頭跟家裏婆娘商量着趕緊給殿下娘娘預備午飯,程太太平生第一次見到皇子皇子妃這樣的貴人,緊張的腿肚子直打哆嗦,搓着手小聲說,“咱們這裏都是些粗俗飯食,可怎麽招待殿下娘娘。”

程福一時也沒好主意,這裏雖是皇莊,可自打程福在這莊子上當差也沒有皇親貴戚來過,他更沒招待過皇子。程福還是比程太太有主見一些,“這現往帝都城買精致飯食也來不及,你等着,我找殿下身邊兒的姑娘或是嬷嬷打聽一二。”

孫嬷嬷知道穆安之的性子,交待程福道,“有什麽吃什麽,殿下并不挑剔飲食,亦無需大作排場。”

程福連聲應着,“那小的就去安排了。”

孫嬷嬷示意雲雁素霜,對程福道,“這倆丫頭也頗通廚藝,讓她們與你一道去吧。”

程福求之不得,連忙客客氣氣的請雲雁素霜先行,他跟班兒一般的侍奉着二人去了。一時,外頭又有李佃村的幾個老漢過來送雞鴨之物,說是孝敬殿下娘娘的。

屋裏李玉華吃兩口茶問程悠,“現在莊子上如何了?”

程悠道,“上番給殿下娘娘請安,小人與丁遠回來後也想做出改革弊端的法子,一則是如今牛馬刀鋤都是莊子所有,每到農忙時,佃戶過來取用。我們商量着,倒不如各家分下去,刀鋤車犁等物就由他們保管。牛馬也分各家飼養。我們商量了個保管細則,牛馬之事也商量好了,只要他們把牛馬喂好,若繁衍之後,得小牛兩頭,便給佃戶一頭。同樣,馬驢等牲口也是一個理。這樣就省了莊子上許多看館照料之功。二則現在我們兩處莊子,各莊子有管事十人,每位管事管哪些田地事務,都分到各人頭上,待明年夏天各人收成多寡算了,有賞有罰,都由娘娘殿下做主。三則以後每五天大家聚一聚,也說說莊子上的事。我跟丁遠商量着,也請幾個有威望的佃戶過來,畢竟咱們這村是因佃成村的,抛開佃戶不提,有時就可能疏漏了。”

“那你們父子因何拌嘴啊?”

“以前都是我爹管着莊子的事,莊子上的管事們也都是我叔伯一輩的。我剛接管,要改規矩,少不得有些沖突。大家都不願意分包田地,離水渠近的都在搶,離水渠遠的就不樂意。我說幹脆各分了塊,抓阄就是。我二叔手臭,抓了塊不大好的,我爹不樂意說我淨出馊主意。也不只這一樁,都是小事。”程悠說着頗是無可奈何,他還好,他爹的莊頭差使叫他得了。丁遠那邊更難弄,丁遠接的是他舅的差使。如今丁遠做了大管事要改規矩,他舅媽就一肚子的火,明裏暗裏不少酸話。

可叫程悠說,當初是皇子妃娘娘不滿莊子上的大管事,也不是他與丁遠搶班奪權。

當年他就勸他爹,莊子上的糧食不如晚些交,因為已經有信說他們這莊子分給了三殿下,介時待三殿下接手莊子再交秋糧,這糧食就是三殿下的。可他爹不知道犯了哪根筋,跟那邊兒大莊頭商量的,都把糧食交給了內務司。

內務司得了實惠,待到莊子劃給三殿下,一粒糧都沒有了。後來三殿下派梅典簿過來清點莊子事務,連佃戶都按人頭記錄清楚,程悠就覺着事情怕是不好。果然帶着孝敬進城給娘娘請安,娘娘根本沒見他爹跟丁遠他舅,直接就把莊頭的差使委派給了他和丁遠。

這還得說是留了情面,不然娘娘随手另派他人,他們也一樣得磕頭謝恩。

故而程悠丁遠商量着,必要有一些作為方是。二人也正是年輕,回來就大刀闊斧的革除先時舊規矩,提攜自己這一輩的年輕人。

老人兒們自是不樂意,故而時有沖突。

李玉華笑,“我倒還沒看錯人。”

程悠心中一塊巨石落地,連忙道,“小人必不負娘娘所托!”

☆、八一章

一時丁遠過來, 李玉華也問了丁遠幾句田莊的事, 大致與程悠管的這處莊子相似。

待用過午飯,李玉華與他二人商量建作坊的事, 丁遠問, “娘娘的作坊大致多少人?”

李玉華虛虛一算, “前期人不多, 百十人左右,慢慢起碼會擴大到七八百人的大作坊。”二人吓一跳,莫說百十人, 三五十人就是大作坊了, 至于七八百人的作坊,他二人還沒見過。

丁遠道, “百十人的作坊必得先建宅子,眼下莊子的兩處宅院都是三進,織布還要有織機等物,這宅院可做前期歇腳之用, 待作坊張羅起來可就住不開了。”

“是啊。等我打發人來劃地建宅,不論作坊劃到哪塊莊子上,你們都幫襯着把這事辦好。以後不論建作坊還是管理等事, 少不得要倚仗你們。”李玉華說。

二人齊聲應是, 他們都明白, 倘是小作坊無需到郊外另建, 帝都城就能張羅得開,既到郊外新建, 必是大作坊。娘娘這是要張羅生意了,把生意放到農莊,就說明娘娘信他們。

李玉華想凡事興利除弊最是不易,很親切的鼓勵了兩人幾句,“你們懂得革故鼎新,這就很好。年輕人就要有年輕人的眼光與做為,你們若與先時的莊頭一般無二,我提攜你們做什麽?提攜你們就是信得過你們,你們不辜負我,我必不辜負你們。”

穆安之還與李玉華到田間看了一遭,時時遇到攜老扶幼過來請安的佃戶,程悠丁遠二人對農莊之事也知之甚深,随時在一畔給殿下娘娘介紹一二。

待得下晌,穆安之瞧着天色,就帶着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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