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
如今看來,要成就一人,一個足夠愚蠢的對手就夠了。”
☆、一三一章
在官場中, 最神秘的所在除了皇宮就莫過于內閣了。
哪怕對于帝都的許多官員,內閣仍是高不可攀之地。
華長史為宦半世,還是第一次踏入淩雲殿那平凡無奇又玄奧神秘的黑漆木門, 門口禁衛軍驗過華長史的腰牒, 由另一侍衛引華長史進去。
晴空下, 巨槐舒展着嫩綠的樹冠,一位綠色官服的中書舍人問,“大人所來何事?”
“三殿下急件,請黎尚書加印。”華長史道。
中書舍人請華長史稍侯, 代為通禀。不大功夫那位舍人出來, 請華長史進去,黎尚書雖在刑部任職, 性子卻頗為和氣, 見着華長史亦不令他多禮, 直接問, “殿下有事,該臣過去聽侯吩咐,倒是讓長亭你親跑一趟。”
華長史,字長亭。
華長史奉上穆安之簽字蓋印的文書,解釋道,“殿下說大人每日在內閣操勞,正好也要請杜尚書加印, 遂讓下官過來。”
黎尚書接來細看, 見是一份要刑部提供官員卷牒的令書, 想着華長史一直在複審嚴氏案, 不禁問,“這些官員莫不是與嚴氏案有關?”
“十五年前嚴氏一案卷宗上所有簽字官員的名單。”
黎尚書點點頭, 簽字加印後将令書遞給華長史,“杜尚書就在隔壁,讓常海帶你過去,省得一大堆侯見的事。”
“是,謝大人。”華長史收好令書,随黎尚書身邊的常典籍去了。
黎尚書繼續翻閱着奏章,三殿下要株連至此麽?要說三殿下的性子,當真是眼睛裏不揉沙。不過……黎尚書的眼珠輕輕轉動幾下,這不只是眼不着砂的事。
看來,三殿下要先借嚴氏案為接下來的南夷軍糧案立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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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
唐墨一身喜氣洋洋的大紅官服站門口敲兩下門板,穆安之擡頭見是他,不禁一笑,打趣道,“喲,秀才公來了。”
“三哥你是不是在笑話我。”唐墨笑嘻嘻的進去,他今年也去考了秀才試,跟胡安黎算是秀才同科了,不同的是倆人一個案首一個孫山。要擱旁人得覺面子上過不去了,尤其胡安黎就在穆安之身邊做文書一類整理工作。不過,唐墨生來性子簡單,再加上他年紀小,今年也不過十六歲,這個年紀能中秀才,便是孫山也是才子裏的孫山了。
“我笑話你做甚?我還沒功名哪。聽說姑媽要在家設宴的,皇祖父也說給你擺酒,你怎麽這麽早就來當差了。”
唐墨背着手,腆着扁平的小肚子,搖頭晃腦的謙虛着,“這就一個秀才,不用那樣大張旗鼓,主要是阿簡給我補課,我才能中的。等我中了舉人再慶祝不遲,胡大哥都來給三哥幫忙了,我也就來啦。”
他笑眯眯的趴穆安之桌前,穆安之手裏毛筆一轉就要給他在鼻尖兒上劃一道,唐墨連忙躲開,“我有事跟三哥你說。”
“看你就像有事的,什麽事?”
“三哥你知道鄭郎中怎麽樣了麽?聽說鄭郎中送信回來了,他在山東還好吧?”
“許郎中讓你來的。”
唐墨老實的點點頭,“許郎中很擔心鄭郎中,他們不是同鄉麽,鄭郎中還沒到山東,劉重就死了。許郎中說山東怕是不大安穩,鄭郎中帶的人又不多,怕鄭郎中會出事。”
他年紀小心也軟,因與鄭郎□□事過,被許郎中說的也有些擔心遠在山東的鄭郎中。穆安之道,“把許郎中叫來,我親自跟他說。”
唐墨跑去叫人了。
許郎中其實就是托唐墨打聽一句,結果,沒想到唐墨就把他送到穆安之跟前去了。許郎中真想說唐墨你這是去幫我打聽事兒還是賣我去了?唐墨還一幅善意滿滿的模樣跟他說,“老許你去吧,我三哥可好了,他一聽你記挂鄭郎中,立刻就讓你過去,要親自告訴你老鄭的事兒哪。”
許郎中險沒叫唐墨那純真的大眼睛閃死,許郎中心道,每次見着唐墨我都覺着我跟他處在不同的世間是怎麽回事。
而且唐墨真的不是故意擺他一道,唐墨還跟他一起過去了。
穆安之指了指桌間一份文書,對許郎中道,“鄭郎中着人送回的,你看看。”
胡安黎取過文書遞給許郎中,許郎中一目十行看完,是鄭郎中關于滞留山東的請求。劉重雖死,鄭郎中打算留在山東整理劉重的身後之物,就地重啓案件調查。
許郎中捏着鄭郎中的書信,心下擔憂,不禁皺起眉毛,“山東官場能出劉重這樣的人,可想而知多麽複雜,老鄭官階不高,要查的又是經年舊案,怕是難辦。”
“是啊。”穆安之道,“鄭郎中帶的人也不多,我想再給他派個幫手。你瞧着誰合适呢?”
許郎中登時心生不妙,機伶的一抖摟,“殿下說的不會是臣吧?”
穆安之微微笑着颌首,端起茶慢呷兩口,“若論心有靈犀,還是得你和老鄭啊。你們倆同鄉同窗同科的情分,你二人一肅穆一活絡,心細如發配合多年,何況這次過去還有抄撿劉重身後財物之事,非你這個比部司郎中莫屬。”
許郎中原本就是想讓唐墨打聽一下鄭郎中近況,結果倒把自己給折泥潭裏去了。這南夷軍糧案還不知要牽連多少人得罪多少人,這樣的案子,依許郎中的滑不溜手,必是躲都不及的。他擡眼偷瞧穆安之的臉色,正對上穆安之一雙如冰似雪的眼睛,“許郎中不願意?”
許郎中來不及思索,嘴裏已是道,“不不不,臣自然願意。”暗罵自己軟蛋,怎麽就應了呢!
穆安之取一張白紙,擡筆寫下一行“山東事宜,可着情自行判斷,便宜行事,一切後果本殿擔負”的手書,蓋下印鑒後遞給許郎中,“交給老鄭。”
許郎中七上八下的接過,見這行字,也不禁心生膺服。縱三殿下使喚人使喚的有些狠,起碼是個有擔當的上官,給這樣的人做事,起碼良心不虧。
許郎中心裏磨唧着叫一回苦,做事半點不含糊,躬身行一禮,“那臣這就準備出行人手,還有一些手上事務要交待,明天一早,臣便帶人直奔山東。”
穆安之颌首,“山東就交給你二人了。”
“必不負殿下所托!”
許郎中退下後,唐墨也跟着一道跑了,他現在跟許郎中關系很不錯,倆人還有杜長史經常在一起吃午飯,不然許郎中也不能托唐墨過來打聽鄭郎中在山東的事。
窗外傳來一兩聲悠長的鳥鳴,循聲望去,一只站在樹梢的黑色的長尾巴雀鳥鳴叫着振翅飛遠。一些夏風湧入室內,隔窗望見杜長史匆匆而來。
杜長史額間帶着微微細汗,胡安黎給他遞一盞涼茶,“大理寺禦史臺這麽不好應對?”
“他們兩家一個複核一個監督,以往也沒這樣急着當差做事,如今南夷軍糧案換了殿下主審,且與周家案、嚴家案合并,兩家都要這兩樁案子的卷宗。”杜長史一口氣灌了大半盞茶,胡安黎又給他續了一盞,杜長史道,“也有那可笑的,擔心殿下要重審軍糧案,說前頭出力氣不小,重審案件怕大費人力,勞民傷財。費半日口舌,其實沒什麽大事,就是聒噪。”
杜長史略歇了歇,自扇袋取出心愛的香檀透雕輕紗小扇,“殿下,通州那裏還是早做安排。通州是整個運河的起點,且周家在那邊經營多年,軍糧案通州碼頭必要徹查,三司人事複雜,若是我們的人不先一步到通州,怕要被人攪局。”
穆安之也明白這個道理,事實上穆安之昨晚就與杜長史華長史商議過,三案合一後,最重要的兩個節點,一個是山東,一個是通州,必要派最可靠的人手過去取得第一手證據。
山東那裏是鄭郎中許郎中,通州這裏的人選,穆安之一直沒想好。華長史負責嚴家案重審,要在帝都調查當時經手官員之事,杜長史也不能去通州,杜長史要負責與三司對接。
其實私心論,胡安黎很合适,可軍糧案事涉胡源,胡源已經正式拘捕下了大獄,于是在許多場合,胡安黎需要避嫌。
杜長史知穆安之的難處,主動請纓,“還是臣去通州吧。三司那邊的案宗有安黎幫忙整理,還有老華,再則從刑部調撥幾個人手也夠的。”
風有些大了,翻卷開書案幾頁卷宗,胡安黎過去放下紗窗,“我整理卷宗還成,出頭出面的事,我身份不足。華長史那裏已經忙碌的很,再調撥人手也只能是做些輔助事務。”杜長史若去通州,再尋一個如杜長史這般壓得住,且與三殿下同心同德的就太難了。
胡安黎忽而心下一動,“我倒有個去通州的好人選,不知能不能成?”
“快說快說。”杜長史搖着扇子催促。
“唐墨唐主事。”
杜長史瞪大眼睛,“你不是開玩笑吧?”唐墨還奶娃子的吧!
穆安之也有些訝意,想了想,“唐墨還小,他不要說出遠門辦差,刑部也沒自己辦過差使。”
“沒辦過不一定就辦不好。”胡安黎性情斯文,說話亦是不急不徐,他道,“唐主事性情純真,做事一向認真。他雖沒有獨立辦過差,但在比都司這些日子,他也跟着做過不少事務,可有哪件事出過差錯?”
“通州那裏唐主事有兩個優勢:第一,唐家與永安侯府是姻親,如今通州李知州便是永安侯府旁支;第二,通州屬直隸府管轄,直隸陳總督的侄子陳簡與唐主事是好友,陳簡與我是同窗,其為人精明強幹、剛毅果決,很受陳總督器重。”
聽胡安黎這樣一說,杜長史忽然也覺着唐墨的确是個不錯的人選,他又開始刷刷刷的搖扇子,“陳簡出名的傲氣,不過,要是唐墨的事,他肯定得給唐墨個面子。”唐家千年世族,皇朝都換仨了,老唐家依舊穩穩的站在朝堂。可知其家族底蘊,絕非尋常家族可比。何況,唐墨還是今上的嫡親外甥!旁的不說,端看唐墨的身份,他到哪裏都壓得住。哪怕那些官場老油子想糊弄他,卻也絕不敢開罪他!
胡安黎淺淺的勾起唇角,“讓唐主事請陳簡做個軍師,一道去通州,何事不可成呢。”
杜長史哈哈大笑。
穆安之拍板,“這事就交給安黎你了。”
雖說事情交給胡安黎,胡安黎也就是給唐墨出出主意,關于派唐墨外差的事,還得穆安之親自出面跟他姑他姑父他祖母解釋。
☆、一三二章
陽光明媚, 鳥語花香,臨湖敞軒榻前的小幾上擺着唐墨特意帶來送給他吃的水靈靈的楊梅、紅豔豔的櫻桃,天青色細瓷盅裏的也是陳簡最愛的極品龍井。
等閑陳家也沒有這樣的好茶, 是唐墨從皇帝陛下那裏特意讨來送給他吃的。
唐墨從來不喜吃茶, 唐墨喜歡的是甜羹。
茶是好茶, 果是好茶,人是好人,可不知為啥,陳簡有一種非常強烈的想吐血的沖動!
尤其唐墨伸着一張小白面孔, 撲閃着兩只水靈靈的大眼睛問他, “那就這麽定了啊,阿簡。”
“定你個頭!”陳簡氣的站起身, 在敞軒裏來回踱步, 兜了好幾圈問唐墨, “去通州的事是誰撺掇你的?”
“沒人撺掇我啊。三哥問我願不願意去, 我當然願意了。阿簡你不知道,現在最熱的就是南夷軍糧案,這可是個大案子。先時你一直讓我考秀才我都沒顧得上,不然我早找三哥要個差使了!”唐墨拿個大楊梅遞給陳簡,陳簡別開臉,不吃!
唐墨就自己吃了,他繼續說, “你想想看, 一輩子能趕上幾個這樣的大案啊!就是不找我, 我也要摻一腳的!旁的不說, 以後跟孫子輩說起來,你爺爺我當初辦過啥樣啥樣的大案!多威風!”
他還搖頭晃腦的得意起來, 跟陳簡說,“有這樣的好事,我當然不能忘了阿簡你,我就來找你啦!”
陳簡氣的,去歲周家案子翻出來時,唐墨就有些擦前蹭後想摻一腳,陳簡怕這小笨蛋掉坑裏,就撺掇着唐墨去考秀才。
唐墨的學識水準離秀才還是有一定差距的,陳簡讓他每天晚上過來補習,把唐墨補的,除了考秀才,啥心思都沒了。倒是沒白補習,雖是名次不太好,也正經考上了。
結果,剛中秀才,自己就主動往坑裏跳。
叫人想攔都來不及。
陳簡氣道,“我不去。”
“啊?為啥不去啊?這麽好的機會!”唐墨驚訝地,“我跟我娘還沒說這事兒哪,三哥剛交我這差使,我就來找你了。”
陳簡再氣悶聽小笨蛋這話也不禁心下一暖,小笨蛋就是心腸好,可也太容易吃虧了。陳簡道,“我也沒當過差,你在刑部才大半年的功夫,就讓咱們去查通州碼頭的事,這怎麽查?你知道麽?”
“知道啊。刑部現在有周家的口供,我都去看過了,他們私運東西,是有記錄的。大致脫不了這個模式,咱們過去就是核對梳理,再有就是清洗,得把碼頭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事清理幹淨,大舅就能派清廉能幹的官員過去補缺了。”唐墨還挺有條理。
“那你自己去就成了,還找我做甚?”
“咱們是好朋友啊。胡大哥跟我說,當時陳叔叔被陷害,你記不記得有個□□的事,胡大哥說,這次周家那個小妾,是被人特意訓練出來專往豪門大戶送的,這回連南安世子都牽扯進去。這兩樁案子,看着無關,可又讓人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相似的感覺。還有先前的慈幼局的案子,都與女子相關。我覺着胡大哥說的有理,就趕緊過來了。”
陳簡眉心極快的一跳,就聽唐墨嘟嘟囔囔的,“你真不去吧,去吧,你在帝都也沒旁的事啊。這樣閑呆着多沒勁啊,狀元得後年才考哪。”
陳簡看他腮幫子鼓鼓的又去夠楊梅,打他手背一記,“先把嘴裏的吃完。”
“我是給你拿的。”唐墨揉着手背,将最大顆的楊梅遞給陳簡,陳簡瞪他,“就是一個嘴甜。”接過楊梅輕輕含嘴裏。
唐墨眉開眼笑的望着陳簡,阿簡其實心腸很好,就是嘴巴壞,所以沒什麽朋友。自己做為阿簡唯一的朋友,就得多讓着他一點啊!
如果陳簡知道唐墨內心是這樣想,估計要直接吐血倒地身亡。
是的,與陳簡出衆才幹一樣有名的是他喜怒無常的性情,連他爹都能得他一句情真意切的評語:
“爹你傻嗎?”
把他爹氣的寫信跟自己大哥告狀,說兒子看不起他。
陳簡別看生得俊俏,因天生有一種“芸芸衆生都是傻X”的高傲氣質,以至在內書館讀書多年,硬是沒結下一個朋友。
可又很奇特的,認為世間九成九都是傻X的陳簡,硬是跟唐驸馬的小兒砸,權貴豪門子弟裏有名的落後分子唐墨關系很好。
唐墨,鳳陽長公主唐驸馬的小兒子,不需要承擔家族重擔,嬌生慣養,文不成武不就,若無意外,以後也就是個家族吉祥物。
就這樣兩個人,硬是能成為好友。
不能不說是天地奇跡。
倆人站在敞軒吃水果,唐墨撲的往湖裏吐個果核,陳簡瞥他一眼,問,“胡安黎都怎麽跟你說的?”
唐墨就如實跟陳簡說了一遍,陳簡連帶打聽了刑部不少事,可唐墨先時被他壓着讀書考秀才,唐墨也是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好在陳簡聞一知二,再加上陳家自有消息來源,他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在陳簡看來,三殿下為人尚可,起碼唐墨在刑部這些日子,三殿下手裏那些難纏又得罪人的官司,從沒讓唐墨參與過。如今軍糧案壓下,面對三司,三殿下怕是人手不夠,就把這阿墨算上了。
阿墨做事向來認真,何況,唐家也不能讓阿墨一人過去,就是他也不能真的不管阿墨的。
盤子裏剩三個楊梅,唐墨給陳簡兩個,自己吃一個,邊吃邊說,“你跟胡大哥還是同窗啊,我都不曉得,以前也沒聽阿簡你說過啊。”
“說這個做甚。”陳簡不滿道,“我跟你認識這麽久,也沒聽你給我叫聲哥哥,倒對旁人一口一個大哥。”
“阿簡你雖然比我大,可我覺着你像我弟弟。”
陳簡險沒拿楊梅噎死唐墨,把他壓着打了兩下,直待唐墨求饒叫兩聲阿簡哥才算罷。唐墨笑着理理衣衫,問陳簡,“阿簡你要不要當官?”
“幹嘛?”
“這次咱們去通州查案子,我怕你沒官身不好做事,你要是想當官,我跟大舅說給你要一個。”
陳簡的頭發險沒豎起來,拉過唐墨掌心打他一記,“胡說八道。我是要正經考進士晉身的,幹嘛要你去給我要官!你以為我是你啊!”
“我怎麽啦?你考進士不也是為了做官嘛,能直接要一個,幹嘛要去考啊。”唐墨理所當然的說,而且,他就是這樣想的。
陳簡警告唐墨,“總之不準你替我多嘴,叫我知道你去要官,我不揍死你。”
“你以為我誰都肯幫忙的,好心沒好報!”唐墨刷的搶過陳簡手裏剩的最後一個大楊梅,自己吧唧吧唧吃了!
“那你幹嘛考秀才?”
“我們唐家人都很有學問的,我爹我哥都有功名,我也要有。”唐墨胳膊肘撞陳簡一下,笑眯眯地說,“再說阿簡你這麽厲害,我怕你嫌棄我啊。”
“瞎說。你就是個小笨蛋我也不嫌你。”
唐墨撲的一個楊梅核吐湖裏,陳簡大怒,“你再往我家湖裏亂吐果核,我揍不死你!”
唐墨又被陳簡揪着耳朵罵一通吃東西老實吃,果皮果核不準亂丢的規矩,唐墨捂着耳朵抱怨,“剛還說怎樣都不嫌我的,你這變的可真快。”
“這兩碼事!”陳簡繼續說他,“看這歪歪斜斜的樣,你不會好好坐的?”
唐墨給他一說,直接躺榻上了。
陳簡氣笑。
陳簡既然要跟唐墨一同去通州,第一件事就是幫唐墨組建随從人員。
唐驸馬知道唐墨要出遠差倒也沒攔了,只是給了唐墨倆侍衛,旁的就随他了。唐墨在刑部也是有手下官員的,陳簡幫他挑了五人随行,另外,唐家清客幕僚裏,唐沐給弟弟選了兩個老成人相随。
除此之外,刑部的侍衛班裏,陳簡都是與唐墨一起選的人。
陳簡不要官職,如今就挂在唐墨的幕僚名單內,他将周家的有關口供從頭細看兩遍,一應賬目全部抄閱帶在身邊。
做事之幹練俐落,即便陳簡是出名的性子不佳,杜長史都很欣賞這位內書館的師弟。
穆宣帝打發了過來辭他的唐墨,召穆安之到禦前親自問了此事。穆宣帝道,“小寶興沖沖的想為朕分憂,他是個上進的孩子,可通州之事不小,你打發他去,他能成麽?”
穆安之道,“若換個七竅玲珑的,怕是不行。小寶心思純淨,全無他念,他去比旁人合适。”
夏初最是舒服,穆宣帝也不總在屋內,聽着雀鳥鳴叫,穆宣帝索性出去走走。穆安之跟随在畔,穆宣帝道,“軍糧案與周家案嚴家案合并,三司那裏你是個什麽章程?”
“重挑人手,從頭再審。”
穆宣帝看穆安之一眼,“先時的人都不用了?”
“也不都不用,只是得有個篩選。南夷軍糧案審了一年,也沒審出什麽,一直在拖。我可不用這種老油條磨洋功,不願意沾手的可以退出,願意參與此案的打足精神辦案子。”
穆宣帝對于穆安之這種直不愣登的說話方式也是沒法子,好在一聽就是實話。父子倆一前一後到院中大池塘畔,塘中睡蓮抽出淺色花苞,圓圓缺一角的葉子浮在水面,時有池魚在水中嬉戲。穆宣帝道,“周家涉案,如今南夷軍糧更行關撲,倒是運糧使的差使,朝中多有議論,你可有什麽見解沒?”
“沒。”穆安之答的幹脆。
“你早朝都聽什麽了?”
“事不關刑部,沒聽。”
穆宣帝又叫穆安之給噎的不輕,氣道,“那以後就豎起耳朵,多聽一聽!”
穆安之不以為然,心說那又不幹我的事,聽這做甚!
穆宣帝看穆安之這不知好歹的模樣就來火,揮袖子把人打發了,然後,穆安之回家就改了主意:
因為,二皇子妃診出身孕。
而二皇子府的喜訊,直接造就了三皇子府的地震!
☆、一三三章
難得這麽早回家, 穆安之以往到門口,玉華妹妹就高高興興的出來迎他的。今天回家,別說迎他, 一進院兒穆安之就覺出不對了, 往日間精氣神十足的宮人內侍如今走路都悄不聲的帶了三分小心, 見他回府,大聲禀報都不敢,聲音小的跟作賊似的。
素霜在外間,見到穆安之連忙做個悄聲的手勢, 穆安之向來不是高聲大嗓, 但在自己家也不用偷摸着說話吧。
素霜悄悄告訴穆安之,“二皇子妃診出身孕, 咱們娘娘打下晌回來就不大自在。”
穆安之當時就想回刑部加班了。
裏間突然傳來重重的一咳, 穆安之登時一個抖擻, 挺胸擡頭滿臉笑的就自己挑簾子進去了。屋內并無旁人, 丫環侍女都不見一個,李玉華正盤腿坐榻上吃葡萄,聽到穆安之進來她也沒擡頭,繼續吃葡萄。
穆安之見屋裏以往挂山水畫的地方現在改挂了童子抱鯉魚的吉祥畫軸,玉華妹妹的臉黑的跟臭雞蛋有的一拼,他連忙過去,好聲好氣的說, “我回來了。”
“早聽見了, 回來不進來, 在外頭跟素霜嘀咕什麽哪。”李玉華哼一聲, 瞪穆安之一眼,“都知道了吧。二嫂也有身孕了, 仨月了!”
“有就有呗,明兒個見着二哥恭喜他一聲。”
“你就不急?”李玉華問。
“這急什麽。孩子都是天意,該來時自然會來。”穆安之摘個葡萄遞給李玉華,李玉華沒接。
“什麽是該來的時候?明明同一天成的親,太子妃這眼瞅就快生了,二嫂也三個月了,就咱們一點動靜都沒有!”李玉華氣道,“我自小事事比人強,從沒叫人比下去過,就這事,硬是叫人趕前頭,這怎麽能叫人不氣!”
“也不用真生氣吧。”穆安之勸解李玉華,把葡萄剝了皮遞到李玉華嘴邊。
“還能假生氣不成?我都要氣死了!”李玉華張嘴一下子咬住穆安之的手指,穆安之疼的“啊”一聲,素霜聞聲進來,李玉華兩眼一瞪,“出去!”
素霜慌慌的看向穆安之,穆安之剛奪回手指正看被咬的指頭肚的牙印,哪裏顧得上素霜,李玉華冷冷瞪過去,素霜連忙一福身退了出去。
“想吃肉廚下有,也別咬人哪。”穆安之哄李玉華,“這也不急,咱們根本沒那什麽,怎麽會有孩子呢?”
李玉華直嘆氣,說穆安之,“就是把你賣了,你還不知道哪。”她又有些得意,“我早悄悄的把事兒辦了。”
穆安之肚子裏笑翻,捂着胸口作驚訝狀,“什麽時候的事?”
“成親沒幾天我就生米成熟飯啦。”李玉華得瑟片刻,忽又嘆口氣,打量着穆安之失望的說,“可又有什麽用,一晚上好幾次,偏就沒動靜。”
看李玉華跟霜打的小茄瓜似的吃葡萄都沒精神了,穆安之坐在她身畔安慰,逗着她說話,“那你偷摸着好些日子了啊,我竟一點兒沒察覺。”
“你先前總說不願意嘛,我想等有了小娃娃不都齊備了,結果,一直沒動靜。”李玉華蔫蔫的說,“是不是你不行啊?”
穆安之哪怕還沒有做好生孩子的準備,但驟然聽到“不行”二字,亦猶如一道驚雷劈下,他立刻反駁,“絕不可能!分明是……”
對上李玉華嚴肅的眼神,穆安之及時咽下後半句話,他磕巴一下道,“分明是時機不到。”
“那你說,什麽時候時機才到!”李玉華瞪着穆安之,“我請咱們府上的太醫給我診過脈了,太醫說我身體好的很,一點兒問題都沒有!那你說是誰的問題?”
穆安之給李玉華遞茶消火,“不一定就是咱們的問題啊。”
“難道是太醫的問題?”
“不是。”穆安之急的額頭冒汗,終于想到一個暫時安撫李玉華的理由,“我聽說,這事講究個兩情相悅,你說你,也不提前打聲招呼你就把事兒都幹了,這我知都不知道,沒有也很正常吧。我是孩子的爹,你都沒經過我同意。”
李玉華斜睨着穆安之,“真的?”
“肯定是。”穆安之篤定。
李玉華嘟下嘴,瞅着穆安之淡色的唇,“今天你心甘情願不?兩情相悅不?”
穆安之好笑又心疼,縱心中有萬千顧慮,面對李玉華認真的眼神,他也說不出個“不”字,穆安之攬住李玉華的肩,輕輕的将唇壓了上去。
李玉華瞪大眼睛,只覺風塵仆仆的檀香氣席卷而至,穆安之俊俏的五官壓下,根根睫毛都映在眼底一清二楚,怦然心動。
直待一吻結束,穆安之抵着她的額角,輕啄她的唇。李玉華莫明臉頰發燙,她心髒砰砰的似要從胸膛跳出來,身體卻覺無力,軟綿綿的依在穆安之的懷中,腦袋裏亂七八糟都不能思考了。
兩人挨的極近,穆安之從有記憶起未與人這樣靠近過,這種親近相擁的溫度如此讓人戀戀不舍,穆安之幾乎是情不自禁的将人在懷裏揉了揉,直待李玉華輕輕的叫了一聲,穆安之在李玉華頸間重重的嗅了一口,慢慢平息自己的氣息。
李玉華渾身嬌軟,良久倆人方分開,心中卻又都升出一股淡淡的不舍。李玉華柔軟又迷離的望着穆安之,有些羞澀的問,“要這樣吸陽氣才對麽?”
穆安之臭不要臉的點頭,“嗯!”
“怪不好意思的。”
“那咱少吸幾次?”
“不行。生小娃娃的事要緊,等有了小娃娃就不用了。”
穆安之試探的問,“那咱們再試一回?”
“明天吧。”李玉華總覺着這跟她半夜裏偷摸着不大一樣,具體哪裏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但總是從心頭就有那麽一股子甜密的羞意。
穆安之摟着李玉華的肩,就是不想把人放開。李玉華臉靠在他頸間,單衣透出肌膚的溫度,血脈的跳動,這種熱度貼着肌膚,傳至心髒,讓人陡然生出一種甜蜜到酸楚的感覺。
李玉華在穆安之的耳際說,“三哥,我一定要生好幾個咱倆的小娃娃。到時,兒子像你,閨女也像你。”
這句話卻是讓穆安之的心髒都似要跳出來一般,他又有一種巨大的情緒如巨浪襲來,翻天覆地般讓他痛楚哽咽,穆安之輕聲說,“像你吧,像你更好。”
你光明,磊落,奮發向上,生機勃勃,充滿勇氣與鬥志,而我是如此的怯懦卑鄙,我對我的血統充滿厭惡,我的周身危機四伏,我喜歡你卻連一個孩子都不敢允諾,我這樣的男人……
怎麽配得上你?
已是過了晚膳時辰,素霜被喝退後,侍女們皆不敢再進裏間,還是孫嬷嬷大着膽子在外問一句,“殿下娘娘,将戌初了,要不要傳晚膳?”
以往發號施令的李玉華沒說話,穆安之笑望她一眼仍有些赤紅的臉頰,揚聲道,“傳吧。”
孫嬷嬷令侍女傳膳,待小兩口到外間兒時,孫嬷嬷的視線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與以往三皇子妃挽着殿下的手不同,這次是殿下挽着三皇子妃的手,三皇子妃的神态中少見的多了些小兒女的羞澀。
孫嬷嬷心下暗笑,瞧着侍女将晚膳擺置好,穆安之道,“嬷嬷你們也去用吧,這裏不必人服侍。”
“是。”孫嬷嬷帶着侍女們躬身退下。
直待晚間上床休息,李玉華把兩人的枕頭擺的近近的,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穆安之不着痕跡的瞥一眼李玉華身上的小衣,純白的木香布,料子柔軟貼身,穆安之身上也是同樣的裏衣,李玉華頸間露出一截紅帶子,是肚兜的帶子。
那赤紅的顏色格外灼人眼,穆安之的視線不由自主的就順着帶子滑了過去,小衣穿的嚴實,穆安之心中竟有些淡淡遺憾,而後又在心裏暗自己一頓,玉華妹妹年紀小什麽都不懂,他這樣的大男人,倒這樣不能克制自己麽?
李玉華躺下後側着臉望着穆安之,神色裏滿是憧憬。
穆安之笑,“睡吧。”
“不知這回會不會中?”
“會不會的,早晚都會。”穆安之忍不住摸摸她的臉頰,在她唇上輕輕一點,淺嘗辄止,“睡吧。”
李玉華聽話的閉上眼睛,她一向好睡眠,也不過片刻功夫,就傳來均勻的呼吸聲。穆安之在帳中微光裏望了李玉華片刻,伸出手臂将她連帶被子都攬在自己懷裏。
眼下軍糧案案情複雜,必然牽連極廣,便是他以後怕都福禍難測,待此案結束吧。
此案結束,若他能有一席之地,就跟玉華妹妹生個小娃娃,到時,兒子像她,女兒也像她。
☆、一三四章
第二天打發人給二皇子妃送了賀儀, 又往慈恩宮孝敬