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
到隔間,王嬷嬷連忙放下手裏衣裳,“郡主久不穿吉服,衣裙都舊了。明天郡主要進宮,便是不穿吉服,也得換件新鮮衣裙才好。”
“都什麽年歲了,又不是小姑娘那會兒,凡衣裳必要鮮亮奪目,凡首飾必得珠圓玉翠,平時穿什麽,明天就穿什麽,還用為這個犯難麽。”信安郡主瞥一眼榻上的舊衣裙,“也就是吉服不好打發,不然我也早就賞人了。”
信安郡主這樣說,王嬷嬷便将這些衣羅都收拾回去,陪着信安郡主伺候屋內的幾盆水仙。信安郡主侍弄花草極有經驗,原本送來的花草便是園中丁匠格外收拾過的,經信安郡主的手一調理,更添幾分雅意。
王嬷嬷端來暖茶,“郡主,明兒進宮還要不要準備旁的東西?”
信安郡主接過茶,有些無奈了,“雖說多年沒進宮,以前也常去的,何需這樣誠惶誠恐的?”
“奴婢是擔心您修行的事,準與不準,還不就在慈恩宮一句話麽。您也知道,慈恩宮與世子畢竟有那麽點姨甥情分。”
陽光拂過廊檐積雪落映在信安郡主的眼中,信安郡主不禁想到李玉華,這位皇子妃接人待物都很講究,不是那種虛應故事的講究,也不是食不厭精脍不厭細的講究,而是為人講究。沒有貴族那種高高在上的疏離,與人說話時會看着你的眼睛,握着你的手,覺出信安郡主掌有薄繭,立刻就要問緣由,以免信安郡主受了委屈。
其實,李玉華的手也不是貴族小姐的柔荑玉手,這位娘娘有一雙勁而瘦的手。
信安郡主慢呷一口暖茶,淡然道,“無妨。船到橋頭必有路。”
聽聞三皇子妃深得慈恩宮喜愛,如果三皇子妃只是受三皇子的囑托過來看望,而非慈恩宮的命令,那麽,這真的是位不錯的娘娘。
信安郡主道,“昨日.得三皇子妃送了那些吃食衣物,三皇子妃是好意,眼下就是新年了,雖說年禮當早些走,可以前并不熟,不好貿然上門。你照着三皇子妃的禮單,備出一份相宜的年禮來。”
“是。”王嬷嬷躬身應下。
信安郡主輕輕撥弄水仙伸展的葉脈,葉脈間一粒小小水珠順着葉絡來回翻滾,終于信安郡主微微用力,水珠悄無聲息墜入甜水瓷的花盆內,蕩起一絲若無似無的小小漣漪,轉瞬消失不見。
這次,成與不成,已是由不得他南安侯府!
晚上穆安之回府,李玉華跟穆安之說起在慈恩宮的事,不禁問穆安之,“胡世子給皇祖母叫姨母,他母親是皇祖母的姐妹麽?”
“只是同族姐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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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不早跟我說?”
“帝都這樣的關系多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就說帝都豪門大戶,哪家與哪家沒有姻親關連。”穆安之渾未将此放在心上,倒是笑了笑,“胡世子倒還有心思拉扯信安郡主出家的事?他有這空還不如檢視檢視自己哪。”
“怎麽了,胡家的案子不是結了麽?”李玉華剝顆葡萄遞到三哥嘴邊,三哥張嘴吃了,點頭,“這葡萄挺甜,哪兒來的?”
“皇祖母叫我帶回來的,說是宮裏窖存的。皇祖母那裏估計也沒多少,沒見大賞,除了皇後公主還有東宮二皇子府,就是咱家了。皇祖母額外多給了我倆寒瓜,說我愛吃水果,給我吃的。”李玉華風雨無阻的去慈恩宮孝敬,也不是沒效果。
她去的勤,藍太後也喜歡她,平時有什麽好處,李玉華都是抓尖兒的那一個。
穆安之一笑,“那你多吃些。”
李玉華追問,“胡世子還有旁的事麽?”
“眼下無事。”
可周宜人已判死刑,胡世子大概真的心儀周宜人,非但刑部使了銀子,把大牢那裏安排的妥妥當當,自是不能與侯府比,但較之尋常牢房,周宜人也能過得。
只是,這憐香惜玉的心太盛,竟不想想周家人的爛攤子!
大概胡世子也以為信安郡主要出家為尼是賭一時之氣,或者單純看他不上,信安郡主即便不得寵,可論政治眼光真是強胡世子三座山!周家的爛攤子能瞞到幾時,南夷軍糧案今秋爆發,周家任糧運使,先時不敢動周家,無非就是看在周氏女為胡世子寵妾的面子上,如今周氏已被判秋決,不論胡世子要不要保周家,這對于盯着周家的人就是一個信號:
那就是南安侯府不再保周家了!或者南安侯府保不住周家了!
一旦南夷軍糧案燒到周家,必然要燒到胡世子,燒到南安侯府!
信安郡主當然要立斷與胡家的關系,因為信安郡主不願受此牽連!甚至,信安郡主安排好長子的退路,胡安黎上呈的周家罪證便是投名狀!
信安郡主不會為胡世子陪葬,胡安黎更不會!
可笑胡世子,直至如今竟是連此都未看破,是南安侯這座鐵打的侯府掌權太久,讓自信變成自負,讓自負最終成為自誤嗎?
穆安之給李玉華剝個葡萄,“這幾天你進宮,留些心,看看都有誰在為信安郡主說話。”
“除了我還有誰會為郡主說話啊?信安郡主住楚王府那麽久,除去楚世子楚世子妃一家不說,宗室就我去瞧過她。”想想這皇家人也夠勢利眼的。
窗外風聲漸起,桌間紅燭搖曳,穆安之篤定,“這次,為郡主說話的人會很多。”
☆、一一七章
李玉華問穆安之為什麽會認為這次為信安郡主說話的人會很多, 穆安之偏賣起關子來,說讓李玉華留心,自己慢慢惴摩。
李玉華問了半宿也沒問出緣故, 一顆心給穆安之吊的高高的着不了地, 氣的晚上睡前只親了四下, 就自己翻身香甜睡去了。
停留在唇角的馨香纏綿不去,穆安之鬼使神差的伸出舌尖兒舔了下唇角,心說,以前不都親六下的, 怎麽改四下了, 不會是記錯了吧?不是算術挺好的。
借着帳中一點微光,姑娘家嫣紅的唇像暗夜中的不滅之火, 灼灼的勾人眼眸。
穆安之身上有些熱, 微微踢開些腳下被子, 時久, 仍是燥熱的有些受不住,下床吃了盞涼茶,揭開些窗簾,窗外燈籠暗光中,無數雪片飛揚,被夜風裹挾着前仆後繼的在窗上撞來,發出淺淺聲響。
待心思寧定下來, 穆安之方放下茶盞, 回床上睡了。
李玉華依舊是第一個到慈恩宮, 先給藍太後請過安, 問藍太後昨夜睡的可好,早上膳食可合口味。藍太後笑, “我都好。昨天又是一夜的大雪,我說你比早朝的都勤快,這麽大雪,晚些過來又怎麽了?”
“祖母知道我早上都是跟三哥一起出門,我也慣了的,早上他起床我就不放心丫環服侍,總得我瞧着些心裏才踏實。早上一起用膳也有滋味,聽小易說三哥以前早上都是有一口沒一口的,素霜素雪她們都是侍女,也勸不動他。我陪他一起,也讓他多吃些,不然早朝那麽長功夫,吃不飽肚子怎麽成?”
李玉華就有這種用關心三哥的口吻把自己裏裏外外誇一遍的本領,藍太後笑眯眯的聽着,李玉華的确也肯在三哥身上用心,三哥每天标配的衣裳是朝服,可朝服之外,裏頭穿什麽樣的棉服,腳下穿什麽樣的靴子,外頭披什麽樣的大氅,腰間懸什麽玉飾,這都是李玉華要關心的內容。
反正女人們說話就是這些家常裏短,李玉華又誇了昨兒藍太後賞的葡萄好吃,三哥也很喜歡。藍太後道,“我這裏還有,你回去時再帶些回去。”
“那我就不跟皇祖母客氣了,冬天升火屋裏總覺着燥,三哥也愛吃些水氣大的水果。”
“阿慎一早就如此。小時候有時吃水果太多,飯都耽誤了。我都不讓他吃太多,你也瞧着些,別叫他耽擱膳食。”
“皇祖母只管放心,有我哪。”
李玉華這種盡心盡力幫太婆婆照顧孫子的孫媳婦,簡直就是孫媳裏的模範。
祖孫倆說會兒話,藍太後就帶着太子妃二皇子妃公主宮妃們過來給藍太後請安了,二皇子妃其實也是一早進宮,不過她要先去後宮給自己婆婆林妃娘娘請安,所以便是跟着陸皇後一行過來的。
大家彼此見過禮,李玉華就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了――二皇子妃的下首。
一些低階妃嫔,行過禮就可回去了,藍太後無非是留着陸皇後等幾個位份高些的宮妃說話,另有太子妃、二皇子妃、李玉華三位孫媳,再有嘉悅嘉祥兩位公主做陪。
信安郡主是與楚世子妃一道來的,她如今住在楚王府,進宮的事自然是同楚世子妃一起。
藍太後還記得當年信安郡主在帝都的風采,先帝那樣的寵愛信王,名義是手足,實際與父子無異。信王因是孝睿太後的老來子,胎裏便有些不足,太醫調養多年仍是弱于常人,信王妃成親三年方有妊,生下一女,當天便被封郡主爵。
尋常親王之女,多是在及笄後再請封爵位,信安郡主當年在宮中,較公主也不差什麽。
藍太後記得信安郡主那豔光四射的美貌,那高傲尊貴的儀容,唯有公主才可佩戴的鳳釵在信安郡主的鬓間珠光閃耀……
這一切的回憶在看到那個伴在楚世子妃身畔鬓發灰白的半老婦人時都難掩驚容,直待楚世子妃、信安郡主跪在地上行起大禮,藍太後方回神,連聲吩咐身畔女官,“真個沒眼力,還不快扶起來。”
信安郡主的面龐已經沒有過去半分的美貌,卻也多了歲月沉澱而來的溫和從容,信安郡主行過大禮,虛扶着女官的手起身,“這些年我篤信佛道,懶于出門,幸得娘娘寬厚,容我放肆,這些年也沒來給娘娘請安。今日過來,必得給娘娘行一次大禮,也是我的誠心。”
“是啊,一晃眼,咱們都多少年不見了。”故人是一種很特別的存在,你經年不見她,或者也并不想念,可見乍一見面,必然要勾起舊時回憶。而那回憶,縱然是壞的,可穿過這些年的光陰,彼時的愛恨怨苦都已褪了顏色,不複舊時模樣,倒是多了些對歲月流逝的唏噓。
好像真的是一轉眼,大家就都老了。
藍太後令宮人上茶,道,“記得郡主以往愛喝雀舌,你嘗嘗。”
信安郡主起身接過茶,道聲謝,呷一口,贊道,“許多年沒喝雀舌,倒還是舊時味道。”
“我這裏還有,一會兒你帶些回去,記得阿源也愛這茶。”藍太後很自然的就提到了胡世子。
“這些年我精研佛法,世子喜惡,我都記不得了。”信安郡主手裏握着茶盅,搖搖頭,“他以往有什麽事都要找娘娘的,想來我們的事,他也過來求娘娘來勸我了?”
等閑藍太後為誰說話,底下人哪個不是踮着腳尖兒擠上前奉承,信安郡主卻是直接問一句胡世子是不是過來求過情了。
藍太後道,“咱們這些年相識,這也瞞不過你,我看阿源是真的知道錯了。”
“其實,以往若不是想着安黎還小,我早就請恩典入佛門修行了。”信安郡主平靜的說,“如今孩子長大成人,我也沒什麽可牽挂了。我與世子,恩情已斷,塵緣亦了。”
兩人正說着話,又有宗室命婦過來。宗室上年紀的命婦多是認得信安郡主的,只是這乍一見,紛紛不敢認,有些上年紀的命婦還眼睛裏微微轉着淚水,“前兒聽說那姓周的狐貍精的事,就擔心郡主,如今一見,可不是叫那狐貍精給咒了麽。”
因為雖則男女有別,東穆民風開放,男女并非不能見面,胡世子也是帝都有頭有臉的人物。胡世子的青年倜傥的模樣大家是知道的,如今一看信安郡主形同老妪,身為女人,也免不了多些同情。
李玉華看一眼說這話的命婦,是一位宗室将軍夫人。
說到前番周氏魇咒信安郡主的事,有一個起頭的,大家便七嘴八舌的關心起信安郡主來。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半日,待信安郡主告退出宮,藍太後格外賞發補品,讓郡主回家多補身體。陸皇後道,“我那裏有一尊天祈寺開過光的觀音,聽郡主說你篤信佛事,這個就送給郡主,也是壓驚保平安的。”
信安郡主謝過兩宮賞賜,便跟着楚世子夫人一道退了出去。
藍太後看着一屋子的金珠玉貴,吩咐道,“皇後你們也去吧,哀家有些乏了。太子妃、嘉悅嘉祥、福姐兒玉華留下來陪我說說話。”
陸皇後帶着幾個妃子告退。
林嬷嬷帶着宮人換了新茶,連嘉祥公主也不禁坐的筆直了些,藍太後道,“也沒旁的事,你們也大了。太子妃是要主理東宮中饋的,嘉悅嘉祥你們也到了議親的年紀,福姐兒玉華你們也是一府主母。我就問問你們,信安郡主想出家修行的事,你們怎麽看?”
李玉華有些意外藍太後竟将這事來問她們幾個,不過,這不需她先作答。論身份太子妃最尊,自然是太子妃先答。
慈恩宮的炭火旺,太子妃鼻尖兒沁出幾粒細密汗珠兒,她陡然想到太子昨日的叮囑,“如果信安郡主進宮提及要出家的事,你一句話都不要說。”
太子妃有些不解,“我聽聞信安郡主過的很苦,的确是被魇咒了,皇祖母特意召她進宮,怎麽也要問候一句的?”
“那就只說關心信安郡主身體的話,關于她要出家的話,一句不要接,更一句不要說。”
太子妃想問為什麽,太子還要看幾份折子,太子妃不想他廢神,立刻便應了。如今藍太後問到跟前,太子妃斟酌着說,“舊時孫媳也未見過信安郡主,今天是第一次見,就是覺着郡主這些年怕是過的不容易,要不派個太醫過去給郡主診診脈,開些調理身子的湯藥才好。出家的事,孫媳說不好。”
藍太後颌首,看向二皇子妃,這是藍太後娘家侄孫女,二皇子妃道,“以前我也見過胡世子,他家的事,就算不知道的,一見信安郡主也就都明白了。可是想想,他們又是這些年的原配夫妻,老話也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要是有個兩全的法子就好了。”
輪到李玉華時,李玉華頭一句話就是,“讓郡主出家。”
一屋子人都望着李玉華,藍太後也看向她,感慨一聲,“畢竟這些年夫妻。”
“夫妻不夫妻的沒用,有沒有情分其實也無甚要緊,我瞧不起胡世子為人,不管他是有一個妾還是有一百個妾,妻的位子他沒有擺正。夫妻,可以不恩愛,但要互相尊重,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話還要旁人教他嗎?他如果待信安郡主有半分體面,信安郡主就不是現在老妪的模樣!寵妾滅妻,帷薄不修,天下恥之,現在哀求郡主諒解不過是給他顏面全無的臉上再找回一星半點體面罷了!郡主是宗室女,恕我直言,胡世子這樣的人品,不配郡馬之位!”
李玉華當當當就是一通直抒胸臆,嘉祥公主忍不住擊掌贊道,“以前我說你沒什麽見識,這回倒是說的不錯。”
李玉華翻個白眼,嘉祥公主過去坐到藍太後身畔,挽着祖母的手臂,“皇祖母,我看信安郡主也挺可憐的,她現在哪兒像胡世子的原配發妻,瞧着倒跟胡世子老娘差不多的年紀。”
“嘉祥你這張嘴。”藍太後無奈斥一句,“快給我閉嘴,姑娘家不許這樣說話。”
嘉祥公主嘀咕,“還不是皇祖母您叫我們說的,我說完了。”
“那也該先你大姐姐說。”藍太後問嘉悅公主,“嘉悅你怎麽看?”
嘉悅公主慢調斯理道,“我就是覺着信安郡主出家,應該比現在過的舒心一些。”
東宮。
聽太子妃說過在慈恩宮的事,太子道,“三弟妹還真是心直口快。”
“我也覺着胡世子有些不像話了。表哥,昨兒我就想問,為何不能說信安郡主出家之事?”
太子拈了顆葡萄,細白的指尖兒一點點剝去葡萄皮,太子道,“信安郡主的歸處關系到南安侯府世子之位的易主。南安侯是父皇心腹重臣,他的家事,我們不要插手。”
将剝出來碧色水晶一般的葡萄肉遞到太子妃唇畔,太子妃不好意思的吃了,摸摸臉頰,覺着有些熱。
太子抽出一塊絲帕擦拭着指尖汁液,穆安之對胡家的官司要比旁人更加清楚,以穆安之的聰明,不會想不到這一點。信安郡主母子今不過是借周氏案的東風與胡家分割,實際沒什麽實力。穆安之不會看不透這一點,為何還會放任三皇子妃信口開河呢?
倒是自儲位之争失利,穆安之就有些放肆胡為了呢?
不……
太子放下染污的絲帕,眼神盯着虛空中的某一點:應該說性情大變才是!
☆、一一八章
侍女還未進屋回禀, 李玉華聽到腳步聲就放下手裏的葡萄,快步迎了出去,她家三哥回來了。
穆安之大氅上挂着幾瓣零星雪花, 在屋中熱氣一沖, 轉瞬消融。穆安之見李玉華一身錦綢紅襖, 忙握着她的胳膊往裏走,“外間兒冷,出來做什麽,看凍着。”
“我不冷。”李玉華臉紅撲撲的, 嘴角還染了些深色的葡萄汁, 更加潤澤,配上她這身紅裙紅襖, 嬌俏的緊。
穆安之笑, “那也小心着些, 別大年下的着了涼。”
兩人說着進了裏間, 穆安之見桌上又有葡萄,先摘了一粒吃,李玉華拍他手,“手還沒洗哪。”
“葡萄又不吃皮。”
穆安之笑着去了大氅換過家常棉袍,伸個懶腰坐榻上,侍女仔細的将腳爐放在腳榻上,穆安之跟李玉華說, “今兒個陛下封印, 各部衙門也都放假了。”
李玉華一邊兒吃着宮裏帶回來給三哥的葡萄, 一邊把在慈恩宮的事跟三哥說了, 也把她為信安郡主說話的事一并講了,穆安之聽的直樂, “你倒是痛快。”
“皇祖母特意留下我們幾個問的,我當然是有什麽說什麽了。”李玉華自覺有理,“反正我說都說了,三哥,你在外可得跟我統一口徑啊。”
“這是自然。”穆安之道,“原我也覺着胡世子不堪郡馬位,按理不當讓信安郡主出家,出家也該是胡世子出家。只是南安侯府顯赫,也只得委屈郡主了。”
李玉華笑一句,“要我說,你們皇家跟我們小老百姓也沒什麽不同,原來也是看誰家有權勢,不看誰家占理多。”
“許多時候還不如百姓家。”
李玉華卻又不贊同此話,“你哪裏過過尋常百姓的日子,你過上一天,就知道帝王家的好了。”
穆安之經歷不同尋常,只想生生世世莫生于帝王家才好,李玉華則是個慕權勢慕富貴的大俗人,她是願生生世世都在帝王家的,哪怕沒生在帝王家,嫁在帝王家也好啊。
李玉華做事,向來不做則已,做必做絕。
她既然支持信安郡主出家,胡安黎過來送年禮時她便未推辭,還特意打聽了信安郡主現在的情況,讓胡安黎去書房跟穆安之問個安什麽的。
新年轉瞬即至,皇家新年,自然熱鬧非常,李玉華年酒都吃不過來,而且,不只是出去吃,她自家也要擺年酒招待宗親朋友。難得她這樣愛熱鬧的性情,穆安之吃酒都吃乏了,李玉華還神采弈弈、精神的很。
許郎中騎着自家駿驢,提着兩只燒雞兩壇子上等紹黃晃悠悠的去刑部給鄭郎中拜年,這姓鄭的也不知是什麽腦袋,每年過年都要留在部裏當值。
哪怕部裏要留郎中當值,大家也是輪替着來的,結果,都欺負這老好人,誰都是年下一大堆的應酬,這姓鄭的卻是出名的懶怠交際,于是,哪怕輪到旁人,人家一央求,姓鄭的就跟人家換了。
大年下的,哪怕不出去交際,在屋裏熱騰騰的炕上烤火也比在冷冰冰的部堂當值好啊。
許郎中真心覺着自己是百年不遇的大善人,這大年下的過來看這傻瓜。
晃到大門口的時候,許郎中把燒雞黃酒分了守衛一份,大家都不容易,這麽大節下的還要當差。聽着守衛們連聲謝賞,許郎中擺擺手,向後一拍駿驢屁股,騎驢晃晃悠悠的到刑部司當值的屋子裏尋鄭郎中去了。
鄭郎中一向有早起的習慣,他此時已用過早膳,正在窗前書案整理卷宗。咚咚咚三聲窗響,鄭郎中一擡頭就見到許郎中那張笑靥如花的臉,鄭郎中也不禁翹起唇角,放下筆朝他招招手。
許郎中把駿驢交給小厮拴好,他大老爺一般背着手晃着燒雞黃酒進屋,張嘴便是,“我這來拜年,可得有紅包啊!”
“你比我還長一歲,好意思跟我要紅包。”鄭郎中笑着請老友過來,“你怎麽不給我包個紅包?”
“我雖年紀比你大,但長的比你嫩啊。”許郎中厚顏無恥的摸摸自己光潔的下巴,為了表示臉嫩,許郎中年過而立也不肯蓄須,的确是嫩,這把年歲還跟唐墨吵吵鬧鬧的。
鄭郎中給他倒盞熱茶遞過去,“新年添新歲,這過一年了,得穩重些才好。”一手遞熱茶一手遞紅包。
因倆人是同鄉同窗,少時鄭郎中就常被許郎中敲詐,像這種明明鄭郎中年紀小還要給許郎中壓歲錢的荒謬行為,竟然就發生在以刑名著稱的鄭郎中身上。
厚臉皮許郎中高高興興收下紅包,四下掃一眼,“別說,自從殿下到了刑部司,你們這值房都比我們另外三司體面的多啊。”
鄭郎中道,“都是殿下關懷。”
穆安之屬于話很少做事多的那種人,自他掌刑部司,刑部司上上下下都鳥槍換炮,倒也沒有多奢侈,但就如這小小值房,以前跟豬窩有的一比,如今被子裏外都另縫一層新棉布,五天就有打掃的婆子過來拆換,連帶炕上鋪的褥子單子也都一樣。還有炕邊兒上半新的書案,幹淨的青瓷茶具,當中置的黑鐵火爐都擦的亮澄澄的仿佛能照出人影來。
火爐上咕嘟咕嘟的燒着水,邊兒上放着幾塊紅薯烤的皮塌肉陷一陣陣的紅薯香往人鼻息裏鑽。許郎中拿了一塊問,“你晚上又吃紅薯了?”
“早上換炭火時才放上的。”
許郎中揭開宣軟的紅薯皮,大大咬一口說,“你胃口不好,少吃這玩意兒。”
鄭郎中拿出點心包來給許郎中吃,許郎中大大的聞一口,“這是宮裏的手藝,哪兒來的?”
“昨天殿下打發人送來的。”
許郎中還覺着自己帶着燒雞帶着酒過來挺夠意思,結果,誰想到大中午的,三皇子府給鄭郎中送了食盒過來。打開來便是六菜兩湯兩樣點心,那過來送食盒的下人道,“殿下說年下這幾天小館子不開張大館子只接席面兒的單子,讓鄭大人別操心夥食的事,小的晚上再來。”
鄭郎中連忙謝過殿下恩典。
恩典是小恩典,難得待臣子這樣的細致。
許郎中自發多拿個碗擺上,把自己帶來的燒雞也一起上席,搗騰着一邊兒燙酒一邊兒說,“殿下一個大男人,斷想不到這樣周全,這定是娘娘的主意。”
鄭郎中道,“娘娘不也是看殿下面子麽,總歸是殿下的恩典。”
“這樣說也沒錯。”許郎中笑嘻嘻的燙着酒,跟鄭郎中打聽過年發了多少銀子。鄭郎中一張鐵面,死都不肯說。
鄭郎中當值第二日,就有人敲了刑部外頭的鳴冤鼓。
等閑案子,其實不是大案要案,落不到刑部頭上,一般都是先經帝都府。這件案子,正是件大案,敲鼓之人不是一家而是兩家,所告之人并非平民,而是官居正五品,而且事涉年下剛結案的周氏,因牽連太大,且涉案時間太久,帝都府力不從心,轉呈刑部。
原本他們這些下官,年初二也要到長官家拜年的,鄭郎中這個,公私事一并就辦了,得向三殿下請示這案子要如何辦?
年前周氏案了結,穆安之就料到周家其他那幾宗案子必然事發,卻沒想到是這樣快,這樣的迫不及待!
楚王府。
信安郡主沉聲叮囑兒子,“一定要面陳三殿下,告訴三殿下,這兩戶人家的事,我知道時着人過去,他們已經被人安置下來。這些年,我沒有驚動他們。可這麽些年,也沒能查出當初安置他們的人是誰。這些事,要請殿下多費心,也請殿下多加小心。”
“是。”胡安黎皺眉,“誰會這樣大廢周章捏着這兩家人呢?”
“多了去。南安侯府的仇人,你父親的仇人,誰都有可能。”信安郡主譏诮的哼了一聲,“若當初不造這樣的孽,憑什麽把柄都不會叫人捏住!”
☆、一一九章
街上随處可見的鞭炮紅紙, 來往騎馬坐轎哪怕挑擔賣東西的在這個時節都換了喜慶顏色的衣裳,認不認識的見面兒總能笑一笑,這是屬于新年的熱鬧。
皇子府更是張燈結彩, 年下雖人人都忙的腳不沾地, 皇子妃娘娘卻早吩咐下了, 過年這月大家拿雙俸,不讓大家白忙活。再加上年下賞賜,這月基本上都能拿到三個月的月錢,故而皆幹勁十足。
“跟你說這绛色沉, 非得穿這件, 那大紅的多好,那才是過年的鮮亮色哪。”李玉華嘀咕着穆安之, 拿腰帶給他在腰上用力一勒, 穆安之, “輕點輕點。”
素霜面露焦色, 就想上前搭把手,卻是被素雪悄悄的拉住袖子。李玉華已經手下略松了些,給穆安之紮緊腰帶,懸好美玉,心滿意足的打量一番,“行了,雖然衣裳不咋地, 奈何我這巧手一打扮, 還是能見人的。”
穆安之平時衣物多素雅, 笑道, “那多勞你了。”
素霜捧上大氅,就要給服侍穆安之穿戴, 李玉華擺擺手,示意素霜止步,李玉華取過大氅,踮着腳給穆安之披上,刷刷刷打個同心結,左右端量着,“成了。”
“那我去了。”
“去吧去吧,知道你懶得去應酬。中午我交待廚下給你送飯過去,晚上沒事早點回來,大年下的還要去衙門,你這種精神,朝廷該給你發個表彰。”李玉華笑着送穆安之出門。
年下應酬的确多,李玉華是個愛熱鬧的樂在其中,穆安之則相反,李玉華有一樣好處,她不強求人。何況,她是自小在鄉間長大,知道穆安之這樣盡心當差的人多難得。
鄭郎中等人都未料到穆安之親至,畢竟這樣的案子漫說是在新年,便是平時,也不必殿下親審。穆安之擺擺手,随意撿張椅子坐下,“繼續問吧。”
這是一樁在刑部人看來很平常的案子,但對于兩個家庭的傷害,即便在事後的第十八個年頭,這些苦主依舊沒有忘記當時的憤怒、痛苦、絕望、與悲涼。
牛家原是牛家村的村民,算是村中大戶。牛老漢原名牛三,如今正是個鬓發斑白,腰身佝偻的老人,他跪在地上,整個人像只被風幹的蝦米。
“草民自問沒有得罪過他老周家,他家閨女得了貴人青眼,我還送他家二斤肥豬肉。畜牲啊,我家長子,原在縣裏開鋪子,周老豚這畜牲,借着跟我家大郎交好名頭,趁大郎不在家,就把大郎媳婦給欺負了……婦道人家羞于見人不敢聲張,那畜牲把我那孫女給欺負了。”牛三涕淚縱橫,擦着眼淚,“大郎知曉此事,登時氣個半死,過去周家讨公道,倒被那周家投進大牢,沒幾日就說病死了,讓我們去領屍身。誰家病死的渾身是傷沒一處好皮啊!”
牛三說着張嘴大哭起來。
那哭聲裏滲透多年傷痛,直穿人心。
哪所審案多年,見慣案情的幾位刑部官員也忍不住有些傷感。鄭郎中問,“之後呢?”
“我原想豁出我這條老命去,也要讨回公道……可那會兒周家閨女做了侯爵府的貴人,連縣令都跟周家沆瀣一氣,如何報得仇去?幸得族人解勸,老漢吊着這口氣還沒咽,就是想有朝一日青天再世,能為我兒申冤,為我媳、我孫女報仇!”牛三牙齒咬的咯咯想。
另一位也是豐田村的,一樣姓牛,這位老者名喚牛炳秋,聽這名字就知家裏出過讀書人。這牛炳秋據傳家中曾祖中過秀才,他自己是童生,年歲瞧着比牛三更蒼老些。牛炳秋來告周家侵田他家田地之事,牛炳秋嘆道,“因兩家的地挨着,我家是祖上傳下來的六十畝良田,他周家不過三十畝薄田。周家自從得勢,再不将村裏人看在眼裏,硬是拿他那三十畝薄田換了我六十畝肥田。哎,要憑着生氣,早便氣死了。以往沒個說理的地界兒,聽說如今周家那閨女做惡判了死刑,我想着,興許還能過來說說理,就一并來了。求大人為草民做主。”
“你們既有冤情上告,刑部自然會秉公處置。”鄭郎中簡單的一句話,下頭兩家牛家人感激的叩頭如搗蒜。穆安之指尖在膝蓋上一叩,忽然問,“你們是什麽時候知道周氏女出事的?”
牛三看看牛炳秋,牛炳秋道,“回大人的話,是在帝都跟着周家做生意的族人回去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