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列宗的面應一句嗎?”胡源指着祖宗牌位質問胡安黎。

“平時要讀書習武,無非就是有空了去看一看他家又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了。這有什麽不對嗎?我厭惡周家,當然要留些心,什麽時候實在不爽,讓他們去死一死得有證據啊。若周家清清白白,不生惡意,我再處心機慮也沒用。他們自己要作死,怪也怪父親把他們的心縱大,自尋死路!”

“孽障孽障,你知不知曉,周家與侯府是什麽關系?周家微不足道,你卻因一己之私敗壞家門,事到如今,你還不知罪!”胡源将地面捶的砰砰的響。

“敗壞家門的人是誰,父親自己心中有數。所以,不必試圖把過錯推到我身上,我不認,也不可能認。”胡安黎不再客氣,冷冷道,“需要我提醒父親一句嗎,現在官司纏身的人不是我!跪在祖宗牌位面前的人,也不是我!”

胡源臉色脹紅,難堪至極,外強中幹的喝一句,“在你祖父面前,你還有沒有半點為人子的規矩!”

胡安黎眼神嘲諷。

南安侯擺擺手,“規矩不過是做給外人看。你們吵這半晌的架,我看阿源你這裏就一件事過不去,你認為安黎是成心要把周家的事鬧出來,是這個意思吧?”

胡源咬牙,“不是兒子這樣認為,阖帝都都知道,現在哪個不贊他一句人品涼薄。”

南安侯問胡安黎,“是你幹的嗎?”

胡安黎道,“周氏的案子一判,我就猜到周家必然事發,根本不必多此一舉。往刑部告狀的人極多,我幫着殿下甄別一二,免得魚目混珠,使得周家案被人利用。”

“利用二字何解?”南安侯問。

“周家的案子有些不尋常,是集中式爆發,一下子苦主們都來了,刑部大案小案接了幾十樁。這個時候,幫周家脫身其實有一個很便宜的法子,就是在這幾十樁案子裏安插一樁冤案,故意使刑部審錯,再令原告反口,殿下必然百口莫辯。周家立刻就能脫身。”胡安黎道,“殿下之所以找我過去幫忙,就是想到此節,他需要一個對周家案子非常熟悉的人,才找了我。”

胡安黎沒有錯過他父親臉上一閃而過的痛恨,淡淡道,“刑部司都是經年斷案的老吏,不可能出此差錯。這種詭計,更不可能會得逞。”

“安黎,”南安侯端起幾上的茶盞,呷口茶,“你告訴你父親,你是有意使他入此萬劫之局嗎?”

“不是。”

“你恨他嗎?”南安侯看向胡安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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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黎瞥胡源一眼,繼而移開視線,“以前恨過,現在不恨了。”

胡源臉現怒意,剛欲破口訓斥,南安侯淡淡一眼掃過,胡源只得啞忍。

“怎麽不恨了?我看他這個父親做的很尋常,是非不明,待你也不好。”

胡源實在忍不住,不滿道,“父親,我生他養他,生養之恩大于天!”

南安侯嗔一句,“什麽養育之恩,一條狗也知道把自己的崽子養大,孩子嘛,生了就得養,我們這樣的家族,衣食周全、文武教導,都是應當的。這是生養的本分,不是什麽恩情!”

胡安黎一向認為自己如今算是把世事親緣皆看破,卻仍是為祖父所言脊背發涼。南安侯看向胡安黎,胡安黎照自己所想回答道,“以往父親待我多有不公,現在我看他人品才幹不過如此,也就不在意了。”

南安侯繼續問,“你是怎麽看胡家的?”

“家族有祖父和二叔這樣的人,也有腐朽堕落的人,平庸尋常的人,大多數家族什麽樣,胡家就什麽樣吧。如果胡家把自己跟那些正在黴爛的家族比,興許還強些。”

“你将自己置于家族什麽位置?”

“以往倒是想過我是父親嫡長,應該以家族為己任。而今才算明白,我得先是我自己,若自己與家族不能兼得,只得取自己舍家族了。”胡安黎十分坦蕩,“父親是保不住爵位的,我對爵位沒有半點興趣,祖父若是考慮新世子人選,不必考慮我。”

胡源臉色瞬息慘白,南安侯仿佛無所覺,倒是看着胡安黎笑了,“你只是孫輩,我為什麽要考慮你?”

“祖父考慮不考慮,我都先表個态。”

胡源面容中多了些安穩,輕輕垂下眼睛,南安侯道,“你父親更了解我,他知道我在考慮你,他心裏還是更願意你來做世孫,而不是旁人。”

南安侯看着自己的長子,“孝義有虧的人,族人這裏就不能服衆,朝中奏請也會有禦史議論。”

“除了兒子,沒人配議論這畜牲是否孝義有虧。我說他有虧他就有虧,我說他孝義兩全就是兩全。”胡源沉聲道,“這不過是家中的事。父親若看他還成,不如就讓他試試。不然,兒子這一脈,就要徹底敗落了。”

話至最後,胡源懇求的望向父親。

南安侯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在胡安黎那裏。

外面天色已然全黑,燈燭映的牆壁上先祖畫像愈發莫測高深,燈影幢幢,無風搖曳。胡安黎輕輕的說了一個字,“不。”

☆、一二九章

不是誰在面對侯府繼承人的位置時可以堅定的說一個“不”字。

而且, 不是虛僞的以退為進,胡安黎是經過短暫思考後的沒有一絲猶豫的回答。

“為什麽?”南安侯與胡源異口同聲的問道,不同的是, 南安侯心平氣和, 神色寧靜, 胡源則帶了憤怒的質問。

哪怕南安侯的視線掃過,也無法讓胡源閉嘴,他急不可耐的教訓着胡安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混賬東西, 這是你一個人能決定的事情嗎?你是我的嫡長子, 六歲讀書,酷暑寒冬, 沒有一日懈怠。這些年的辛苦, 是為了什麽?你再想想你母親, 你不是一直想為你母親争氣, 成為家族的驕傲嗎?這個位置,不獨代表尊榮與地位,也意味着對家族的責任,你是我的長子,這原本就應該是你的責任!”

有時聽他父親說話,都會覺着這人其實是個明白人。

胡安黎平靜的說,“這些年的辛苦, 是為了能明白事理, 為了保護想保護的人, 為了能在受到不公時站出來為自己謀求公平, 為了能在這世上立住腳。不是為了家族,更不是為了父親的私心。”

“是為了成為我自己, 不是為了成為給那些貪得無厭的族人收拾善後、粉飾太平的!”胡安黎冰冷的諷刺道。

“清高!無知!”胡源怒道,“你知道什麽,你以為三殿下把你招攬到身邊是真的看中你的才學麽?他不過是想借這個案子豎起他廉政奉公的招牌!他是要讓我們胡家成為他的墊腳石,用此昭顯他剛正不阿、鐵面無私!他是在向清流示好!你若不是姓胡,你以為誰會多看你一眼!”

“你是文可安天下還是武可定乾坤!別被外頭那些贊譽沖昏了頭!你也不過中人之姿,因為有胡家,你才有現在的身份!”胡源指着胡安黎的鼻尖兒痛罵,“天底下像你這樣的人何止千萬,人人都想做一番事業,為什麽你能,他們不能,就是因為你姓胡!”

“你以為是誰給你鋪就的這青雲大道,是你自己嗎?是胡家!沒有胡家,你算什麽?你算老幾!”胡源劇烈的喘息,他罵的太用力,一時眼前發黑,身子打晃,伸手撐住冰冷地磚仍在喝斥胡安黎,“多少人,窮極一生汲汲營營,也不過是想站在你的初始的起.點;多少人,聰明才幹半點不差,卻一生有志難伸,就是因為少一個家族在背後支撐!”

“因為胡家,你才能不沾那些髒污之事,你才能活的磊落光明,你才能天真無知的說一個‘不’字!”胡源一連串的喝問,“沒有胡家,你算什麽?你什麽都不是!你和外頭的芸芸衆生沒有半點不同,有了胡家,你才有現在!”

“你還敢說‘不’!你配說這個字嗎?你享受了多少家族的支持,你恨我,瞧不起我,可你記着!給你啓蒙的是翰林學士,教你武功的是禁衛高手,胡家刀法最高層,五服以外的旁支連窺一眼的資格都沒有!這些憑的是什麽!憑的是你是我兒子!”

“你以為內書館的事我不知道是你尋你堂叔過來找我說的,你不願意把名額讓給安然,我沒有勉強你!我是不喜歡你,可該給你的,我都給了!衣绫羅飾美玉,騎駿馬挽強弓,帝都這些公侯子弟,你比誰差過!”

“可你是如何報答我的!周氏不謹,你非要把事情鬧的阖帝都皆知!周家的案子,你一召即至,為三殿下出謀劃策揭出嚴家案,族內大小族人,你抓了十二個,府中管事,你拿了三人!”周源目眦欲裂,恨聲道,“吃裏爬外!忘恩負義!你就這樣回報我,回報家族!”

胡源這一席話有理有據、情理皆備,三十幾年的人生閱歷,二十載的世子生涯、官場熏陶不是白給的,胡安黎臉色微微泛白,正當此時,胡源一聲怒喝,“你還有臉坐着,你給我跪下!”

細密的汗珠浸透鬓角,南安侯看到一粒汗珠順着鬓角滑落,胡安黎肉眼可見的心虛了,他掌心中的汗讓他握緊質地堅硬的扶手都有些困難,他不能不用更大的力氣來平複自己的心境。

胡安黎沒有動,沒有起身,更沒有下跪。

他的側臉在燭光中堅硬的仿佛一塊石頭,但開口時,聲音已經喑啞,“嚴家的事,是你自己做的。軍糧,也是你的手筆。我無愧,更無錯。”“那麽我告訴你,你在胡家吃的每一口飯,喝的每一口水,這裏頭都有嚴家的血,更少不了我這肮髒手段的種種謀算。你想清白無辜,獨善其身,永不可能!”

胡安黎的神色不再有絲毫動容,他問,“父親為什麽要做這些事,為了銀子嗎?”

“嚴家,非但為子娶柳氏女,還屢屢接濟柳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手握南夷糧草這樣的重任這樣的肥差,卻不知進退!怎麽可能不死!”

“南夷糧草,關系的是祖父三叔他們在南夷的戰事存亡,你怎麽敢在這上頭動手腳!”

“這不是你當問的!”胡源如同猛虎般怒吼!

南安侯突然插了一句,“我也想問問,你是什麽個想法?”

南安侯的聲音并不高,但他的眼眸如同深海般深不可測,即便在身畔的胡安黎此時連呼吸都不由放緩。胡源臉色慘白,“兒子沒有,兒子不知道牛家敢膽大包天用次等糧更換軍糧!若兒知曉,早杖殺了他們一千回!父親!兒子沒有!”

“那麽,與鎮南王府勾結走私玉石的事,你也不知情了?”南安侯問。

“兒子确實不知!”

胡源滿面凄然,“我知道現在說這些話沒人肯信,父親,南夷是家族的基石,兒子再昏饋也不會在南夷軍糧動手腳!兒子的确是收了周家的一些孝敬,每年賬目一清二楚,難道每年十幾萬銀子就值得兒子去冒殺頭風險勾結鎮南王府走私玉石麽父親!”

“嚴家家財,你們是怎麽分的?”

胡源渾身顫抖,吶吶着張張嘴,卻發不出音。南安侯端起手畔的涼茶遞過去,胡源伸手要接,南安侯手腕猛的一抖,一盅涼茶正潑在胡源臉上。

南安侯只有一個字,“說!”

“劉重得三成,我得七成。”

砰――

南安侯手中茶盞猛的砸在地上,碎成數片,他盯着胡源的眼眸仿佛盤旋的飓風,随時都會暴發。胡源面無人色,臉上驚懼、悔意、痛苦交織,最終深深的叩首下去,“求父親保重身體!莫要為我這不孝子氣惱!”

胡安黎也滿心震驚,盡管早有所料,但親自聽胡源從嘴裏說出來的感覺仍是完全不一樣的。或者,他還期盼着能從胡源嘴裏聽到不一樣的答案,盡管希望是那樣的渺茫。

南安侯神色更加冷厲,他沒再問胡源,而是道,“安黎,你說――”

胡安黎神魂仍在震驚中,一時沒明白,看向南安侯。南安侯道,“告訴他,這究竟是銀子,還是架在我南安侯府脖子上的刀!”

胡安黎抿了抿唇角,聲音也有些幹澀,“帝都是沒有秘密的,何況是嚴家獻家財求人命的事。嚴家找的不會只有胡家一家,就算這件事機密,嚴家那樣的巨富,家財最終歸到何處,盯着的不是一家兩家。這件事,絕不是機密。一直沒有鬧出來,大概是因着祖父簡在帝心吧。”

南安侯眼神望過去,胡安黎把肚子裏存着的一句話也說了,“如果是我與南安侯府有仇,我就捏着這個把柄,等到要命的時候揭出來。”

“繼續說!”南安侯道,“把你想到的都說出來!”

“父親有前番謀奪商賈之財的事,玉石之事,哪怕沒有證據,也會有無數人懷疑周牛兩家是為父親擔了幹系。旁人信不信不要緊,若是陛下信了,祖父在南夷這些年的經營也會遭受懷疑。”胡安黎輕聲道,“倘是有人觊觎南夷軍權,倘是父親真的與玉石案無關,這就是一件順勢而為的連環計,其意便在奪南夷之權!”

胡源不能置信,“誰會用十幾年的光陰設計這樣的陰謀?十幾年會有多大的變數,誰又有這樣的把握?”

“不需要有把握,如果是我,我會從嚴家案分析,周家膽大心黑,鮮有顧忌,是志大才疏的小人。先用糧草案引誘他們,把新糧換舊糧,精糧換陳糧,這便是一筆不小的賺頭。繼而将他們的心養大,原本從直隸酬糧,換成兩廣酬糧,中間這千裏水路改換旁的貨物,非但能省下一大筆關卡稅費,還能白領路費,軍糧都是有路費銀錢補貼的。這一來一去,又是一筆賺頭。養大周家的胃口,然後只要設法讓周家明曉寶石的巨大利益就夠了。南夷地接西南,西南玉石出産極多,而南夷正巧是祖父駐軍所在,這麽一塊肥肉,周家定然垂涎。不論是父親親自出面打通西南軍中關節,還是周家用銀子來砸,都砸得開。”

胡安黎淡淡道,“有周家這樣的人存在,即便不是這種事,也會有旁的事。引誘周家從小過到大過,太容易了。而父親對周氏的寵愛,天下皆知。”

“一座簡在帝心的百年侯府,用十幾年的光陰便能讓其深陷泥淖,百口莫辯,真是厲害。”胡安黎感慨。

胡源雙手拄地才能支撐起無力的身體,地磚的冰涼如同胡安黎一字字冷靜的分析順着手掌寒到心頭,南安侯目光如劍,胡安黎習慣性的雙手放在膝上,脊背筆直。

牆上身披铠甲的先祖畫像居高臨下又莫測高深的打量着祠堂的一切,窗外,風聲呼嘯。

☆、一三零章

已近夏初, 風其實是暖的,但落到每個人心頭都是沁入骨髓的寒。

胡源虛弱的喃喃,“這也只是你的推測, 并沒有證據。”

胡安黎呼吸一口冰冷中帶着蠟燭味兒的空氣, “有一件事, 很關鍵。父親為什麽會認為嚴家必死無疑,彼時,柳家落敗已有四五年之久,即便嚴家接濟柳家敗落的旁支族人, 這也不是嚴家必死的理由。如果嚴家當真不可交, 祖父應該會比父親有更早的判斷。”

“你祖父遠在南夷,帝都局勢瞬息萬變, 豈是你個小孩子能明白的!”

望着父親外強中幹的模樣, 胡安黎繼續道, “可胡家與嚴家并無生死大仇, 父親也不過是想從嚴家手裏奪取運糧生意。這件事,完全沒必要鬧出人命來。父親難道沒有留心,嚴氏子已經是秀才試案首,嚴氏子若入官場,嚴家的糧草生意必然轉手。依父親的地位,您只要稍露口風,嚴家不會不識擡舉, 完全沒必要鬧出人命。是誰有意誤導了父親?”

胡源眼中的驚惶、憤怒與胡安黎的平靜、篤定交彙, 胡源心中更有一種父權喪失的羞辱, 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是, 他的心底也真正明白,如同他再不喜這個兒子, 但當自己爵位難保之時,他仍是矚意這個兒子來接替他成為爵位繼承人。胡安黎再與他關系不好,也不會真想要他去死。

胡源輕聲道,“原本我并沒有真的想弄垮嚴家,我只是讓劉重吓唬一下嚴家糧隊,沒想到劉重見財起義,真的奪了嚴家的糧草。當時我知道嚴家糧隊真的遭遇水匪,已經太遲了。參奏嚴家糧草失職的是禦史臺,嚴家接着被奪差使下了大獄。”

“可為何嚴氏子都牽連進去?”

“嚴氏子拿出大筆銀錢雇傭人到山東去調查當時水匪劫糧一案。”胡源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氣。他蹙緊的眉心輕輕顫抖,像是在重溫當年的恐懼,“要怎麽回頭?”

既不能回頭,索性一不作二不休。

“那父親為什麽要收嚴家家財?”

“不能不收。那個時候,只有瓜分嚴家才能讓彼此安心。”

“不。瓜分嚴家父親便成了這一連串事情的主使。”胡安黎的聲音像裹挾着夜風的利刃,“若劉重死了的話,父親更是百口莫辯。”

胡源臉色劇變,“誰會去殺劉重?”

“一個蠢才。”

胡源怒視胡安黎,“你放肆!”

胡安黎微微訝意,繼而明白過來,“父親別誤會,我是在說那個意圖在通州火燒鄭郎中的幕後之人。”

胡源一時沒有明白,南安侯久在南夷,對這件案子了解不多,胡安黎說一句,“若有幕後之人,那麽,設此計之人必是個揣摩人心的高手,但是,鄭郎中在通州險些遇害,慫恿周家對朝廷命官下手,卻又愚不可及。一個靜水流深的高手,不會突然做出愚蠢短視的行為。若沒猜錯,這是兩個人。”

便是南安侯都有種脖子上的鐐铐一松的感覺,胡安黎都得說一句僥天之幸。

胡源眼眸中充滿期待,喃喃,“還有機會?”

胡安黎沒說話,南安侯道,“明天你到刑部,把你知道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源源本本的說出來。”

“父親?”胡源哀求的望着父親。

咚咚咚――

門外傳來敲門聲,侍衛禀道,“侯爺,那邊兒二爺來了。”

南安侯起身望向長子:

“天若饒你,你便有命。天不饒你,你也不冤!”

南安侯帶着胡安黎還有胡颍在書房說話,胡颍先向大伯請安問好,南安侯擺擺手,“坐下說。”

胡颍胡安黎一左一右坐在南安侯兩畔,南安侯溫聲道,“沒想到帝都倒是出了大事,要不是你寫信給我,怕是傾家之禍臨頭,我還糊塗着哪。”

胡颍起身請罪,“侄兒驽鈍,未料事情發展至此。”

胡安黎看二叔一眼,沒說話也沒動。

“坐下。”南安侯道,“這并不是你的過錯。”

胡颍受這位大伯教導頗多,少時還曾跟随南安侯在軍中歷練,實在是胡颍覺着自己不是打仗的材料,轉而從科舉晉身,如今亦是家族中流砥柱。

胡颍道,“大伯陛見可還順利。”

“陛下多有寬慰之語。”

胡颍稍稍放心,旁的都不打緊,只要大伯能保住軍權,胡家便不會傷筋動骨。

胡安黎聽着祖父和二叔說話,就聽門外有侍從腳步聲,接着傳來侍衛禀告,“三殿下打發人過來給大公子送東西。”

南安侯瞧胡安黎一眼,胡安黎起身,“祖父,我出去看看。”

“去吧。”

胡安黎到外院會客廳方見到是穆安之身邊的小易內侍,連忙拱拱手,“小易你怎麽來了?”這是三殿下心愛的內侍,陪着三殿下長大的人,胡安黎既在穆安之手下做事,自然會與小易搞好關系。

小易把手邊的一個大食盒遞給胡安黎,笑道,“殿下與幾位大人在刑部用膳時聽說大公子回府了,這是給大公子準備的晚膳,吩咐我給大公子送來。”

胡安黎有些不好意思,“勞陛下挂念,你回去同殿下說我沒事。”

小易笑,“原本殿下也說公子不過回趟家,能有什麽事。杜大人跟殿下叨叨了好幾遍,殿下被杜大人說的也有些不放心,讓小的走一趟。”

即便在這樣在局面事,想到杜師兄,胡安黎都有些想笑,胡安黎道,“也勞你跟杜師兄代句話,就說我很好。”

小易還要回穆安之身邊服侍,放下食盒便走了,胡安黎一直送他到門口。

夜空月朗星稀,胡安黎送別小易,不急不徐的往回走。

此時書房正進行另一場談話。

南安侯說到爵位之事,胡颍也不禁蹙起眉頭,他事先也只以為是周氏一人的案子,想來周氏既處置了并不打緊,并未料到牽扯出這許多案件,以至将大堂兄都陷了進去。

如今的情況,大堂兄是斷然保不住爵位的。胡颍斟酌道,“按理,爵位繼承大伯自有判斷,大伯既問我的意思,大伯看安黎如何?”

南安侯端起茶慢呷一口,胡颍道,“安黎雖與大堂兄有些嫌隙,可畢竟是親父子,想來大堂兄亦願意見安黎繼世孫之位。再者,安黎多謀善斷,低調謹慎,擔得起世孫之位。只是有一件,他與三殿下太近。若他為世孫,為家族立場着想,還是暫與三殿下保持一些距離。”

“他父親犯下這樣的過失,他們父子之争阖帝都皆知,他要怎麽接下世孫之位?”南安侯淡淡道,“我看他并沒有要繼承爵位之意。”

“不必急在一時,帝都人都健忘,過個三年五載,待此事淡了,安黎與家族的關系也能緩上一緩,介時再辦此事不遲。”胡颍道。

南安侯看門口一眼,“進來說話。”

胡安黎沒想到他這樣放輕腳步都被祖父察覺,輕輕推開門,胡安黎坐下後方道,“請祖父二叔另委他們,我無意爵位。”

胡颍向來活絡,“也沒說一定要你,咱家爵位找不着主兒了?你知道多少人眼紅,也就随口一說,別當真。”

胡安黎再如何多謀善斷,在這種随口胡扯的事情上也一直應對不好,他想了想說,“明天還有院試,祖父若無吩咐,我就先回去準備了。”

“什麽院試?”南安侯都沒反應過來。

胡颍代為解釋,“安黎在考秀才試,成績很好,縣試府試都是第一,做案首的機會很大。”

南安侯颌首,“那就回去準備吧。”

胡安黎起身告辭。

胡安黎走後,胡颍認真道,“阿黎這次下狠手,族中議論不斷,可要我說,族裏也該整頓一二,不然就太不像話了。”

“這算什麽狠手。”南安侯不以為然。

想到以往與大伯相處的歲月,胡颍條件反射的打了個寒顫。

穆安之回府時李玉華正在屋裏看書,見穆安之回來,立刻放下書卷過去服侍着穆安之換衣裳,問他累不累。這些天案子緊張,穆安之幾乎都是從早到晚泡在刑部。

李玉華其實也忙,小九叔來帝都幫着操持蓋織坊的事,李玉華手裏的銀子流水般花出去,她還要時常出去瞧着些進度,再有招人手的事也得張羅起來了。

“我先去沐浴,給我備些宵夜,有點餓了。”

“先等一等,空着肚子泡澡不好,先吃宵夜再沐浴。”

以往兩人也都有吃宵夜的習慣,故而廚下都有預備。穆安之嘴裏說着“這有何妨”,還是乖乖聽李玉華的安排。有媳婦就是這樣,許多小事上,媳婦說了就得聽啊。

“我聽說南安侯回帝都了。”李玉華是個包打聽,啥都愛打聽。

“你怎麽知道?”

“我跟姑媽在山上看到了,從天祈寺下山的時候,見山腳一隊兵馬馳騁而過,極是骁勇的模樣。姑媽說是南夷軍的制式铠甲。”

“你們去廟裏做什麽?”

“這不小寶要院試麽,他縣試府試的成績都一般,姑媽擔心院試過不了,拉着我去廟裏燒香,給小寶求考試運的。”

“姑媽這真是病急亂投醫,老唐家還在外燒什麽香啊,他家都是在自己家拜祖宗的。”因為人唐家出過神仙,所以燒香拜神的事都比旁家省事,旁家還要去廟裏觀裏,唐家都是在自家。

“這不擔心麽。禮多神不怪。”李玉華歪禮一大堆,還跟着擔心她家三哥的事業,遞杯蜜水給三哥,“南安侯回來,是不是南安世子的官司就不大好審了。”

穆安之唇角一翹,接過蜜水,“正相反,南安侯回帝都,這案子必大有進境!”

何止大有進境,第二天南安世子胡源主動到刑部交待所犯罪行,穆安之也沒客氣,直接就把胡源下了大獄。南安侯府除了打點一下牢裏的環境外并未有其他動作,南安侯伴駕君側,君臣融洽。

只是有一事,胡源既涉嚴家案又涉南夷軍糧案,嚴家案是穆安之這裏在審,而南夷軍糧案因牽涉過多,由刑部黎尚書為主,三司會審。穆安之自然要先顧自己這邊,三司要提胡源,就得排隊,等穆安之這裏案子結束再将胡源轉交給三司。

三司頗是不滿,畢竟南夷軍糧案所涉之大,遠超一個嚴家案。

穆安之不管這個,他只管自己份內的案子。

禦史臺就先告到穆宣帝跟前,希望三殿下考慮輕重,先把胡源交給三司,由三司提審軍糧案後再交還刑部司。

穆安之斷不肯吃這個虧,胡源在他手裏,他就要先審。至于軍糧案,那又不歸他管。穆宣帝給吵的頭疼,南安侯在禦花園聽穆宣帝抱怨此事,倒是給穆宣帝出個主意,“陛下,何不兩案并一案,嚴家案本身也是軍糧案的起源。”

“老三斷不肯的,嚴家案他已經在審,突然交給三司,他還不得給朕撂挑子。”夏初百花争豔,穆宣帝坐在涼亭中,指指一畔的繡凳,南安侯謝恩之後也便坐下了,“陛下誤會臣了。”

南安侯正色道,“三殿下聰敏善斷,南夷軍糧案先時一直沒有進展,還是三殿下從周家案中抽絲剝繭查出線索,軍糧一案方有大的突破。兩案并一案,将南夷軍糧案也交給三殿下審理,必有進境。”

穆宣帝眼眸微眯,指節輕輕叩了叩膝蓋。夏風拂過青蔥竹林、亭亭樹冠,裹挾着花木芬芳而來,穆宣帝漫聲道,“這個案子可不好審,三司都耽擱一年多也不見進展。由北至南,這一條水路航線,經多少關節,多少人手,有多少秘不可宣之事,這裏頭的大案小案又有多少,斷不是一個周家案或是一個嚴家案可相比的。老三那個性子,不管不顧的,就管他自己那攤子事,要朕說,愣頭青一個。”

南安侯明白穆宣帝的顧慮,這裏面有對三殿下的愛護,也有對三司的信重,故而南安侯也只是一提。

直待山東昭武将軍劉重自盡消息傳來,鄭郎中一行無功而返,穆宣帝勃然大怒,當時就掀了幾案,茶碗奏章摔了一地。

太子顧不得震驚,先撲過去勸父親,“父皇如此動怒,豈不正趁小人之願。父皇息怒,保重龍體。”

“豈有此理!”穆宣帝仍是氣的渾身亂顫,“豈有此理!膽敢如此藐視朕躬!”

帝王的尊嚴與權威竟被如此冒犯,穆宣帝絕不相信劉重是自盡,這該死的小人,就是死上一千回都不可惜,但是,絕不會是自盡!

朝廷要的人,竟有人敢先下手刺殺!

穆宣帝臉若寒冰,太子一時也不敢多言。雷霆之怒後,穆宣帝立刻召見三司與穆安之,正式将周家案嚴家案與軍糧案三案合一,統一由穆安之負責,穆宣帝對穆安之就一句話,“不管你怎麽查,朕要知道真相!”

穆安之直接一句,“查案本就是為了查真相。”不查真相,那查案做什麽?

“記住你的話!”

三殿下穆安之由先時審些家常裏短小案子的皇子突然受此重用,震驚朝野。

東宮。

陸世子陪太子下棋時說起三案合一之事,“三殿下如今聖眷昌隆,聽說現在三皇子府門庭若市。南夷這樁軍糧案,倒是成全了三殿下。”

“三弟确有時運。”太子的視線從棋局移開,擡眼看向表兄,“原本我以為軍糧案不小,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殿下此話怎講?”

“劉重不死,這案子還老老實實在三司手上,三司是重器,三弟卻是尖刀。殺劉重的人大概是想把水攪的更渾,把胡源釘死在嚴家案裏。但自打胡源有嫌疑開始,刑部一直派人盯着南安侯府,南安侯府沒有人離開過帝都。更何況,劉重一死,胡源百喙莫辯,南安侯府沒有對胡源下手的理由。可劉重死了,這樣的小人,難道會自盡?”頭頂花棚有柔弱花瓣在風中飄落,太子淡淡道,“我都能想到的事,父皇更能想到。”

“三弟一樣會想到。有這樣愚蠢的對手,還怕贏不了麽?”

陸世子猶豫,“會不會是南安侯府反其道而行?”

太子美麗的眼睛仿佛一潭深不可測的寒泉,“第一個舉薦三弟接手軍糧案的人就是南安侯。”

啪的一聲輕響,太子淩厲一子落在棋盤,順手拈去那荏弱花瓣,似笑非笑的望着滿院春光道,“以前我認為要成就一個人,必然要有許多幫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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