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華回城了。

出城一趟,穆安之倒覺神清氣爽,李玉華心情亦是不錯。穆安之說,“你提攜的這倆莊頭不錯,聽說話就知道是個通事務的。”

“先前那倆都是老油條,當初我不願與他們計較,不然秋糧的事都不算完。趕上那會兒事忙,程悠丁遠瞧着像是能做事的,就委派了他二人。”李玉華拆去頭上玉簪,“三哥,你到內務司給我尋個會看風水建作坊的先生。”

“這事容易,跟姑丈說一聲就成。”

既是要在內務司請懂行的人,李玉華要建作坊的事,鳳陽長公主自然就知曉了。鳳陽長公主在家就說,“這人的運道真不好說。”

“你這話中帶話。”唐驸馬笑。

“不是話中帶話,是實話。就說安之吧,先時他這親事連我都氣惱一回,覺着許家真不實擡舉。不想這一娶真是娶着好姑娘,他這媳婦娶的,非但跟安之一條心,還這麽會過日子。”鳳陽長公主道,“就那木香布,比一等湖綢不便宜。湖綢會織的人不知有多少,可這木香布,誰知道人家怎麽織出來的?聽說是有自制的織機,這就是獨一份的生意。”

唐驸馬道,“這是三殿下的運道,母後不也一直說三殿下有媳婦福。”

“母後看安之哪裏都好。”鳳陽長公主鮮紅蔻丹染就的指甲輕輕撥弄着造型精美的銅手爐,“你不知道安之媳婦多精明,她還讓母後以慈恩會的名義入了一股。”

唐驸馬眉梢一挑,“母後答應了?”

“這又不是尋常的商賈生意,與民争利什麽的。聽玉華說,以後作坊建成後還會把這技術傳播出去,以後招織工也會先招慈恩會的孩子,母後又一向喜歡她,自是應了的。”

“要是真能把這棉織技術傳給百姓,倒真是件惠民好事。”

鳳陽長公主也是這麽說。

李玉華在慈恩宮順風順水,穆安之卻是被穆宣帝訓斥一通。倒不為別個,衙門事務不忙,穆安之得華長史給出的馊主意,讓他不必像從前那樣勤勉。

也不知這是個什麽主意,反正看華長史神叨叨的樣,穆安之自己琢磨琢磨,也就不急着衙門的事了。先是陪李玉華往莊子上去了一趟,接着倆人每天早上扮成尋常富戶出門吃些市井晨食,有些吃食雖不及宮裏府裏的味道精致,但就着開出鍋時那火辣辣熱騰騰的味道,硬是覺着更有滋味兒。不過,穆安之也有自己的臭毛病,譬如,他出來吃早點都要用自家餐具,後頭跟着小易小凡還要提着食盒,裏頭是自家的盤子碗。而且,他見不得李玉華嘴唇貼着碗邊兒喝豆腐腦的模樣,李玉華下巴往店裏其他食客那邊兒一劃拉,“這叫入鄉随俗,你看大家夥都這麽喝。”

穆安之堅持,“呼嚕呼嚕的,像小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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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華氣,“你見過豬麽你就這麽說。”

“那天在農莊不就見着了。”

李玉華指着自己的臉,“有我這麽漂亮的豬。”

“反正不許那樣吃飯。”穆安之自問一片好心,“女孩子得有女孩子的樣子。”

李玉華白穆安之一眼,拿出跟孫嬷嬷學的文雅姿勢,穆安之笑,“也不會這樣拿腔作調的。”

李玉華舀着拌好的豆腐腦小聲威脅他,“你再說我,我就把豆腐腦扣你腦袋上。”

穆安之給她夾個甜焦圈兒,李玉華原本鼓起的唇角翹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轉而吃甜焦圈兒了。

穆安之心裏抹把汗:雖然脾氣暴,還是很好哄噠。

穆宣帝訓斥穆安之就是因穆安之當差不勤,如今越發連早朝都有一天沒一天了。穆安之原就與穆宣帝不睦,挨一頓訓,還被罰一月俸祿。穆安之滿腦袋晦氣,回府跟華長史說,“都是你給我出的好主意,讓我挨頓熱乎的。”

華長史還是那幅仙風道骨的模樣,眼神清明,“既是陛下訓示,殿下以後就如以往那般往衙門去吧。”

“那搞這一出是為什麽?”穆安之頗是不解。

華長史還不說,“凡事說出來,是點破。待殿下悟出來,這才是殿下自己的。”

“真是個故弄懸虛的老狐貍。”穆安之私下同李玉華說起這事,“你說華長史這是什麽個意思。”

李玉華一時也想不通,她道,“要叫我說,現在正是三哥你表現的時候。”

“不說什麽表現不表現的,我既在刑部當差,便當盡力。何故這樣故意懈怠?”

原本兩個極聰明之人竟都不能明白,主要是穆安之人生宗旨就是勤勉,便是有那樣的一個夢境,他也是想能有生之年多做一些實事,也不負此生。至于李玉華,原是極通人情世故的,可此人也奇,甭看是在鄉下長大,李玉華以往為了發財也沒少巴結奉承旁人,可李玉華沒在別人手底下做過事,所以,李玉華擅揣摩對家的心思,會擅摩客人的心思,對合作者的心思也能說得上一二,偏偏也對上頭心意模糊不清。

要是李玉華自己說,做主家的,誰不喜歡能幹的人哪。

偏偏皇室的皇子是個古怪的例外。

不過,李玉華道,“我看華長史也不是壞心,他都這把年紀了,還是五品。倘是那種為了升官不擇手段之人,現在官位不至如此低。他到底年紀長些,老話說的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他既這樣說了,反正你罵也挨過了,就還同以往就是。”

穆安之漸漸自黎尚書那裏有些感觸,先時他既掌刑部,單獨查案時黎尚書全力支持,一旦涉及到刑部整體的事務流程,穆安之能感覺到黎尚書透出的一絲敷衍。後來,他聽華長史的松散幾日,黎尚書對他甭多親熱客氣了。待穆安之挨罵回來,再過問刑部之事,黎尚書的抵觸似乎也少了些。

穆安之亦是極聰明穎悟之人,他尋思着,大概是黎尚書怕我奪他的權了。

對于刑部權力,穆安之還真沒太放在眼裏。誰真正能将權力久持呢?成天被人三呼萬歲的又有誰真的萬歲了?而真正為人敬重的無不是用權力成就偉業之人。

既黎尚書這般,穆安之索性只是對刑部之事有個數,餘者并不多加幹涉,依舊讓黎尚書來處理。

如此一來,倒也奇異,黎尚書盡管依舊不看好穆安之的政治前途,卻對他産生一絲難以言喻的好感。偶有穆安之請教他一些刑部的事,他雖不說透,卻也有那麽一二分的真心。

穆安之不禁想,華長史這只老狐貍,原來是要提醒我與黎尚書的關系麽?

太子自鳳儀宮請安回到東宮,與太子妃說起話來,“母後今天心情不錯,可是有什麽喜事?”

太子妃抿嘴笑,“倒不是什麽喜事,卻也不能告訴表哥,我怕說了表哥說我小家子氣。”

“到底怎麽了?”

“聽說三殿下被父皇訓斥了。表哥也知道,都多少日子了,母後難得這樣開懷,就當哄她老人家高興吧。”

太子倒沒有多說旁的,只是唇角抿了又抿,穆安之自來勤勉,先前不論慈恩會一案還是朱家案,穆安之都處理的幹淨俐落,頗見手段,何況,穆安之何時是個懈怠之人呢?

太子妃繼續道,“我聽說都是因三弟妹纏着三殿下與她出門,又要陪她在市井閑逛,才耽擱了差使。”

“三弟妹要做生意拉了皇祖母入份子,就是為了堵衆人之口。”太子鳳眼微眯,“母後私下樂一樂也就罷了,咱們必不可得意忘形,咱們是長兄長嫂。”

“表哥放心,我明白的。”

帝都衙門,臨年都忙,獨刑部是個例外。刑部是秋前最忙,忙着秋後處斬的事。所以,一般無大案要案,年前刑部挺空的。

今年春節前,帝都卻發生一件匪夷所思的慘案――

一戶婦人,親持利刃,連捅十三刀,将自己的丈夫捅成了馬蜂窩,當場斃命,死相慘不忍睹。

此案一出,震動帝都,新任帝都府尹年都沒過成。

☆、八二章

雪花無聲無息的輕盈飛舞, 在将将落地的時候, 或被一些不知哪裏來的輕微氣流拂動,就這樣飄至深青色長廊青磚上, 不待雪花積多, 一時便會有穿的厚實的小侍女揮着掃帚輕輕掃去, 留下一點深色冰水痕。

“這麽大的雪, 娘娘別出門了,我帶人去走一趟,回來禀給娘娘是一樣的呀。”孫嬷嬷苦口婆風的勸。

李玉華接過雪帽戴好, “嬷嬷記得中午給殿下添個熱鍋子, 我去去就回。”

孫嬷嬷哪裏勸得住李玉華,李玉華腿腳俐落, 接過雲雁遞來的披風,頸間帶子随便打個結,不必侍女撐傘,自己撐傘衣擺一蕩就出去了。急的孫嬷嬷搶過小丫環手裏的傘跟到院子裏扶李玉華上了暖轎, 千萬叮囑,“娘娘別在外久待,看看就回來, 我在府裏預備好熱鍋子。”

“知道了, 嬷嬷回吧, 你沒穿厚衣裳。”李玉華朝孫嬷嬷擺擺手, 粗使婆子擡起暖轎,後面有雲雁素霜相随, 李玉華便出門往慈幼局去了。

自上次慈恩會的案子發後,李玉華哪個月都得往慈幼局幾個地方去看看,而且,憑李玉華的心眼兒,時間當然不是固定的,她總會去個措手不及。好在經過上次的整頓,李玉華也去的勤,如今新招來的婆子們都肯盡心做事。這麽大的雪,李玉華想去瞧瞧炭火可夠,吃的可暖和。李玉華捧着手爐,從馬車的琉璃窗往外看,雪太大,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無不頂風冒雪悶頭前行,咯吱咯吱的留下一串串腳印。街道兩畔的店家都挂着厚實的棉門簾,大雪蘑菇頭一般蓋住屋頂,煙囪裏時不時冒出陣陣青煙。

李玉華哪個月都會來慈幼局,這裏管理的婆子初時頗是戰戰兢兢,如今倒也好些了。她們正在廚下燒飯,除了這裏的婆子外還有幾個大些的孩子幫忙,頗有些熱火朝天的景象。還有頑皮的孩子朝外探頭探腦,一會兒跑出去抓把雪,立刻被婆子們揪耳朵拎回去再喝斥兩句。忽見李玉華駕到,又把大家驚了一跳,李玉華擺擺手,“都不必多禮,該幹活繼續幹活,我随便看看。”

菜板上的瓦盆裏幾大盆切大塊的白菜蘿一小盆的臘肉,鍋裏熱騰騰的蒸氣往外撲,李玉華一聞味兒就知道必是糙米飯,她小時候吃過一段時間的糙米飯,那時候天天盼着什麽時候能大米白菜天天炖肉,如今一聞這糙米飯的味兒,倒有些饞了。

李玉華略掃過廚房的夥食,又往孩子們住的屋裏過去摸摸被褥可還厚實,屋裏可還暖和。孩子們住的都是一條大炕通南北,慈幼局沒有好炭火,就是用尋常黑炭,屋裏有一點嗆,但也還成。揭開褥子,摸着炕是熱乎乎的。

有幾個大些的女孩子在炕上做針線,見李玉華來了連忙跳下炕見禮,李玉華令她們起身,看她們做的還不是一樣的針線,有兩個是在補衣裳,一問是慈幼局裏有些小孩子衣裳破了,她們不會補,這些大孩子就幫着補一補。還有幾個是做新鮮針線,從外頭針線鋪拿回來的活計,賺的錢一半交給慈幼局,一半歸她們自己。

李玉華看她們的針線,倒還齊整。

李玉華道,“你們把針線練出來,以後也是吃飯本領。”

邵安穩穩當當的端來一盞熱茶,柔聲道,“娘娘暖一暖手吧。”

這姑娘還是細細瘦瘦的模樣,當初慈幼局事發,邵安幫着提供了許多證據,她相貌尋常到不起眼,卻是個心裏有數的。如今慈幼局在外招攬些針線活計的事,都是邵安出面,幾個比她年紀長的女孩子都服她。

李玉華接了茶問,“如今你們可有什麽難處沒有?有什麽話只管與我說。”

其他幾個女孩子都怯生生的不敢開口,邵安想了想說,“也沒旁的事,就是有一樣,我們幾個針線也只會些粗針大線,精細的活計沒學過。我們原想攢些錢到時給繡坊的繡娘送些拜師禮,看能不能叫阿肖去學些手藝回來也教給大家夥,我們之中,她手最巧。娘娘既問,我就大膽說了,我們想拜個好的繡娘師傅。”

“這事容易,待我回去給你們安排安排,打發人過來教你們。”

邵安立刻跪下,“謝娘娘。”

她這一跪,後頭跟着一群也跪下了,李玉華真不慣這一套,連忙讓大家夥起來說話。

李玉華中午在慈幼局吃的午飯,糙米飯就着蘿蔔白菜炖臘肉,她吃兩碗。待午飯後她又去了嬰兒局舉子倉惠民藥局走了一圈,回府都下晌了。

孫嬷嬷早預備下姜湯熱水等李玉華回來,待穆安之傍晚回府,孫嬷嬷還告了李玉華一狀,說這冰天雪地的出門,不愛惜身體。

穆安之也吓一跳,握着李玉華的手,“這麽大冷天你出門了?”

“去慈幼局看了看,雪下得大,我看房子牢不牢,炭米夠不夠用。”李玉華瞥一眼被穆安之握住的手,穆安之情急之下沒留心,此時方覺唐突,連忙抽回,還是說,“打發個人過去就成,何必你親自去?凍着如何是好?”

“就想去瞧瞧,我去了哪怕不看,底下人也精心。打發人過去,到底差上一層。再說,車裏都有暖盆,并不冷的。嬷嬷是關心則亂。”李玉華說,“這場雪可是不小,現在還沒停哪,都一尺厚了。我出門見帝都府、國清寺都有在施粥,城外也有好幾個寺廟庵堂在施粥,三哥,咱們雖財力有限,我想也打發管事去買些陳年糙米送到靜心庵去,聽永安侯夫人說,她每年都會打發人送米面過去,讓靜心庵代為施舍。”

“靜心庵是大庵堂,風評一向也好,這倒是可以。”穆安之也很贊同,還是交待一句,“跟二嫂商量商量,咱們兩府都一樣就成,可別弄出兩樣來。”

“我曉得,《明聖皇後傳》裏都寫了,以前仁宗皇帝還未登基時,好幾個皇子府因施粥一事暗暗較勁,還出了事故哪。從此就沒有皇子府出面施粥了,都是交給宗人府或是帝都府來辦,也省得皇子們較勁兒是不是?”李玉華想到這事也好笑,“你們皇家都高高在上的,不想争起強來也跟我們尋常人家無甚區別。”

“什麽叫我們皇家,你不是皇子妃?”

李玉華心說,你不一直當我妹妹麽。李玉華瞅着穆安之剛剛縮回去的手一挑眉,視線在那細致瘦削的手骨上來回刮了兩遍,方意味深長道,“你們皇子是天生的皇家人,我是半道嫁過來的,當然不一樣。”

穆安之不自在的搔搔鼻尖,“餓了,吃飯去。”

冬天的晚膳必然要有熱鍋子,今天的羊肉格外鮮嫩,穆安之一吃就嘗出來了,“這是北邊兒的羊。”

“你這舌頭真是絕了,這都能嘗出來。我吃着就覺着挺嫩的。”至于是哪邊兒的羊,這誰能吃出來啊!李玉華簡真服了穆安之。

穆安之給她夾筷子燙好的羊肉片,“多吃就能嘗出來了。”

李玉華往熱鍋子裏放一把小青菜,春夏青菜成堆時沒覺着青菜好吃,到冬天諸物凋零,見這一把青翠碧嫩立刻就覺有說不出的可愛喜歡。

兩人晚飯後泡過腳就穿着寬松的大棉袍坐在窗前榻上讀書,一本《官制》已經講完,李玉華現在讀的是穆安之拿給她的史書,并不難讀,并不用穆安之細講,李玉華不懂的再問穆安之就行。

穆安之讀的是一本在野文豪新作,燈燭搖動,兩人看書時極安靜。

直待夜深,侍女都睡去了,自從開府,李玉華不習慣房裏睡着侍女,穆安之也向來不用侍女值夜服侍,小易自從穆安之大婚時起晚上就都是回自己屋的。穆安之伸個懶腰,對李玉華道,“不早了,咱們也歇了吧。”

窗外隐約的積雪壓塌樹枝的聲音傳來。

雪光映得窗子雪亮,李玉華趴在窗前,其實啥都看不到,琉璃窗外已經結了一層冰霜。

被子裏有侍女提早放進去的湯婆子,整個被窩都是極暖的。李玉華側身望着穆安之,“小時候每到冬天晚上,我娘都會在炕洞裏埋兩塊蕃薯,有時埋的早,睡前就聞到一屋子的蕃薯香,我就睡前吃頓烤蕃薯。三哥,你吃過烤蕃薯沒?”

“怎麽沒吃過,有小沙彌會送過我烤蕃薯吃。後來到宮裏就吃的少了。”

“明天咱們烤幾塊,晚上做宵夜。”

“是不是餓了?”

“有一點。沒事,也不很餓。”

“不早說,餓着肚子睡覺多難受。”穆安之披着大衣裳起身,把睡在隔間的侍女叫起來,讓小廚房送宵夜來。烤蕃薯時間太長來不及,廚下很快送來兩碗銀絲雞湯面。

穆安之只是挑了兩筷子就不吃了,李玉華把自己那碗吃完,看穆安之剩了半碗,深覺不能浪費,她把穆安之剩的也吃完了。穆安之直問,“吃飽沒?”

李玉華拍拍肚皮,響當當的蹦出倆字,“飽了!”

穆安之笑,“以後餓了就說話,你又不是什麽腼腆人。”

“我是怕晚上吃多發胖,我覺着我長胖不少。”

“哪裏胖,還是以前那樣。”

“可我穿以前的衣裳都覺着緊了。”

“會緊多正常,你過年就十七了,還能穿十六的衣裳?”

李玉華覺着穆安之這話也在理,她很感動的說,“半宿起來給我弄吃的,除了我娘就是三哥你了。三哥,你一定一輩子待你好。”

穆安之對于李玉華時不時就要說些肉麻話的事也是免疫了,不過,心裏仍是暖暖的,聽着李玉華很快傳來的均勻呼吸聲,借着朦胧雪光,身邊有這麽個成天甜言蜜語的小人兒,穆安之也覺着,其實挺好。

結果,剛說過一輩子待三哥好的話,李玉華轉身就把三哥填帝都大案的坑裏去了。

☆、八三章

事情是這樣的, 李玉華跟永安侯夫人關系不錯, 這也是李玉華的神交際,她大婚時, 永安侯夫人是給她梳頭的全福婦人, 就這麽點兒交情。

後來李玉華嫁給穆安之, 也不知她怎麽交際的, 一來二去的,竟是跟永安侯夫人越發投緣。李玉華相貌不及永安侯夫人天生麗質,可她也是個大臭美, 時常跟永安侯夫人請教梳妝打扮的事情, 兩人也常約一起去庵堂做善事。

如今這樣的大雪,兩人約好去靜心庵, 送些糧米藥材過去。

第二天大雪稍霁,也有一尺深,靜心庵在外城,永安侯夫人還帶着未當差的兒女們一道, 待到靜心庵,孩子們很懂事的過去幫忙,李玉華大為佩服永安侯夫人的家教, 想着以後自己有了兒女也要一樣教導。

是在靜心庵遇到的那倆孩子, 大些的八九歲模樣簡單梳了個髻的小姑娘, 穿庵中改短的灰棉衣, 身邊緊跟着的是個兩三歲蘋果臉的孩子,頭上梳倆揪揪, 一臉怯生生的抓着小姑娘的衣角,走哪兒跟哪兒。那姐姐也很護着這個小的,走哪兒帶哪兒。

庵堂門外排長隊的是來領粥飯的窮困人家,這兩個孩子是住在庵裏的,李玉華随口問一句,“這是庵裏的孩子麽?”

靜雲師太搖頭,“并不是。我暫時将他們留在庵裏。阿桃是女孩子,倒可在庵中生活,阿辛是男孩子,只是暫居庵中。兩個孩子不願分開,我正想問娘娘,可否慈幼局收留?”

“他們一個家人都沒了麽?”慈幼局的許多孩子都是少時被丢到慈幼局門口的,不知父母親人,倒是鮮少有那種真的父母親人死絕的。

“父親已經過逝,母親在牢裏,尚不知他們母親如何判處,只是殺人之罪,怕是難以輕恕。”

“什麽官司啊?”

永安侯夫人自外進來,聽到這一句,便說道,“你肯定也聽說過,就是現在帝都府在審的殺夫案。”

李玉華恍然,捏着茶盞道,“一直聽說這案子,到底什麽緣故?”

靜雲師太道,“具體事情我不大明晰,只是那日我經過涼水巷,見到一群人追拿個婦人,出家人見不得這種事,我遂攔下了衆人,方知追拿這婦人的是賭場中人。原來是有人受了傷,我過去看傷者,已經氣絕。聽說是她殺了丈夫。這幾個是賭場要債的,原是這婦人的丈夫把這婦人與兩個孩子都輸給了賭坊,如今賭坊來收債,婦人不從,與丈夫發生争執,害了人命。我與那堵場中人說,如今出了人命官司,你們把她母子三人帶走,官府也會去索要,就是倆孩子,也算證人。他們不願與官府打交道,就暫離去了。我就把她母子三人帶來庵中,着人去通知了帝都府。如今婦人已經在牢中,就剩兩個孩子無所依靠了。”

師太說着嘆口氣,悲憫的宣了聲佛號。

李玉華問,“那到底因何殺夫?”

“那天聽街上人七嘴八舌說是那男人好賭,輸的急了,把家宅、媳婦、兒女都押在了賭桌上。待賭場中人與他一起回家收債,婦人一聽孩子都賭輸給人為奴,登時氣急,一時就殺了人。”

李玉華生就暴脾氣,聽得此事,當下啪的一拍桌子,怒道,“這樣的人渣!不殺還留着過年不成!”

永安侯夫人與靜雲師太都給她這心直口快震驚的不輕,李玉華茶也不吃了,抱臂琢磨,“這事我不知道還罷了,既是我知道,就不會讓這婦人受冤屈。”

靜雲師太反是勸李玉華,“娘娘急公好義,只是殺人償命,也在情在理。”

李玉華将手一揮,“殺人是該償命,殺人渣難道還要償命!笑話!簡直豈有此理!”

永安侯夫人問她,“你可是有什麽主意了?”

“暫時還沒主意。不過這件事情鬧的很大,而且案情并不複雜,帝都府必然在年前宣判。帝都府我不曉得如何,但若是帝都府判這婦人死刑,只管讓這婦人繼續上告,把案子轉到刑部,我家三哥一向秉公斷案,必然能給這婦人一個公道的。”李玉華思路非常清楚,她管不到帝都府,可她家三哥正管刑部,把案子移到刑部,再請她家三哥想法子就是。

哪兒能因宰了個人渣就要償命的理!

靜雲師太和永安侯夫人互相看看,都有些擔心,“娘娘你是好心,可別一時沖動給殿下惹來麻煩。這樣事關物議的案子,一旦判不好,怕要對殿下聲譽有所影響。”

李玉華信心滿滿,“放心,我家三哥極聰明的,他一定能解決。”

永安侯夫人道,“既這般,帝都府那裏我着人打點着些,不叫阿郝在裏頭受太多苦。”

李玉華好奇,“夫人你還認識這苦命婦人?”

“原是不認得的,可知曉此事後就認得了。咱們女子在這世間本就艱難,這些苦命婦人,能伸把手就伸把手。”永安侯夫人感慨一聲。

“這話是。還是得團結起來才有出路。”李玉華想自己當年一個人,想做個小買賣都難上加難,可有木香姐合夥,日子就好過多了。

李玉華打抱不平,好在也不算一時沖動,她是個極聰明的人,以往曾與官府打過交道,知道這斷案裏頭也有不少門道。何況,她也的确是覺着這婦人可憐的緊,倘是換成李玉華自己,誰要敢把她賣了,她也得把那人捅死。何況那人渣是媳婦兒女一起賣,但凡是個人,但凡是做娘的,誰能啞忍這種事!

李玉華把這事應承下來,回家就跟穆安之說了。

李玉華把侍女都打發出去,先塞給穆安之一把剝好的糖栗子,跟穆安之分析這事,“我聽的一肚子火,你說多氣人哪,那男的簡直不是個人,這種人捅他兩刀算是為民除害。我讓梅典簿出去打聽了,原本挺殷實的家境,出了這麽個爛賭鬼,硬是把宅子從西城的富貴坊換成東城的涼水巷,就是賭錢輸的。爹娘都叫這男人氣死了,大哥大嫂也再不肯填補他,這不,越發不成人,竟連媳婦兒女都輸給人家,那婦人一看兒女要被賭場人抓去抵債,哪裏舍得,就吵吵起來,一急就把這人渣給捅死了!三哥,你說這能怪這婦人,她多可憐啊!”

“可憐是可憐,只是這案子不好辦。你說怎麽翻案,這可是殺夫大罪。”穆安之把手裏的糖栗子放桌畔,捏着眉心發愁。

李玉華忙拿個糖栗子殷勤萬端的送到穆安之嘴邊,穆安之張嘴吃了,甜糯中帶着一絲桂花香,“這栗子炒的不賴。”

“我特意讓小廚房炒來給三哥你吃的,也是我親自給你剝的,剝了我好半天。”

穆安之意味深長,“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到底成不成啊?”李玉華敦促。

“這案子還沒轉到刑部,待到刑部再說吧。”穆安之捏着栗子吃,視線瞥到李玉華忍不住說她,“你倒還真知道些官場門道,還知道把案子轉到刑部。”

“這有什麽不知道的,朱家的案子不也是這麽告到刑部的。”李玉華在穆安之的掌心捏走栗子,她細柔的指尖在穆安之掌中輕輕一劃,猶如春日柳枝劃過水面,穆安之心湖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他擡首望向李玉華。李玉華一雙細長的眼睛裏滿是靈動慧黠,“三哥,這案子你好好想想,看有沒有法子為這婦人脫罪。雖說律法在那兒擺着,可我就不信沒有一點機會。律法也是人制定的,再說,路見不平,咱們該說話就得說話,若是皇家都沒了公道,尋常百姓還能去哪兒求個公道呢?”

“傻丫頭。”穆安之把糖栗子給她塞嘴裏。

皇家才是最沒公道的地方,也從沒人給過他公道。不過,他為什麽要與那些從未給過他公道的人一般見識,他永遠不會活成那些人的模樣。

如果他能給別人以公道,他一定會給。

穆安之說,“要是這案子能轉到刑部,我一定會秉公處置。”

李玉華對穆安之信心滿滿,左手虛握成拳與右掌啪的一擊,高興的說,“那這就準了!”

穆安之忍俊不禁,“倘介時不如你所願,別抱怨我。”

“怎麽會呢。我知道三哥你是什麽樣的人,盡到人事,哪怕結果不如意,我也不後悔。”李玉華眼底鋪滿柔軟歡喜的碎光,她覺着自己怎麽看穆安之都看不夠。

穆安之給李玉華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別開臉,“沒見過怎地?”

“見是見過,就是不知為什麽,我今天特別想親你一口。”

李玉華臉孔探過小榻桌湊到穆安之面前,與淡淡的甜香一起撲面而來的還有李玉華小巧的面孔,穆安之登時腦袋發麻,瞳仁中印出李玉華含笑的眼睛,以及嫣紅的唇。

李玉華整個上身彎成一道流線形的弧度,她幾乎逼視到穆安之的眼睫前,兩人四目相對,都清晰的看到彼此眼中自己的縮影。

穆安之當機立斷雙手按住李玉華的肩,哄她道,“玉華,你可別沖動,還記不記得以前咱倆說好的,就像兄妹一樣相處。”

“以前我是覺着無所謂,反正也不是非常喜歡你。可我今天不知為什麽,忽然就特別喜歡你了。”李玉華反手扣住穆安之雙肩,欺身向前,“兄妹的事以後再說,先給我親一口。”

至于李玉華有沒有得手,端看她整晚臉跟臭雞蛋有的一拼就曉得了。

☆、八十四章

李玉華氣的, 晚飯配着炖肉一口氣吃兩碗, 穆安之很擔心她撐着,可看飯後連個飽嗝都沒打, 還是吩咐下宵夜, 備着李玉華夜裏會餓。

就算穆安之體貼的給她備下宵夜, 李玉華依舊惡狠狠的說, “我可不領你這情!”

“不用領不用領。”穆安之笑眯眯的給她夾些小青菜放碗裏,晚上吃肉吃太多了。

“以後你下半輩子都休想我再主動親你!”李玉華叼着小青菜,憤憤道, “我告訴你, 你可損失大了。你知道多少人喜歡我不?你去打聽打聽,以前我一出門, 一村的小夥子搶着送我。等我到了縣裏,一縣的大娘大嬸都想我給她們家做媳婦。我這人品,我這相貌,我這才幹, 有哪樣配不上你?”

“配得上配得上。”

李玉華看他滿嘴虛僞敷衍就有氣,重重的哼一聲,不理他了。

待吃過宵夜, 李玉華重新刷了一回牙, 就先自己上床睡了。以往睡覺都是甜蜜蜜的臉朝三哥的, 這回掉過頭, 把後腦勺對着三哥,也不三哥長三哥短的跟三哥說甜言蜜語了。

一時間, 三哥竟有些隐隐失落。

李玉華受些打擊,深覺男人靠不住,好容易遇到穆安之這樣人品上佳、性情亦好、還是她拜過天地的丈夫,結果,竟是個沒眼光的。

李玉華覺着,還是得發展事業。

哼,穆安之以為親不到就算了嗎?這可就想錯了她李玉華,早晚有一天叫穆安之哭着喊着主動送上門不可!

早飯後李玉華就精神抖擻的進宮去了,這兩天風雪大,她得把慈恩會在城裏的情形跟藍太後說一說。各處的房舍如何,孩子老人的吃食可夠,炭火可足。

藍太後挺關心的,不過,知道李玉華冒着大雪出門,還是說,“以後打發個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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