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
的話,我們就都知道了。”
穆安之微微颌首,未再多言。
牛三牛炳秋兩家人細陳過案情,刑部接下狀子,就讓他們回去等消息了。
接下來就是調查案件之事,總不能牛三牛炳秋說什麽是什麽,得待帝都府調查後再做進一步的審問,包括傳問周家人。
這些事交給鄭郎中便好。
穆安之在刑部呆了半日就回府去了,他素愛清靜,此時不知怎地,倚榻看書卻有些心不在焉。素霜捧來一盅暖湯,“殿下嘗嘗,這是廚下新蒸的椰奶盅。”
“放邊兒上吧。”穆安之握着書的手垂在膝上,素霜揭開青瓷蓋盅,一股馥郁椰奶香随着蒸氣逸出,素霜将銀匙遞上,勸道,“這東西趁熱吃才好,看殿下今兒個讀書有些神思不屬,可是有事?”
“玉華妹妹說什麽時候回來沒?”穆安之丢了書,接了銀匙舀一勺椰奶,的确入口香濃。
“娘娘今天是去宮裏給太後娘娘請安,往常都要下晌才回的。”
穆安之将銀匙一丢,起身道,“我去接她。”
不待素霜再說什麽,穆安之大步向外走去,幾步沒了影子。素霜急的直喊,“殿下大氅還沒穿哪。”
“不冷。”遠遠傳來穆安之一句,人已是走出院門,沒了蹤影。
素霜跺腳嗔怪,“也不差這麽一會兒,萬一凍着了,豈不叫人心疼。”
“心疼有咱們娘娘哪,姐姐擔心什麽。”雲雀進來收拾着椰奶盅,順嘴兒打趣一句。
“娘娘不在府裏,咱們就更應多盡心了,不然倘哪裏不周全,咱們豈不愧對娘娘的托付。”素霜望着窗外小路寂寂,唯幾個粗使的丫環婆子在做些粗笨活計,不禁輕聲一嘆。
雲雀笑了笑,端着椰奶盅賞了幾個小丫環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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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安之大過年的還往刑部跑,這種勤謹把藍太後心疼的不得了。由于穆安之以身作則,第二天杜長史就跑來了,穆安之一向體貼下屬,與杜長史道,“我是懶怠交際,趕上有新案子,索性去衙門瞧瞧。你等年假結束再來。”
杜長史快步跟在穆安之身畔落後半步的模樣,連聲央求,“殿下您就讓我跟您一道去衙門吧,我簡直不能活了。”
長史不能活?穆安之瞥他一眼,“這是何意?”
“家務事家務事。”
杜長史有口難言,他雖然自己在外頭過日子,可大過年的,杜尚書召他回去過年,他也不敢不回。結果,過年四天,他與杜尚書吵了五架,要不是看大嫂的面子,他都不能這麽算了!
穆安之再瞥杜長史一眼,嗯,杜尚書有意為弟弟擇媳的消息,現在于帝都并不是什麽秘密。
說到這事,穆安之就有些不解,“名門子弟,縱是成親晚些,定親也多半是早的,你怎麽到現在還沒成親?”
杜長史那張俊臉刷的黑了一半,穆安之道,“不願說不強求。”踩着車凳上車,對杜長史道,“大冷的天,你也別騎馬了,與我同乘。”
杜長史道聲謝上了車,車聲辘辘,杜長史說起自己的辛酸事,“原本家父在世時定過一門親事,也不知道我爹當時腦子是不是病糊塗了,定的那女孩子我一點不喜歡,我爹過世後,我也不想耽誤人家,就把親事退了。”
“這還能退?”杜老爺子必然是病中不放心幼子,方給杜長史定下親事。別說杜老爺子已經閉眼,就是沒閉眼,父母之命定的親,沒聽說有自己退的理!
穆安之內心很同情杜尚書,同情杜尚書長兄如父,卻遭遇杜長史這樣的弟弟,也是能者多勞。當然,穆安之也很憐惜杜長史,也不知道杜長史是怎麽在一向肅穆嚴厲的杜尚書手下活到現在的。
杜長史不願說自己那些沒面子的事,連忙轉移話題,“周家這案子,還真是有些迫不及待。”
“眼下只是兩宗案子,走着瞧吧,牆倒衆人推,接下來還不知多少案子要浮出水面。”穆安之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你來也好,只鄭郎中一人,怕是忙不過來。”
非但杜長史,華長史聽聞穆安之開始在刑部審案,也提前結束假期,精神百倍的參入到案件審理中。而正如穆安之所言,刑部接下牛三牛炳秋兩人的狀紙後,接下來,大批與周家有怨的苦主都蜂湧而至。短短五天,至穆宣帝開玺,刑部接下有關周家的案子大小共二十七起。
與此同時,李玉華與信安郡主走動也頻繁起來,她時不時的就到楚王府串門子,與信安郡主說說話什麽的,但有什麽可口吃食,也都會打發人給信安郡主送一份。
楚世子妃私下都與楚世子道,“聽說三皇子妃當着太後娘娘的面兒就說過,胡世子不配郡馬之位,三皇子府這是真要為信安郡主主持公道啊?”
楚世子望着窗外經風而動的空枝,輕輕一嘆,“刑部的事與咱們無幹,信安暫住咱家,衣食上周全些也就是了。”
楚世子妃明白丈夫向來不沾帝都事的,她道,“我就是不明白,這南安侯府如此受陛下信重,三殿下這不明擺着要得罪南安侯府麽?哪怕不能結交,也不該得罪才是。”
“結交什麽?得罪什麽?三殿下既在刑部,就該有掌刑部的本分,公允斷案方是上策。”楚世子曲指輕叩桌案,“南安侯府再如何簡在帝心,可也還有一句話,公道自在人心。”
“你是怎麽了?”
“沒什麽。信安畢竟是郡主……”楚世子冷峻的臉浮再一絲悵然,“你別忘了,咱們的女兒,以後也是郡主之位。”
誰能永保富貴權勢?
信安郡主受到這樣的委屈,皇室仍不肯重懲南安世子,陛下就不擔心宗室寒心麽?
☆、一二零章
周家所涉案情極多, 鄭郎中做過初步調查,刑部立刻發出傳喚文書,傳周家在帝都的老二周二郎過堂問話。結果, 刑部官吏到周家時, 周家就剩個管家看門, 說是周二郎往通州老爺子那邊兒去過年了。
鄭郎中老刑名了,焉能被個管家糊弄住,冷笑一聲,拿出五分官威當頭壓下, “往年你家二爺也去通州過年麽?”
這管家以前跟着主子也威風過, 也見過主家與官員迎來送往、稱兄道弟,不過, 去歲他也沒少跟着自家二爺到刑部給等侯秋決的姑奶奶打點。主家自身難保, 做下人的也威風不起來, 管家抖了一抖胖墩墩的身子, “往年并不曾去。皆因去年是我家老爺子六十大壽,來信叫二爺過去一家子團聚。”
鄭郎中冷冷一笑,“你家姑奶奶還在牢裏,就是二爺過去,這算哪門子團聚!”周二郎既是走了,管家就跟着一道去刑部問話吧。
審問管家,一個主事就成, 用不着鄭郎中。
鄭郎中把管家交給段主事, 自己去找穆安之回話, 穆安之另翻出一份拘捕文書, 提筆鋪平寫就,遞給鄭郎中。
鄭郎中上前接過這份跨州的拘捕文書, 躬身行一禮退下張羅一道出帝都的人手不提。
穆安之再召來許郎中,對許郎中道,“去把周家抄一抄,凡是帶字的一件不能少,另外,周家下人不要走脫,府裏凡管事的管事、媳婦、婆子、丫環、悉數拘起來仔細看守。”瞥一眼牆角探頭探腦的唐墨,穆安之揚聲問,“你怎麽來了?”
唐墨拍拍身上紅袍走了進去,賠笑道,“聽說三哥你年也不過就來審案,我深受感動,覺着得向三哥學習,就過來了。”
“少來。我這裏不缺你,往常不挺喜歡過年的。”穆安之正說着,唐墨已經駐了腳伸長脖子看許郎中手裏的抄家文書了,嘴裏應一句,“小孩子才喜歡過年哪,我都這麽大了,得做正事才行。”
“抄家的事用不到你,你過來把這些卷宗給我整理一二。”穆安之召唐墨上前。
“我不愛整理文書。”唐墨不樂意,磨唧着不肯動。
許郎中知是穆安之不願讓唐墨參與到周家案中,反手将抄家文書一收,拱手告退。許郎中一走,唐墨後腳也跟着走了,穆安之給這不知好歹的小子氣的,“你這樣不受管,以後別來找我了!”
唐墨在門口回一句,“就來!誰讓你是我哥!”然後蹬蹬蹬跑去追許郎中,跟着許郎中一并抄家去了。
唐墨當天中午也不跟穆安之一起吃飯了,他現在跟許郎中、杜長史倆人一起用飯,倆人待他好,不像三哥似的總是訓他,也不瞧瞧什麽日子,大年下的,不說給他包個大紅包,竟然還訓他!真是的!一點好哥哥的樣都沒有!
唐墨回家還沒心沒肺的跟他娘抱怨了一回三表哥不體貼,興致勃勃的比劃着,“一個小小五品官的家,娘你不知道抄了多少寶貝出來,有一只通體雪白的玉碗,羊脂美玉沒有半點瑕疵,我看舅舅那裏都沒這樣好的。”
“你怎麽知道這些事的?”鳳陽長公主摸着小兒子有些冰涼的臉頰,剛從外頭回來不敢乍用熱水,鳳陽長公主褪了手上戒子,親自用手給寶貝小兒子搓臉蛋。
“我今兒跟着許郎中去抄家了,抄的就是南安世子那個小妾的娘家,說她家以前就是個殺豬的,自從得了南安侯府的照看,家裏有了官兒,一下子就發了。”唐墨拿塊糕咬一口,他跟着抄家後又跟着編號清點入庫,忙到天黑才回家,肚子已經餓了。
“別吃點心,這就傳膳。”鳳陽長公主取下唐墨手裏的點心,拿帕子給他擦擦手上的點心渣,看的唐驸馬眼角直抽抽,“行了,小寶都多大了,你還跟他小孩子似的伺候他哪。”
“多大也是我兒子。”鳳陽長公主噎丈夫一記。
唐驸馬放下手中茶碗說小兒子,“衙門的事不急,明兒你先進宮去給嘉祥公主賠個不是。”
“幹嘛我給她賠不是?她還應該給我賠不是哪!”唐墨不服氣的撅着嘴,“明明一起玩兒牌,輸不起就說輸不起,輸了耍賴,這叫什麽?還不許人說啦!我一說她還惱,要不是我躲得快,我非叫她抓個滿臉花不可!”
唐墨覺着自己占了天下公理,正振振有辭的說着,忽見父親沉下臉來,唐墨不敢再說,小聲嘀咕一句,“反正我不去,我沒錯。”
鳳陽長公主打個圓場,“行了,這麽一星半點小事也值當拿來一說,明兒我跟皇後說一聲便是。孩子們年歲都小,短不了打打鬧鬧,今兒個拌嘴,明兒就好了。”
唐驸馬瞪小兒子一眼,頗有警告之意。
李玉華也在跟穆安之說今天唐墨跟嘉祥公主打架的事,李玉華現在想想都覺好笑,“小寶真是個直腸子,原是嘉悅公主、嘉祥公主、還有小寶一起陪着皇祖母玩牌,我在一邊幫着皇祖母看牌。小寶不大會玩,可他手氣是真好,那手就跟開過光一般,每次摸的牌都好的不得了。今天嘉祥公主手氣不佳,小寶也是,一邊贏牌一邊還笑嘉祥公主總是輸,嘉祥公主那性子,當時就不高興,他還笑起來沒完,嘉祥公主可就惱了。”
“倆人說着說着,嘉祥公主脾氣真大,小寶那也是鳳陽姑媽的心肝肉,嘉祥公主一把牌就摔小寶臉上了,小寶也惱了,跳過去就将嘉祥公主推了個趔趄,還打了嘉祥公主兩下子。皇祖母氣壞了,我跟嘉悅妹妹勸了半天才好。”
“怪道大過年的跑衙門當差去了。”穆安之笑着搖搖頭。
李玉華順帶打聽,“衙門的案子如何了?”
“跟你說件好笑的事,那周家老二不知是不是被周氏的案子吓破膽子,竟然跑到通州去了。”穆安之冷哼,“他大概不知道刑部要拿誰,倒是他跑到天涯海角,也能将人拘來的!”
李玉華聽了鄭郎中帶人去通州捉拿周二郎的事,不禁道,“這可得叫鄭郎中小心着些,刑部在帝都好使,到下頭州縣地頭蛇多了去,那些人可難纏了。”
“周家小小五品官,還敢不聽傳喚?”穆安之挑着眉角,覺着李玉華說的話仿佛天方夜譚。
“三哥你沒在地方去過,我就跟你說吧,以前我們縣就有縣令是鬥不過縣中鄉紳灰頭土臉辭官而去的。”李玉華把穆安之取下的玉冠放在匣子裏收好,“這還是正管的地方官,更別說這種部堂着人到下頭拿人的事。這事瞧着簡單,可委實不簡單。地方官配合還好,倘地方官員有意刁難,必然要多生風波的。”
穆安之在刑部當差幾月,倒也知小鬼難纏的事,他想了想說,“通州是直隸府管轄地界兒,直隸陳總督是陛下心腹,陳家世代名門,不會将周家看在眼裏。”
“那就好。”
夫妻倆說會兒話,用過晚膳讀會兒書也便早些安歇了。
入夜,寒風吹透臉頰,鄭郎中勒住馬缰,馬匹呼哧呼哧喘着粗氣,鼻息間噴出陣陣白霧,顯然也累極了。身後城門在城卒合力推動過發出緩慢沉重的聲音,重重關閉。
鄭郎中看一眼身後諸人,“去府衙!”
後面十數人應喝一聲,紛紛跟随鄭郎中一道往府衙奔去。卻不知在衆人身後,一個不起眼的兵卒佝偻着身子跟換班的人交換守城腰牌後,悄無聲息的消息在了夜色中。
☆、一二一章
鄭郎中一行的馬蹄踏飛路邊積雪, 揚起餮┪恚馬蹄聲随着雪霧飄蕩在夜色中的大街,發出沉重回響。通州四方街的周家此時惶若驚弓之鳥, 周大郎唇色像臉色一樣慘白, 哆嗦着, “爹,刑部的人真的追到通州來了!世子妹夫真的護不住咱家了!”
原名周老豚,今名周望的周老爺子面色仿佛一塊放涼的祭肉,肥厚的腮幫不受控制的抽搐一下, 很快又恢複平靜, “別慌,我們都有官差在身。我打聽了, 那查案子的皇子殿下也不過是個不受寵的皇子, 跟東宮極不對付。別慌, 咱們未償沒有一搏之力!”
周望咬着腮幫子裏側的肥肉, 一雙肉眼迸出幾欲噬人兇光,對長子道,“你準備準備,按咱們商量好的,一旦他們要拿人,今晚也是咱們脫身良機!”
“爹!”周大郎一模一樣的肉眼有些泛紅,唇瓣顫抖着卻一時不知要說什麽方好。
周望也不是不心生悲涼, 只是此時此際, 悲涼又有何用?他重重的拍一記長子肩頭, “記住我說的!”
砰砰砰――
通州府衙大門被重重敲響, 披衣起身開門的衙役卸下大門插棍,剛将門開啓一條小縫, 接着自門板傳來一股大力,刑部捕快推開大門,鄭郎中排衆而入,一亮腰牌,沉聲道,“刑部司五品郎中鄭琢奉三殿下之命前來拘捕涉案之人,立刻通報貴府臺大人,鄭某請見!”
通州是個小州府,這裏府臺也不過五品官,與鄭郎中一個品階,但鄭郎中是帝都刑部任職,即便官階相同,帝都官員也要比地方官要尊貴一些的。
衙役不敢怠慢,先驗過腰牌請鄭郎中一行進門說話,另一位衙役已飛快跑進去回禀府臺大人。
李知州剛用過晚膳,正在聽着家中老妻商量上元節之事,忽有衙役過來回禀刑部來人,李知州連忙自炕上下去,卻是感慨一聲,“終于來了。”
李太太扶着他的胳膊讓他慢些,丫環拾起棉鞋要給李知州換,李知州晃了晃腳,“換靴子。”
李太太這會兒已經下了地,接過丫環捧來的靴子給丈夫換了,“這莫不是來拿周家的,去歲聽說周家閨女在帝都壞了事,周太太過年也沒了精氣神,往年她可是最熱鬧的。”
李知州接過大氅自己披上,與妻子道,“你早些歇,我今晚怕是要跟刑部的人出去一趟。”
李太太不放心的把丈夫送到門口,直望着人遠遠出了院門口,方嘆口氣折身回屋,良久方淺淺睡去。
素樸安靜的書房中,李知州與鄭郎中彼此相見,鄭郎中先遞交拘捕文書與傳喚文書,“周家牽涉多個案子,還請李知州配合我們拘拿周家父子。”
李知州驗過文書,拱拱手,“此乃本官份內之事。”
因鄭郎中正五品銜,李知州親自陪着鄭郎中到周家,周家父子也配合的很,聽聞牽涉案情,周望道,“周某自認一身清白,可既然刑部問案,自當随大人前去,也好洗脫嫌疑。”
鄭郎中點一下人數,問,“周博不在。”周家自從發家,從上到大都改了文雅名字,譬如周二郎,大名周博。
周大郎周興道,“犬子出門游學,家裏多有不放心,正好二弟過年到通州團聚,便陪犬子一道去了。”
鄭郎中冷着一張鐵面,“周博也有涉案,不知他到何方去了?”
周興面露難色,“讀書人都講究行萬裏路,到底去哪裏,我也不清楚,只聽犬子去歲就念叨江南文氣最盛,他們坐船走的,就是下江南去了。”
鄭郎中冰冷如刮骨鋼刀的視線自周家父子身上刮過,冷冷道,“這也不為難,刑部發個海捕文書,憑他天南海北,也要歸案的!”
看周家很配合的模樣,李知州問鄭郎中打算在哪裏休息,鄭郎中說,“我們住驿館便好。”
李知州也沒有挽留請鄭郎中住知州衙門,只是親自送了鄭郎中一行到驿館,兩人在驿館門口分別。直待鄭郎中一行人與周家人進了驿館大門,李知州方收回遠眺視線,驅馬回府。
夜風刺骨寒涼,仿佛鄭郎中那張冷臉一般無二,刑部如此姿态,就不知周家是吉是兇了。周家不值一提,可在周家身後的南安侯府會一直坐視麽?
不論周家吉兇如何,不論刑部态度如何,在通州是斷不能出半點差錯的!
親自看着将周家父子安置好,屋裏安排好換班的守衛,鄭郎中方回屋休息。走到院中時,見有個驿卒背着筐黑炭放在院中防火的大水缸畔,敲着火石要生火,奈何夜中風大,火星剛濺起就被風吹沒,院中傳來叮叮叮敲擊火石的聲音,這火生的艱難。
鄭郎中住了腳,“怎麽這會兒生火?”
“年根子底下鞭炮煙火最多,一旦走了水,便是大事。冬天水缸上凍,不敢不先烤開。”驿卒放下火石一揖,“晚上風大,還是得取些現成炭火來引,大人,小的先告退了。”
鄭郎中颌首,忽而喚住那驿卒,“我房內的炭火也不大好,一會兒你去給我看看。”
驿卒弓着的身子微微一僵,夜風中應一聲,“是。”
鄭郎中當晚住的驿館失火,倘不是鄭郎中提前換了院子,一行人連帶周家父子怕都要被活活燒死在驿館。當晚鄭郎中就把放火的小賊拿下,接着牽出驿館中的一個驿卒,李知州沒睡個囫囵覺就被此事驚醒,連夜到驿館,與鄭郎中審問那膽大包天的放火賊人。
案子到天亮也就清楚了,周家倒真是好算計,原是安排了人手燒了屋子弄個詐死出逃……當然,周家父子堅稱他們與此事無關……盯着案宗上的口供,鄭郎中都覺着周家這等才智,比起殺豬出身,倒更似唱戲的出身,倒真是會籌謀!
話本子聽多了,還是腦子有問題!
買兩具死屍放把火就能把他父子二人偷換出來?
別說是死人,就是兩個活人推進火裏代你父子死,除非真的燒成灰炭,不然以為這麽容易就能糊弄了仵作的?當刑部仵作都是死的嗎?
鄭郎中替周家父子數了數,“買屍、放火、意欲脫逃,三樁大罪,證據确鑿。還得多謝李大人援手之義。”
“鄭大人客氣,李某沒能幫上忙,倒是令大人受驚,都是我的失職。”李知州不貿然領此功,鄭郎中卻是道,“還有事想求李大人援手。”
“鄭兄在我這裏受此驚吓,只要我份內之事,必盡心而為。”
鄭郎中天生鐵面,但能在刑名有所作為,必是一個心細如發之人。鄭郎中道,“此次過來,我帶的人手不多,如今在通州城都險被人算計,就不知回帝都一路是何艱險了。我不欲再出事端,想在李兄這裏借些人馬,護送我們一道回帝都。”
李知州心中明鏡一般,如今周家官司就複雜在周家身後是南安侯府,而刑部司的背後是三皇子,三皇子還出名的跟東宮不睦。這年頭,誰想沾三皇子啊!
李知州就是不想沾惹上周家的事,才令人提醒鄭郎中一句,周家想在這通州城耍弄把戲,也得看他這們父母官答不答應!
周家不過自作聰明的蠢物,做事完全不上道,李知州不動聲色就能把周家安安靜靜的填坑裏去,難辦的是鄭郎中,這樣直白的請他幫忙,于情于理,這個忙他都不能推卻!
李知州立刻應道,“在通州城,鄭兄的安危便是我的責任。既是鄭兄開口,我義不容辭,鄭兄要多少人,我這就安排。”
“再有二三十人也夠了。”
“一定為鄭兄安排妥當。”
李知州正色應下此事,望着鄭郎中那張正直無私的鐵面臉,心下卻暗暗叫苦:他原本最怕沾到周家案,如今要派府衙人手護送鄭郎中一行人回帝都,落在旁人眼裏,這可不就是他幫助三皇子對付周家的鐵證麽?
這可真是跳黃河也洗不清了!
一邊兒給鄭郎中安排護衛人手,李知州抽空在書房給族侄永安侯寫了一封信,令人快馬送回帝都。不知何人借周家手設下這等毒辣手段,一箭雙雕,倘此計功成,三殿下驟失心腹必然要發雷霆之怒,至于周家,周家那一家子蠢貨,不會認為他們真能隐姓埋名全身而退吧?
其實,能使出這樣一石二鳥之計的,帝都也不多。
李知州冷哼,他為官平平,那些人卻打錯了主意,在他們李家地盤上就敢行此毒計讓他李家背鍋,也太不把永安侯一族放在眼裏了!
帝都。
陸國公府。
陸老夫人緩緩合上手中信箋,枯腕用力,啪的擲于火盆中,灰紅色炭火轉瞬點燃信箋,火舌跳躍中映着陸老夫人蒼老冷酷的面容,“真是爛泥扶不上牆!這一把火竟燒了空。可惜,可惜。”
既未燒到三皇子的左膀右臂,也沒燒到周家背後的南安侯府,委實可惜。
☆、一二二章
未到上元節, 甜白瓷花盅內的水仙已經開敗了。
穆安之拾掇着花枝,鄭郎中回禀通州之行,聽到夜間失火之事, 穆安之閑情逸致的臉刷的沉了下來, 放下花剪問, “你們都還好吧?沒出事吧?”
“周氏年前在牢裏時,周家便沒少鬼鬼祟祟的過來探聽,一家子驚弓之鳥,臣過去時便有防範。這回帶的大都是老手, 有兩個年輕的孩子, 也還機伶,再者李知州有心幫襯, 并未出事。”
穆安之放下花剪, 随手将桌間花葉掃落, “繼續說!”
“冬日天寒, 水結冰時,驿館裏用來滅火的水缸按例都要在底下生炭火解凍冰,以免水凍牢萬一失火難救。可實際上,驿館為了省炭火銀子,多是不會生火烤冰的。何況沒哪家真用火石生炭火的,撿兩塊燒紅的炭做火引便可。臣将他喚到屋中問起,他說我們住的院子以往死過人, 風水不好。這要再不知何意, 臣也算白任刑部司郎中了。”鄭郎中道。
“這個李成仁, 有話不明說, 有事不明做,什麽意思?”李成仁, 李知州的大名。穆安之帶着幾分嘲諷,“他倒是想兩面淨光誰都不沾,可也不想想,既有人在通州城動手,便沒把他這位知州放在眼裏!”
涉及政争話題,鄭郎中躬身緘默。
穆安之聲音冰冷,“把周家人給我仔仔細細的審!把給他家出這等‘詐死良策’的能人一并審出來!”
“是!”
穆安之緩了緩聲音,“這次出門的都辛苦了,我記在心裏,月底一人領個大紅包,算是出差補貼。”
鄭郎中一向不慕錢財,不過,他依舊為手下人高興,哪個身後都是一家子人要養活,能多得些俸銀,自是好事。鄭郎中深深一揖,“謝殿下賞賜。”
“是你們應得的,不算什麽賞賜。”
鄭郎中退下,穆安之端起手畔的茶,遞到唇角仍是難忍怒火,手腕一抖,一碗溫茶嘩的潑地上,濺濕一片青磚!
“就這樣?”李玉華豎着耳朵聽半晌,就聽了個失火的事,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在零嘴匣子裏摸倆瓜子巴唧巴唧吃了,對着穆安之的臭臉說,“這麽點事也不至于生氣啊,不沒燒着鄭郎中他們麽。”
“要燒到就晚了!”自老友裴如玉遠谪北疆,雖則杜長史華長史鄭郎中皆是臂膀,但能讓他這般肆無忌憚随心所言的人幾乎沒有。不過,玉華妹妹勉強還成,比較知道世事世情,就是心腸忒大,這還沒事!
李玉華嗑着瓜子,“這種事也不是太罕見吧。州府縣城算是比較有章法的地方,你不知道偏僻地界兒的事,什麽官兒不官兒的,好些山裏都是當地大戶一言堂。”
“你怎麽還知道山裏的事,你老家不就在直隸府博陵那塊兒,那邊都是平原,哪裏有山來着?”
“我是聽小九叔說的,小九叔出去做生意也是聽旁人說的,說太行山以東的什麽地方,原是有個官在任上,就是得罪當地大戶,出門時就叫人給劫殺了,都說是山匪幹的,什麽山匪那樣天大的膽子敢殺官員,就是當地大戶手段,無非就是推山匪身上,叫山匪擔個惡名。”李玉華歪着頭瞧着穆安之,“三哥你就是太實誠了,真以為上頭一句話,底下就從令如流?哪兒有這樣的事啊,眼皮子底下能看牢就不錯了。”
“通州可不是太行山以東,通州就在帝都之畔哪。”穆安之憂心忡忡,“至今我每想到鄭郎中他們險些被人謀害了性命,都毛骨悚然。”
穆安之說,“明天你進宮,把這事跟皇祖母說一聲。”
“是不是這案子不太好查?”
“案子再難查也只是一宗案子,可如果連帝都周圍都不安全了,這就是大事了。”穆安之說着嘆了口氣。
“你直接跟父皇說多好,父皇還得誇你心系江山哪。”李玉華天生就有在長輩跟前賣乖的本領,她還特無私的要傳授給她家三哥。
穆安之眉毛一皺,“我幹嘛要跟他說!管它江山怎麽樣,那又不是咱們的,那是陛下跟太子的!咱們拿多少俸做多少事,難不成還憂國憂民啦?”
李玉華心說,看你剛剛那一副擔心天要塌下來的衰樣,不是憂國憂民是什麽?
不過,李玉華不會不給三哥面子的,她肚子裏腹诽一番,嘴上應承着,“行啦,你不說就不說呗,我說也一樣。”
穆安之左手虛握成拳向右掌重重一擊,仍是怒色難消。
“別生氣了,你看李知州不還挺能幹的,鄭郎中他們也沒出事。”李玉華捏個最甜的蜜棗,遞給穆安之吃,還拿自己的經驗寬慰穆安之,“虧你這還遇到的是李知州,我們剛做生意那會兒,剛有些起色,村裏就有送貨的族人以次充好,那還在我眼皮子底下哪。人都這樣,像那種特能幹特無私特正直的,不是沒有,就是少。能遇着特別好的人是福氣,遇不着,就得在尋常人裏挑,挑些能任事的。通州這事,值得警醒,氣壞身子倒趁了小人心願。”
穆安之感慨,“朝廷承平還不到二十年,人們就忘了北疆叛亂時的危機四伏、民不聊生。”
李玉華嘩的一盆冷水潑過去,“二十年還忘不了?我們村有一戶人家,他家兒子在外跑單幫發了財,好日子過兩年就忘了先時的艱難,成天大吃大喝的不節儉,結果,沒幾年那家兒子出門做生意就沒再回來,一家子坐吃山空,轉眼便又精窮了。都二十年了,誰還記得以前啊。”
李玉華很理解的再遞個蜜棗給三哥吃,把穆安之氣的,“你就不會順着我說兩句。”
“我這說的都是實話,三哥你對人要求太高了。”李玉華咔吧咔吧嗑瓜子,“你這樣容易把自己氣着,我這是勸你寬心。”
“氣都氣死了,還寬哪門子心。”這丫頭簡直能把人氣笑。
“你都是心太軟才這樣。”李玉華捏一把玫瑰味兒的南瓜子,跟穆安之說,“你得這樣想,這江山姓穆,又不姓旁的,皇家是江山的主家,那些大臣官員就相當于大小管事,若是自家産業出了事,肯定是你們自家人最着急,管事的感情就要差上一層。你得明白接受這個道理,才能公允的看待事情。”
“這江山又不是……”
“知道知道,不是咱們的,是父皇和太子的。”李玉華接了他這話,“可這江山到底姓穆,哪兒就一點情分都沒有哪。我就是勸你,與其生這沒用的氣,不如想想接下來怎麽辦?”
“你說怎麽辦?”穆安之看她一肚子心眼兒的模樣,就有心考一考李玉華。
李玉華挑挑眉,眼眸含笑,“別看我沒當過官,可天下的事都一個道理,以通州來說,周家鄭郎中都不用考慮,周家已經阖家被拘,鄭郎中又不是通州官員。”
李玉華先把這件看似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