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羊奶酪端來,雲章郡主眉眼間有些羞澀,“郡馬也總折騰着叫家下人去做這山羊奶酪,可我總覺着不如妹妹家裏的手藝。”
“我這是有秘方的,自是不同。”李玉華笑,“明兒我打發那做酪的廚子過來,讓他服侍姐姐。”
“那怎麽好,請妹妹府上廚子指點我那笨廚子一二還罷了。”
羊乳原就益五髒療虛勞,正對雲章郡主的病症,況這酪的确做的極好,去章郡主也很喜歡,舀起調羹就用起來。李玉華未久坐,陪着雲章郡主說會兒話,見郡主有些乏倦之色就告辭了。
當夜,朱家急請左院判入府,雲章郡主毒發,危在旦夕。
☆、九四章
黑夜如同潑墨, 院中燈臺一盞接一盞點亮,正房燈光大亮。焦切的驚呼從正房傳出來,兩個丫環慌亂的跑出院門, 一時朱桓腳底生風匆匆而至, 不多時, 整個院子都在深夜被驚醒的星星,點點燈光從每一個小院每一盞燈臺點亮。
大管事騎快馬奔出,敲醒左院判家院門,左院判被快馬接到朱家時, 雲章郡主面孔青白, 昏迷的陷在被褥之中,唇邊有被擦拭過的痕跡。
左院判匆匆一拱手便被朱桓拉到郡主床邊, 急切的說, “請李大人務必施予援手。”
左院判坐下手立刻給郡主診脈, 而後, 左院判略帶深意的瞥了朱桓與朱家幾位女眷一眼,朱桓太過心急,連聲問,“李大人,郡主為何突然發病?”
朱老太太扶着拐杖做個請的手勢,“太醫請外間說話。”
朱桓忙扶着祖母去了隔間,李院判并未隐瞞, 拱一拱手, 直接道, “恕李某直言, 郡主并非病發,而是毒發。”
朱老太太身子猛的一晃, 朱桓也心神俱震,倘不是看祖母身子向後仰去,他都沒反應過來。朱桓急忙扶住老人家,脫口而出,“這絕不可能!”堂堂尚書府邸,內宅深處,竟有人毒殺郡主!
李太醫在宮中任職已久,他雖官階只是正五品,但因是禦醫關系,在帝都也頗有名望。畢竟人吃五谷雜糧哪能不知疾病?李太醫見多識廣,并不惱火,反因朱家夜間急請他過府,且倘朱家與此事相關,怎麽也不該去請他這五品院判。
“這事以後再說,先給郡主解毒。”朱老太太強力壓下心中驚跳,請李院判施以援手,“不必用什麽藥什麽辦法,請李太醫一定要保住郡主的性情,您就是我們朱家的恩人。”說着就深施一禮。
李院判連忙扶住,口稱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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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院判立刻開了一劑解毒方,室中無第四人,朱桓私下問,“李大人可知郡主所中何毒?”
“暫且不知。這劑解毒方适用于大多數毒物,應該能略緩解郡主的症狀。”李院判把解毒方交給朱桓,朱桓急令心腹之人去府裏藥房配藥,朱桓亦是朝中重臣,心思缜密。如今已是反應過來,李院判這樣的身份,應不會在郡主中毒事情上說謊,倘郡主當真是中毒,那麽必定是府中出了差錯,故而,他不忘吩咐一句,“藥取來後先不要煎,拿到這裏來。”
下人應諾去配藥,朱老太太把無幹人的都譴散,留下朱桓朱太太二人,一時,朱正也匆匆而至。朱正立刻請李院判幫着調查郡主所中之毒,畢竟,只有查清楚毒物種類,才能徹底為郡主解毒。
李院判先問侍女今日郡主飲食,郡主身邊掌事的大侍女戰戰兢兢的禀道,“早上郡主喝了半碗冰糖蘇子梗米粥,用的不多,便令撤了。早上喝過湯藥後,三皇子妃過來看望郡主,送了兩碗山羊奶酪,郡主誇味道好,足吃了一碗。因用過山羊奶酪,午飯遲些,約摸未初才用的午飯,分別是紅稻米粥,喝了些沙參玉竹鴿子湯,略用了兩筷子蒸魚。飯後喝過湯藥後,郡主說有些困倦,就歇下了。晚上看郡主未醒,我們沒敢打擾,只是令小廚房留着飯菜,待郡主醒後用膳。”
“我落衙回府後過來看望過郡主,她睡的很熟,這兩年因着這病,連個囫囵覺都難,我看她面頰泛紅,以為她睡的香甜,我想這也是難得的,就沒擾她。”朱桓懊惱的捏住雙拳,眸光忍不住向室內看去,隔着層層珠簾,朱桓的心情有說不出的酸楚。
他與雲章郡主是聖上賜婚,成親後說不上親密也不冷淡,宗室郡主出身,又是這樣溫婉的性子,且是結發夫妻,終是有一分情分在。
掌事侍女禀道,“家裏規矩,郡主入口之物都會存留,第二天才會處理。婢子已令她們取來了。”
李院判颌首,此方是大家規矩。
一桌十來樣的粥飯小菜被兩個侍女擡進來,李玉華送的山羊奶酪也在,另有兩個藥碗,裏面放的郡主每日喝的藥湯。李院判先用銀針試過,并無異樣,他取來銀筷,将粥飯小菜都挑些放入口中,仔細咂摸,最後,李院判端起藥湯,輕輕嗅着藥湯的藥味。
深色的藥湯輕輕晃動,在碗壁挂起一絲褐色湯汁,李院判問,“可還有藥渣存餘。”
侍女回道,“藥都是藥房統一煎好送來,奴婢已經讓人取去了。”
一時,藥房管事面色慘白進來,狠狠的将額頭叩在冰冷的地磚上,“這幾天府裏吃藥的人多,藥渣存放不便,管藥渣的小子自作聰明,竟把藥渣倒掉了。都是小的管理不利!”
朱桓目光如刀,藥房管事登時半個字都說不出來,渾身篩糠般顫栗起來。朱正立刻道,“所有管藥房的人先捆起來,容後再審!”
藥房管事還想求饒,一個面目尋常的精悍侍衛上前,右手一扭他的胳膊,左右在他下颌一撥,藥房管事登時嘴角流出一溜涎水,已是被摘了下巴,再說不出一字。侍衛再一提溜,悄無聲息的把人拖了下去。
朱家百年望族,自有些隐秘手段,只是,李院判仍忍不住心驚肉跳。朱正平緩的聲音再次響起,“李太醫,不知還有無其他方式堪驗湯藥?”
“請給我一幅砂鍋,我要将藥重新加熱,以味辯藥。”
李院判師從前代神醫顧青城,雖說醫術較之其師神鬼莫測之手段相差甚遠,但于醫道一行亦稱得上精通。
砂鍋、小炭爐、銀絲炭立刻奉上,李院判親自熱藥,自湯藥中細細分辨是哪幾種藥材。因這方子本就是李院判所開,他最熟悉不過,提筆寫下幾味藥材,李院判搖頭,“不對不對,尋常十年參不是這朽臭之味,還多了一味朱砂。”
因藥渣已失,李院判憑自己多年經驗錄下藥湯中的幾味藥材,雙手遞交給朱正朱尚書。
朱尚書聽到朱砂二字時心中隐隐升起不祥預感,朱砂是劇毒,少量服用有鎮心定神之用,一旦過量,便會引起中毒。
李院判道,“若李某未曾診錯,我原本的方子裏十年參換了些朽敗不堪的參,還有,裏面加了朱砂。好在郡主用過奶酪,羊奶可中和朱砂毒性,而且,沙參玉竹都是溫補藥材,想來這也是郡主留得性命的原因。”
朱家人的心情猶如從一個高聳的山颠緩慢降落,李院判繼續提筆開了另一幅解毒方,李院判的弟子親自去朱家藥房挑選藥材,重新煎了解毒劑,為雲章郡主解毒。
李院判留在朱家親自守着雲章郡主解毒,雲章郡主還能吞咽,吐了兩次之後繼續陷入沉睡。而尚書府朱家,已是一片風雨欲來之勢!
☆、九六章
李玉華是第二日晚上方知曉雲章郡主中毒之事, 她是聽穆安之說的。
雲章郡主半夜病情緊急,朱桓直接着人把李院判急接到府中救雲章郡主性命,此事便瞞不住。一大早, 朱家父子進宮陛見, 回禀此事, 穆宣帝很是訓斥了幾句,朱正朱桓叩頭請罪。
藍太後知曉後令李院判就住在朱家照顧雲章郡主的病情,還賞賜了不少補品藥物。李玉華忙着過年,沒進宮也便沒聽說此事。
穆安之說起時, 李玉華吓一跳, “這怎麽可能啊,我昨兒剛去看過雲章郡主, 她跟我說話時還好好的。”
“昨兒晚上的事, 朱家連夜請了李院判過去才保住郡主的性情。對了, 也多虧你給郡主送的山羊奶酪, 李院判說羊奶對解朱砂毒有奇效。”接過李玉華從侍女手裏捧來的蜜水,穆安之喝了半盞,對朱家的不滿溢于言表,“這朱家也是,堂堂郡主都能叫人謀害了,也不知平時治家治到哪裏去了。”
“明天我去瞧瞧郡主吧。”李玉華心裏怪記挂的。
“去吧。把那山羊奶酪多帶兩碗過去,幹脆把那廚子送給郡主。”
“也行。”李玉華跟穆安之打聽, “這事都傳外頭去了?”
“倒沒有。畢竟關系郡主名聲, 宗人府又不擅長查案, 交慎刑司也不大妥當, 就單獨交給了我,令我調查此事。”
“那查的怎麽樣了?”
“攤明面兒擺着的事也沒什麽好查的, 朱家藥房那一幹人有脫不開的幹系,朱家早将人都押綁起來。鄭郎中已經安排審問了。”穆安之搖頭,“治家不嚴,真是治家不嚴。”
“也別這麽說。要是以有心算無心,憑再嚴的家也得叫人鑽了空子。我就奇怪,誰這麽恨郡主啊,她一直在家裏養病,這一二年都不大出門,也不能結下這樣的大仇。”
“不一定是郡主結下的仇。”
穆安之都這麽想,的确,雲章郡主從性情到年齡都不可能有這樣的深仇大恨的仇家,可第二日鄭郎中自朱家藥房下人那裏審問出的證詞着實連穆安之都驚了一回。
穆安之對雲氏小妾也有所耳聞,是以前李玉華曾嘀咕過一回朱郡馬對妾室寵愛雲雲。穆安之根本沒放心上,因為在穆安之看來,這就是個妾,妾是啥,一個玩意兒。跟一只鳥,一只鷹,一把刀,一柄劍沒啥區別,可能還沒有後者價高,畢竟妾這東西不值錢。
哪怕雲氏小妾是良民出身,那也是妾,跟郡主身份天上地下、雲泥之別,根本沒有可比之處。郡主病着,有這麽個妾室服侍郡馬,在穆安之看來也沒啥,不就是丫頭嘛。
真是想不到,這樣低賤的身份,竟然敢肖想朱桓的正妻之位。
哪怕沒有雲章郡主,退一萬步說,就是雲章郡主真的中毒死了,這事沒查出雲氏小妾,朱家給朱桓另娶一人,也輪不到雲氏小妾扶正啊!
這不是你有沒有給老朱家生兒子的事,這是身份之故!
這點事都還沒想清楚哪,就給郡主下毒,穆安之都不知該說她無知者無畏還是蠢人多惡毒了!還有雲氏拉着朱桓的衣袖哀求時微微向上仰起的小臉兒那楚楚可憐的神态,穆安之都想翻白眼了,朱桓一記大耳光抽在雲氏臉頰,雲氏一聲慘叫,抱着肚子倒在一畔。
朱桓恨到臉色鐵青,指着雲氏道,“你敢謀害郡主就是我不共戴天的殺妻仇人!”
“表哥――表哥――”雲氏撲過去,朱桓卻是向後一退,雲氏撲個空,趴在地上哀哀的哭,“我都是愛你啊,表哥――”
“我只願這輩子沒見過你不認得你這種蛇蠍心腸的婦人!”朱桓恨到極致,牙齒咬的咯咯作響,雙目視線若能化為實質,怕早捅死雲氏千百遍了。
是的,事情就是這樣可笑,雲氏天真的認為幹掉雲章郡主她就能扶正,不知是誰給她的這種錯覺,反正自打雲章郡主身子不大好後,她因連續為朱桓養下兒女就有了這種自信,雲章郡主有個好歹,她立刻就能上位做正房太太。
朱桓已是恨不能把雲氏千刀萬剮,他年紀輕輕便官居朝中重臣,思維缜密更勝常人。朱桓向穆安之說道,“雲氏以往并非這樣的性情,她原是我家遠房親戚,家裏實在沒人投奔過來,老太太可憐她留她在府中居住。我自問往日并無失儀之處,就是納她之事,也是郡主一手安排。”
接觸到穆安之譏诮的眼神,朱桓嘆道,“我這樣說并非要推卸責任,殿下,在納雲氏之前,我就把做妾室的規矩都與她說的清清楚楚。她因在我家住過幾年,總有些香火情,在外找個尋常人家做平頭正臉的正妻不難。我對她說過,一日與我為妾,終身就是妾室。她是知道的。”
穆安之,“或者以前無兒女傍身時知道,後來就忘了。”
“不。她怎麽能知道朱砂的毒性呢?”朱桓對雲氏還是有所了解的,但凡有些微見識,胸中尚有傲氣,尋常女子不會主動做妾。雲章郡主身子不佳,朱桓時常歇在雲氏院中,心中不見得多看重她,更不見得多看得起她,只是男人嘛,女人笨一些并不打緊,尤其是妾室。
結果,就是這麽個腦子不靈光的妾室,将朱家置萬劫之地。
穆安之收起眼中嘲諷,令手下人繼續審訊雲氏身邊侍女,至于雲氏,既有身孕在身,便未下大牢,只是安排個清靜屋子給她住着。
朱家深恨雲氏,根本沒派丫環過來照顧,穆安之從刑部女牢抽調個女牢頭看管她。
這件事之曲折離奇,簡直出乎穆安之的意料。
竟還牽扯出尼姑庵來!
好嘛,一起抄了!
穆安之派了鄭郎中帶兵抄撿太平庵,許郎中跟在鄭郎中耳朵根子邊兒出主意,“這抄尼姑庵不能白天,白末興許尼姑還不全在家,得晚上去。”
不知為啥,鄭郎中只要目光觸及許郎中那一臉壞兮兮的笑就直覺這人沒安好心,不過,這家夥的話未償不在理。鄭郎中沒理許郎中的話,卻也沒有立刻就點齊兵出去太平庵抄家。
直待落衙之後,鄭郎中在衙門用過晚飯,年節将近,刑部衙門的飯食也豐盛了幾分。鄭郎中看許郎中帶着手下提着食盒到他屋來,板着臉說一句,“今兒不是你值夜吧?”
“不是不是,我這不是為了陪你麽。”許郎中說的親熱,卻是伸長脖子往鄭郎中的食盒裏看一眼,一臉奸笑的跟鄭郎中商量,“阿鄭,把你的獅子頭留一個給我,我拿雞腿跟你換。”今天手下人去的晚了,獅子頭分完,就剩雞腿例飯了。
鄭郎中不說話,只管自己用飯,許郎中絮絮叨叨,“等一下咱倆拼着用,還能多嘗幾樣菜。我把雞腿給你,你不是最喜歡雞腿的麽。”
盡說胡話,誰說他喜歡雞腿了!不過,鄭郎中堂堂鐵漢,當然不會為着什麽獅子頭雞腿的跟許郎中計較,許郎中本就貪嘴,讓他先挑就是了。鄭郎中從不争這個,如今天寒,飯菜拿出食盒轉眼便要涼了的,鄭郎中自己鐵打的身子骨,且他用飯也快,待看到許郎中還在慢調斯理的從素絲帕中取出自己的筷子,不禁發愁。
許郎中吃冷飯是死是活跟他也沒關系,可這家夥素來煩人,且身子骨不大結實,一旦病了恐怕要加倍敲詐他蜜糖糕,恐怕還要跟他借錢買藥,恐怕還還要讓他照顧他,總之十分麻煩。
鄭郎中伸出筷子擋住許郎中要夾菜的筷子,“菜要涼了,等等再吃。”拿出一角銀子令手下人去廚下添下熱鍋子,再拿兩套小火爐小砂鍋。
待熱鍋子與小火爐小砂鍋拿來,鄭郎中幹脆把飯菜都折在小砂鍋裏,小砂鍋架在小火爐上,用炭火溫着,吃熱鍋子一般,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還是阿鄭你細心。”許郎中把雞腿夾給鄭郎中,“雞腿請你吃。”
鄭郎中不領這情,冷漠的把獅子頭夾給許郎中。
兩人吃過一餐熱乎飯,待夜幕降臨,鄭郎中帶着人去太平庵抄家,這一抄,抄出了半個帝都的地震,另外也抄出雲氏小妾的鐵證如山,原來,這位小妾非但敢在郡主湯藥中下手,還偷偷摸摸的在太平庵給雲章郡主紮了小人。
至于太平庵的姑子們,一個不落都被鄭郎中抓回刑部,連夜開審。
雲章郡主已經可以短暫的靠着隐囊說會兒話了,李玉華不多擾她,只是寬慰她道,“你只管安心養病,你知道我運勢最旺,只要跟我在一起的人,包管逢兇化吉、平安到老的。”
原本已是有些血色的臉頰如今又憔悴成蒼白,雲章郡主臉上眼中都帶着笑,柔柔的望向李玉華,點頭,“是,妹妹這話再對不過的。要不是妹妹,我怕是連這會兒都沒有的。”
“別說這不吉利的話,老話不說麽,否極泰來。就是瞧着囡囡,你也得把身子養好。”
李玉華只是略坐坐就告辭了。
朱桓送她回來,見雲章郡主依舊靠着床頭靜靜出神,朱桓走到床畔,略低下身問,“累不累?要不要喝水?再躺一會兒?”
“我今天好多了。”雲章郡主蒼白的唇無聲的張了又張,終于說,“我并無大礙,郡馬不必驚動宮裏,倒是叫你受了宮中責怪。”
“這是哪裏的話,本就是我沒照顧好你,就是受到責罰也是應當。”
“朝中多風雨,便是無事也會有人生事,我擔心因着此事影響你和公爹的前程。”
“不用擔心,沒什麽事的。”
朱桓想,自己并沒有雲章郡主想的那樣好,他的選擇,是權衡利弊之後的選擇,他的決斷,亦是如此。出于利弊而非本心,他這樣的人,并不值得雲章郡主這般信任的眼神。
雲章郡主被朱桓扶着躺回床間,她阖上眼睛很快進入睡覺,這一覺睡的很長很沉也很安心。雲章郡主出身宗室,焉能不知這些朝中利害。與朱桓夫妻七年,她亦明曉朱桓是什麽樣的人。
沒關系,縱是權衡之後的選擇,我也并不介意。
☆、九七章
大年下的, 穆安之同李玉華說去天祈寺燒香,李玉華說,“前兒咱們不是剛到廟裏給咱們母親燒過香了麽, 怎麽又要去?”天祈寺在山上, 大冬天的, 山風凜冽,李玉華除了愛搖簽外,并不喜歡往天祈寺去。而且,過年事忙, 各家走禮、底下孝敬, 還有明年要籌備的織布作坊,以及但凡有空李玉華都要到慈恩宮給藍太後請安。
“昨兒晚上做了個夢, 夢到天祈寺了, 咱們去看看。”
穆安之這麽說, 李玉華沒多想便答應了, “那就下次休沐日,正好三哥你不用早朝當差。”
“擇日不如撞日,明天就去。上不上朝有什麽要緊的,先去燒香。”因有那奇夢之事,穆安之對鬼神之事一向謹慎,雖則看李玉華每天活蹦亂跳不像有事的,穆安之還是要帶她去天祈寺好生拜一拜, 更準備請尊菩薩回家鎮宅。
李玉華勸他, “燒香的事又不急, 後兒個就是休沐, 何必非要耽擱明日。”
“休沐時人多,不願跟那些個小姐太太們人擠人的, 咱們明兒早去早回,早朝耽擱不要緊,不要耽擱差使就好。”
這麽一說,李玉華想到穆安之手裏還有太平庵的案子要審,這樣牽涉謀害宗室郡主的大案,穆安之應該抓緊時間審案才是,怎麽倒急着去天祈寺燒香?
穆安之不說緣故,李玉華也便按下不提,先答應下這事。
第二天一大早,天光将亮,倆人用過早膳就乘車往天祈寺去了。穆安之這次燒香燒的很認真,李玉華燒完香就想去抽簽,她每次都能抽到上上好簽,所以,每次抽簽後心情都極好。
與李玉華愛抽簽相比,穆安之是個從不抽簽的性子,聞言只是說,“你先抽簽,我有幾句話想跟白玄師兄說。”
白玄師兄是個光頭,三十歲上下的年紀,或因在佛門修行的緣故,縱相貌只是清秀,亦有一股別樣的出塵風采。
李玉華點點頭,自己在佛前雙手握着簽筒搖的嘩嘩響,特來勁兒。
穆安之對白玄師兄做個請的姿勢,兩人出去說話。
簽筒裏竹簽子撞擊的嘩嘩聲中,兩人行走的腳步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李玉華的耳朵尖兒悄悄的動了兩下,在佛祖面前閉着的雙眸悄悄眯開一條小縫,閃爍出一抹靈動眸光,李玉華心中斷定,穆安之這次來天祈寺必然有事,而且,事情極可能跟她有關!
随着一支簽子落地,李玉華放下簽筒,撿起自己的牡丹簽,心裏暗搓搓高興一回,把簽子在袖中一揣,就往殿下逛去了。
她打算偷偷跟過去聽一聽三哥到底有什麽秘密瞞着她。
李玉華是個偷聽高手,她深知越是幹種偷聽的事,越不能表現出偷偷摸摸的心虛來,越得光明正大,她還盤算好了,要是被三哥發現她還要倒打一耙說三哥有事瞞着她!
結果,剛邁出大殿半尺高的朱紅門檻,迎面行來朱家女眷一行。
朱太太扶着朱老太太,後面跟着家中兒孫相随,丫環婆子服侍,大家見面自要打聲招呼,尤其李玉華先時時常送山羊奶酪給雲章郡主,陰錯陽差還救了郡主一命,盡管李玉華待朱家向來冷淡,朱家也得感激此事。
朱老太太是來給雲章郡主祈求平安的,李玉華問,“郡主身子好些了吧?”
“勞娘娘記挂,好多了,多賴李院判醫術調養,如今能靠着隐囊坐大半天了。”朱老太太說起來也很高興。
雲章郡主身體安穩後,朱家特意送了重禮,李玉華沒客氣的全收下了。想到雲章郡主,李玉華神色也柔軟幾分,“要我說還是郡主太過良善,她那樣的柔順性子,且出身宗室,生而富貴,哪裏曉得那小婆子的歹毒哪。”見朱家女眷面露愧色,李玉華道,“這也怪不得你們,要你們曉得那小婆子的歹毒,也不能放到朱大人身邊兒去。媳婦是外姓人,兒子孫子是骨肉親。就這麽着吧,回去替我問郡主好,明兒得空我去瞧她。”
李玉華這話說的,虧得朱家也算見慣風浪,況李玉華對朱家女眷從來也不親近,她這幾句雖不中聽,說的也是實誠話。
略說幾句,李玉華并不耽擱朱家女眷進香,且她還要趕去偷聽三哥的秘密,與朱家女眷道別後就匆匆往香房去了。
沿着殿前石臺,順着青石臺階,經過兩棵遮天蔽日的高聳銀杏樹,李玉華就要拐入香房,就聽一句,“給娘娘請安了。”
李玉華循音轉身,就見晉國公夫人攜四姑娘站在一畔,李玉華忙忙上前扶住晉國公夫人的手臂,打趣道,“您可折煞我了。”給晉國公夫人還了半禮。
因天祈寺俸奉着柳皇後和李氏的靈位,但凡節下,李玉華都會過來,只是往時可沒這般三五步就遇着一位貴夫人,李玉華眼珠一轉,略湊近些,低聲說,“您也是……”
她故意話說半截,不過是想引出晉國公夫人來廟裏的原由,晉國公夫人果然入套兒,嘆口氣,“可不是麽。我自認平時做人還算周全,不想也叫人記恨上了。我說我問心無愧,憑誰也別想咒我!可我這丫頭就是不依,必得拖着我來廟裏燒香,沒法子,只得随她了。”
李玉華對晉國公府還算有些了解,先前朱家争産案,晉國公夫人沒少往她這兒走動打聽,晉國公夫人性子不錯,開郎爽氣,操持着一大家子的生計。她膝下親生的就一子一女,兒女教養也很得法,對女孩兒并不似尋常大戶一味的嬌生慣養,這位三姑娘也頗肖其母,是個爽俐人。
三姑娘道,“我知道娘你不在乎這些,只當安一安我們做兒女的心。”
李玉華關切的上前挽住晉國公夫人的胳膊,三句話就把晉國公夫人來這裏的原因探出來了。原來穆安之抄的尼姑庵裏抄出許多陰私之事。
雲氏小妾到這所尼姑庵是有道理的,這庵堂接過帝都大量豪門小妾姨娘的生意,詛咒正房嫡系的,帝都豪門七八成的主母都在太平庵挂了號,不是被寫八字釘小人的,就是被鎮魇畫小鬼的。太平庵一夜成帝都名庵,這次晉國公夫人過來就是因着被小妾詛咒了,過來燒香消災解難的。
李玉華立刻明白穆安之為什麽要來廟裏,還說夢到柳皇後的話,肯定是被詛咒了啊!
一斷定這一點,李玉華當時就一肚子的怒火與擔憂,也沒心思再跟晉國公夫人耽擱,趕緊讓晉國公夫人去大雄寶殿燒香後,李玉華就要去找穆安之問他被詛咒的事。這事光拜菩薩怕是不行,還得請尊菩薩回家鎮宅才好。
結果,直待最後捧着菩薩回家的路上,李玉華才曉得,被詛咒的并不是穆安之,真正被詛咒的是她李玉華!
李玉華當時險沒氣死,這詛咒的事兒是誰指使的,簡直不問自知啊!
她是絕對不會就這麽算了的!
☆、九八章
李玉華知道這事後暗搓搓的跟穆安之說, “我看這事肯定跟陸氏脫不了關系,我來帝都就沒得罪過人,除了她。說不得就是看我現在過的好, 心裏嫉妒的受不了, 就用這種下作法子對付我。”
“放心, 這事我必查個清楚。現在還沒證據,先不要說這樣的話,倒容易給人落下把柄。”
“我就只跟三哥你說。”李玉華給穆安之鼓勁兒,“這案子虧得是三哥你來查, 倘是換了旁人, 不一定怎麽着哪。”然後,她還頗有心眼兒的同穆安之說, “我就說娶小老婆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你瞧瞧, 雲章郡主那樣善良的人都險些給小老婆害了。”
穆安之接收到李玉華的意有所指, 忍不住好笑。想到一事,穆安之道,“這事暫不要跟皇祖母說,免得老人家心中擔憂。”
“我曉得的。”李玉華每次到天祈寺都要去抽牡丹簽,她對于命不命的事,處于信也不信的。結果,竟被人剪小鬼詛咒了。李玉華心中也難免郁悶, 每次出門都要在家裏菩薩跟前拜一拜。
結果, 這事她沒跟藍太後說, 藍太後倒是消息靈通的知道了。
藍太後問起李玉華時, 李玉華驚訝的說,“三哥特意跟我說不叫我告訴皇祖母, 以免您老人家挂心,您老人家怎麽知道的?”
“你不說我就不知道的,這樣大的事不跟我說,我知道了只有更記挂的。”藍太後笑着嗔怪一句,“安之說什麽你都聽。”
“不都說夫為妻綱麽,三哥都特意說了我還是要聽的。”李玉華一幅很乖巧的模樣安慰藍太後,“其實也沒什麽,就是那起子小人,估計是看我日子過得好嫉妒。剪小鬼也沒用,要是命格輕說不得會怕。我是誰呀,我可是大牡丹的命格,前兒三哥帶我去天祈寺,我搖簽又搖了上上牡丹簽。皇祖母您說,我這能是尋常命格麽?”
“那不能,尋常命格能做我孫媳麽?”咒魇在皇家是十分嚴重的事,李玉華語氣輕松,藍太後也不禁親切幾分,笑了笑問她,“可有覺着哪裏不适的?”
“并沒有。先時我還以為是有人咒三哥哪,吓我一跳,後來才知道是有人咒我。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人過的好就是招嫉妒,自小到大,嫉妒我的人可多了。”李玉華并沒有在這件事上多說,更沒有架橋撥火,她當然懷疑許陸氏,或是旁的許家人,甚至李玉華真不介意許陸氏去死上一死。可李玉華心裏十分明白,莫說這事還沒證據,即便有證據,想弄死許陸氏也不是易事。
何況,李玉華近來跟着穆安之讀書,頗讀了些史書,很明白些道理。陸家勢大,有皇後有太子的,一時幹不倒的。
所以,李玉華沒把事往大裏折騰,她倒還有些息事寧人的意思,故而語氣輕松。
她是想着到時她家三哥得了鐵證,再一舉出手弄死陸家,也算大仇得報。如今她裝做不在意的模樣,也可麻痹那些暗中想要害她之人。
藍太後卻不肯輕輕放過,私下問了李玉華好些事,問她身體可有不适,李玉華是真的沒事,她挺好,知道這事前與知道這事後都挺好,沒有半點不舒服。
其實李玉華平時裝個頭疼腦熱啥的讓穆安之伺候她也不是沒有,倘換個人,怕要借機要向藍太後裝個虛弱不适,李玉華卻是腦筋極清楚,越是大事,越容不得一丁點的破綻。
這個時候,她雖可以裝病,卻沒有半點僞裝,李玉華直接說,“沒有,我都挺好的。早上我還吃了炸鹌鹑、醬牛肉、茶雞蛋和氽小青菜,還喝了兩碗粳米粥。”
藍太後看李玉華一身大紅緞子風毛邊兒的宮妝長裙,手裏握着琺琅燒藍的銅手爐,紅撲撲的臉蛋兒,明淨淨的雙眸,委實不像有事的,方放下心來,念聲佛號,“阿彌佗佛,佛祖保佑。”
“皇祖母放心吧,誰能害得了我!”
中午在慈恩宮用膳,李玉華胃口也不錯,藍太後喜歡留李玉華用膳,一是因愛烏及屋,二是因李玉華吃相好,吃啥都是一臉香噴噴的享受模樣,藍太後看見她都願意自己多吃兩口,故格外喜她陪着。
李玉華瞥手邊白玉碟中炸的焦香的小丸子一眼,戀戀不舍的去夾一畔的素淡的菜心,藍太後說,“你不是最喜歡吃焦炸小丸子麽,怎麽今兒一筷子都沒動?”
“皇祖母你不知道,我近來胖了,衣裳都覺着緊,我得少吃點兒,那書上不是說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